小說閱讀吧
打開小說閱讀吧APP
閱讀更多精彩小說內容
目錄
設置
客戶端
初嫁初嫁
周楓平

第九章:陳美儀

自打安勝英這個女人再回到沈家,三姨太便寢食難安,她眼睛裏容不下沙子,時不時便會喊來萍兒,詢問安勝英的去處。

那天黃昏時分,老爺車緩緩駛過林蔭小道,車身沿著彎曲的山路一步步攀爬,在車輪碎石上發出微弱的摩擦聲,仿佛正為車子裏沉默不言的沈檀書低語心事。夕陽斜射在青翠的樹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映照在車內馮雨霽的身上,她坐在塞滿衣服的後座,目光渙散在窗外。孫明釗將車子停在了沈家門前,下了車,守在了外麵。

沈檀書看著馮雨霽臉上露出了笑容,便伸手握住了馮雨霽的手,“你先回去吧。”

“你不一起嗎?”馮雨霽顯得有些不解地問道。

“下午我還有個約。”

“是跟日本人嗎?”

馮雨霽問得有些唐突,沈檀書並沒有回答,轉而敲了敲車窗,孫明釗打開車門,探進半個身子來,俯首在沈檀書的跟前。

“少爺。”

“這些衣服,幫少奶奶拿回屋。”

“不必了,”馮雨霽忙說道,“我讓人來取就好,你正事當緊。”

沈檀書點了點頭,沒再做更多的客氣,隻讓孫明釗把衣服放在了大門外的長椅上便驅車離去了。這一切都被萍兒看在眼裏,她在馮雨霽邁步走進沈家前院的時候,連忙假裝忙活了起來,馮雨霽走到她身邊停下了腳步。

“大少奶奶有什麼吩咐?”萍兒也不知道馮雨霽有沒有看到方才偷看的自己,試探性地問道。

“去外麵長條凳上把衣服拿到我房間裏去,”馮雨霽隻淡淡甩了這一句,便徑直朝著屋內走去。

回到房間的馮雨霽站在全身鏡前,端詳著鏡子中的自己,她的眼睛深邃如秋水,她的手指輕撩發絲拂過臉龐,時間像是凝固了一般,她的靈魂在鏡子裏得以重生,一種深沉的憂鬱和剛毅的堅韌交織在眉宇之間。

丫鬟的開門聲推動了馮雨霽的時間齒輪,平靜的外表下掩藏著喜悅的神色,眼神中滿是刀子,“大少奶奶,衣服放在哪裏?”

“擱在那吧,”馮雨霽指著門邊的桌子說道。

透過鏡子,馮雨霽看著丫鬟擱置好衣服,退出了房間後,才緩緩走向了包裝好的衣服,如她所料想的那樣,這些衣服全都有被翻過的痕跡。

隻消一會兒的工夫,萍兒便帶著三姨太氣勢洶洶地上了樓,直奔馮雨霽的房間而來。

“你確定沒看錯?”三姨太腳踏著高跟鞋,每一步都似乎在敲打著沈家沉悶的空氣,發出清脆而有力的聲響,她的妝容精致,柳葉眉喜愛,一雙鳳眼微瞋,每上一級台階,周身散發出的威嚴氣息便更甚一分。

“包裝是您常去的店,款式也全都是三姨太您定做的那些,”萍兒咬著牙,恨不得幫三姨太出一口惡氣。

馮雨霽的房門被丫鬟猛地推開,三姨太踏門便看到正在換衣服的馮雨霽,房間裏瞬間被山雨欲來的氣息填滿。

“晚娘,你來得正好,”馮雨霽滿臉堆笑,難掩她眼角透露出的冷冽光芒,“我正想找人幫我參謀參謀這衣服適不適合我,我在店裏挑花了眼,檀書一個大男人又拿不定主意,我總覺得這顏色老氣了點。”

三姨太聽得出馮雨霽話裏有話,說顏色老氣,意在指自己上了年紀,但她還是壓住了心中的怒火,似笑非笑地說道,“不是衣服老氣,是人老氣!”

