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總是希望我身體健康。
我以為她愛我。
直到母親節這天,我看到她珍藏的盒子裏有兩份文件。
一份是她為我投的保險,受益人欄填著哥哥的名字。
另一份是泛黃的領養協議,背麵是鋼筆寫的冰冷附注:
“若親生子女需要器官移植,養女須無條件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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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桐乖,張嘴。”
瓷勺磕到我門牙時,薑糖味已經衝進鼻腔。
母親手腕上的紅繩掃過下巴,那是用我周歲時的胎發編的。
“媽,我都十八歲了,而且今天是我生日,今天能不吃藥嗎?”
我偏頭躲開第二勺褐色藥汁,紅色的豆子在碗底堆成小山。
“三十六歲也是孩子,快喝下!”
她吹氣的弧度像用尺子量過:
“上周隔壁陳姨的女兒,體檢查出來多囊卵巢,多嚇人啊,你得保重身體......”
哥哥突然踹開廚房門,羽絨服上沾著雪粒子:
“小桐生日快樂!蛋糕店最後一塊栗子蒙布朗讓我搶了!”
他故意把包裝袋甩到藥碗旁,奶油香立刻壓過苦味。
“周以安!”
母親放下碗的力度讓桌子震了震:
“跟你說過妹妹的體質不能吃甜點......”
“知道知道,寒濕體質忌甜膩。”
哥哥撕下蛋糕頂端的栗子殼塞進自己嘴裏:
“但今天是小桐的生日呀,我吃毒藥部分,妹妹吃底下安全的胚。”
他挖出最底層拇指大的蛋糕芯遞過來,奶油邊緣帶著齒痕。
我咬住叉子時,他指尖飛快擦過我嘴角:
“慢點吃,又沒人搶,有我在,沒人敢管你!”
這話分明是說給母親聽的。
“小桐,下周的體檢預約好了。”
母親擰開保溫杯遞給我:
“這次加查甲狀腺 B 超,現在年輕人經常熬夜,作息也不規律......”
“媽!”
哥哥突然按住她旋