說完這句,仍覺得氣火難消,便瞥向一旁堆起的衣服,隨手又拿出一件來,“不如你試試這一件,跟你比較配,不過我猜你妓人的出身應該不喜歡這麼保守的。”

三姨太當著馮雨霽的麵,撕開了旗袍的開衩,撕到了腰部,三姨太才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挑釁地說道,“這就合適了。”

一旁的丫鬟故意笑出了聲,從三姨太手中接過衣服,遞給了馮雨霽。

馮雨霽雙手抱在胸前,看著被撕破的衣服,頭痛般地皺起眉頭來,“晚娘下手可太快了,您不知道,這衣服全省城就這麼一件,店老板說是有錢的姨太太訂製的,我好話說盡才好不容易搶下來的,被您這麼大手一揮,我可算是白忙活了。”

“看你這話說的,你讓我幫你參謀,我好心給你拿主意,倒落個我的不是了。”

“我倒覺得三姨太把衣服這麼一改,更適合少奶奶了,”萍兒插了一嘴,給三姨太遞去話頭。

“那還不趕緊幫少奶奶把衣服換上。”

得到三姨太的指示,萍兒放下衣服,伸手便去脫馮雨霽的衣服。馮雨霽厲色抬手,給了萍兒一個巴掌,三姨太像是早就猜到那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給了馮雨霽一個巴掌。

“別說你不知道這些衣服是我訂的!”三姨太的聲音尖銳,夾帶著足以燎原的怒火,每一個字都像是鋒利的刀刃,要將空氣劃出血來,她惡狠狠地拉著馮雨霽的胳膊,“把她身上的衣服給我扒下來!”

萍兒無端吃了一巴掌,自然也是怒火中燒,上前將想要反抗的馮雨霽推倒在地上,雙手緊緊攥住馮雨霽的衣襟兩端,不合身份的精致指甲幾乎嵌入了織物之中,馮雨霽越是抵抗,萍兒的動作越是激烈。

馮雨霽的衣服在萍兒的扯拽下,前襟裂開了一道猙獰的扣子,幾顆紐扣應聲落地,在硬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與此同時,一個帶著心形吊墜的項鏈掉在了地上,滾落在三姨太的腳邊。

三姨太看到了地上的精致吊墜,皺起了眉頭,她上前撿起了吊墜,吊墜打開,裏麵是一張親密的合照,一張三姨太和一個男人的親密合照。

這男人顯然不是沈萬修,而是當地有名的戲子張善水。三姨太陳美儀和他之間的事,要從陳美儀還沒嫁給沈萬修開始說起,陳美儀與張善水結識是因為身邊的姐妹,陳美儀不是個愛聽戲的主,她的喜好全看身邊那些閨房蜜友喜歡什麼,隻要能讓她們吹捧著自己,陳美儀便樂在其中,有段日子,那些大小姐全都為紅極一時的張善水著了迷,昆曲本就難懂,可從張善水口中唱出來卻怎麼聽怎麼順耳,陳美儀身邊的朋友都想結交張善水,苦於沒人引薦,每次都隻能後台潦草地閑聊幾句,再難有交集。聽人說張善水下了戲喜歡去煙館之後,姐妹們便慫恿陳美儀去煙館截他。那時候女人去煙館是會被嚼耳根子的事,身為陳順祥的千金,陳美儀似乎占盡了先天優勢,隔三岔五地往煙館跑,隻為見那張善水一麵。起先張善水並不理會陳美儀,作為一個登台唱戲拋頭露麵的主,被人知道常泡在煙館,總歸不是光彩的事,不過在得知陳美儀是陳順祥的女兒之後,態度便有了翻天的變化。

那是陳美儀一生中為數不多的幸福時刻,他在台上唱曲,她在台下等他,在散場後,陳美儀在眾人豔羨的目光中,跟著張善水上了車。兩人的關係很快傳到了陳順祥的耳中,他自然不同意這門親事,便強行將兩人分開,還派人在大煙裏下藥想要毒啞張善水,張善水嗓子雖然沒啞,卻也再唱不出咿咿呀呀的好戲了。

後來直到陳美儀嫁給了沈萬修,也沒能再見張善水,不過說來也怪,在沈萬修死前的幾個月,陳美儀又一次碰到了張善水,兩個恨天不由人的炙熱靈魂再次交染成灰。雖然張善水不恨陳美儀,可陳美儀還是覺得愧對張善水,不僅給他買了套外宅,還隔三岔五地送錢過去。

“停手,”三姨太喊道,看著萍兒不明所以的樣子,又補充道,“你先出去。”

此時馮雨霽的衣服已經上下撕開,狼狽不已。萍兒還沒有發泄完心中的怒火,有些不情願地離開了房間。恰逢沈檀謙剛從外麵返回到家中,正沿著樓梯回屋,看到萍兒從沈檀書的房間走出來,不由地好奇了起來。沈檀謙上樓的腳步遲疑住,萍兒發現了沈檀謙也忙走向了別處。

三姨太緩緩走到了馮雨霽身邊,把吊墜牢牢地握在了手裏,厲聲問道,“哪裏來的?”

馮雨霽略帶嘲諷地笑出了聲音,“原來你還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

“你養的這個小白臉,為了吸口大煙,把你送他的東西全都當賣了,除了你手裏的項鏈,我還贖回了不少其他信物,晚娘想看看嗎?”

“你跟我玩這套!”三姨太怒不可遏,揚手便要去打馮雨霽。

一隻手從後方握住了三姨太揚起的胳膊,三姨太回過頭去,看到了趕來的沈檀謙。

“晚娘,何至於動那麼大的火氣?”

沈檀謙上前扶起了被逼迫到角落裏的馮雨霽,馮雨霽一瘸一拐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看著腳上的舊傷,因為方才的推搡,又滲出了血。

三姨太看著沈檀謙那張冷峻的臉,咬緊了牙關,三姨太心裏門清,把事情鬧大,對自己那是百害而無一利,“你給我走著瞧!”

丟下這麼一句話後,三姨太轉身離去。從馮雨霽那裏離開之後,三姨太出了沈宅,先是跟幾個牌搭子打了幾圈麻將,日落後才匆匆離開。那時外麵雷聲轟隆,黃包車將三姨太拉到了巷口,三姨太給了錢,站在一條狹窄而幽深的巷子前,她的麵容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有些憔悴,滿懷心事的步伐也有些遲疑。

在臨近巷尾的時候,三姨太停下了腳步,前方的透著暖光的窗戶傳出男女嬉笑的聲響,剛平複下來的心情,再一次掀起了波瀾,三姨太從包裏拿出了鑰匙,站在了門前,顫抖的雙手推開了房門。

三姨太看到張善水和他的情婦正躺在床上分食著煙土,情婦身上穿著三姨太的繡花絲綢寢衣,桌子上的胭脂首飾全都是被用過的痕跡。憤怒和冷漠參半,三姨太愣愣地站在門外,怎麼也想不到張善水竟然會如此對待自己。床上的兩個人試圖用被褥遮掩自己的身體,張善水甚至還惱羞成怒起來,斥責三姨太。

“你來幹什麼?不是說禮拜的時候才能見麵嗎?”

床上的女人拉著張善水,顯得驚恐,“她是誰啊?”

“別廢話!”張善水怒斥了一句,隨後穿上了衣服,把地上女人的衣服丟給了她。

“那是我的衣服!”三姨太全身緊繃,許久之後,抓到了情緒的出口,“她穿的是我衣服!”

“再買就是了,”張善水說道,“又沒幾個錢!”

“買?你拿什麼買?跟我在一起,你花過一個子嗎?吃我的,用我的,還背著我養女人?”

“那都是你欠我的!”張善水說,“如果不是你爹毒啞了我的嗓子,我至於淪落到現在這境地嗎?都是你欠我的!”

“是不是她勾引你的?”三姨太想要朝著張善水發火,可悲的是她竟下意識覺得他說得都對,可悲地認為是床上的女人勾引的張善水,於是把憤怒轉嫁了出去,她一把拎起桌子上的茶碗扔向了床上的女人。女人閃開身子,茶碗砸在了地上,粉成碎末。

“有完沒完!你不看看自己什麼歲數了!”張善水推開了發了瘋的三姨太,關心起床上嚇得瑟瑟發抖的女人。

要說三姨太年老色衰,絕談不上,不僅三姨太,就連二姨太的臉上也難見一絲細紋,隻不過閱曆磨去臉上的青澀,比起床上的女人,三姨太占不了年紀上的便宜。

“那你就把我給你的錢,全都給我吐出來!”三姨太拉扯著張善水的衣服,張善水也不慣著三姨太,再次將她推倒在了櫃邊,手剛好按在了碎掉的茶碗上,鮮血浸染指尖,但她絲毫沒有露出痛苦的神情。

張善水沒有關心三姨太,而是催促著女人離開,“你先回去,改天再去找你。”

“她不準走,把我的衣服脫下來!”

“別鬧了!”

張善水隻想息事寧人,可是三姨太如同發瘋的老虎一般撲了上去。張善水反手拉住三姨太,狠狠在三姨太的臉上打了一巴掌,隻聽得一聲脆響,清晰可聞,隨即是三姨太本能的痛呼聲,詫異與屈辱交織的眼淚奪眶而出,濕花了她精心描畫的妝容。

三姨太狼狽之態盡顯,懵在了原地,但她看到女人離開,又回過了神,怒吼著咬在了張善水的胳膊上,張善水痛得鬆開了手,一把拽住了三姨太的頭發,將她摔倒在一旁,盤頭的發簪掉落在了地上。

看著女人奪門而去,三姨太腦海中一閃而過的竟是白天在牌桌上輸錢的畫麵,她一把抓起了地上的發簪,發了瘋地刺向了身前的張善水。

張善水當場全身僵硬,倒在了地上。閃電忽至,雷聲大作,暴雨如注。三姨太失控的情緒,瞬間跌入了低穀,她後退了兩步,怔怔地看著倒在地上的張善水,已經完全沒有了動靜。

“若是那把打三筒就好了,”三姨太看著張善水的屍體,喃喃地說道,“若是打三筒就好了。”

三姨太跪坐在地上,握著張善水逐漸冰冷的手,她的淚水終於流淌下來,與鮮血一起浸濕了她的衣衫,但她已然無力去擦拭了。她的眼神裏充滿了無盡的悲傷和絕望,在這一刻,她終於確信這個世界沒有能稱之為永恒的東西,除了死亡。她想要去擁抱張善水的身體,想要放聲痛哭,可是全身再無一絲氣力了,她甚至連跟著張善水一起共赴黃泉的力氣都沒有了。

不知何時,也不知過了多久,馮雨霽出現在了門外,三姨太錯愕地看著馮雨霽,笑出了聲音,那笑聲聽上去比哭聲還要犀利。

馮雨霽沒有說話,徑直走進了房間內,拖起了房間裏的屍體,問道,“不來幫忙嗎?”

三姨太詫異地看著馮雨霽,察覺到她是在幫助自己後,才勉強地站起了身來。張善水的屍體被擱置在荒野泥土地上,三姨太頭發散亂在身前,泥土模糊了她的輪廓,她跪在泥濘的地麵上,不停地用雙手挖著深坑,毫不停歇,濕泥塞進指縫中的痛苦似乎填滿了她的內心空洞。

陳美儀是在天亮後回到沈家的,對於她的徹夜不歸,沈家似乎沒人在意,她用濃妝遮住臉上的傷痕,臉色看上去煞白,哪怕在陽光下,也看不到一絲血色。

萍兒看到三姨太便迎了上去,“太太,您可回來了,昨個晚上,大少爺給大少奶奶訂了套婚紗。”

萍兒本以為會得到三姨太的讚賞,怎料三姨太冷漠地看著熱情的丫鬟,冷冷說道,“你很喜歡在背後嚼舌根是嗎?”

萍兒詫異起來,看向了三姨太,“不是您讓我盯著……”

三姨太抬手給了萍兒一個巴掌,萍兒被打坐在地上呆住了,其他下人也都驚住了,這是此前絕不會有的事,大家都知道萍兒與三姨太素來親近,沒有人敢上前,眼睜睜看著三姨太拎起了丫鬟的衣領,往觀景池邊走。

“都別看了,回去幹活!”三姨太嗬斥著其他的下人,院子裏很快就隻剩下了三姨太和萍兒,寒冬臘月,三姨太撕掉了萍兒身上的外衣,隻留下單薄的內襯。

“跳下去!”

“太太,我錯了,”萍兒顫抖著跪在地上,眼中充滿了恐懼。

三姨太抓住萍兒的後頸,將她按在了池子中,水花四濺,濕透了萍兒單薄的衣服,這還不算,她還把萍兒整個人推進了池子中。馮雨霽此時站在二層的露台之上,看著院子裏,三姨太打罵萍兒的畫麵。萍兒每從水中出來喘息之時,都會大喊知錯了。

© 小說閱讀吧, 版權所有

天津每日趣閱網絡技術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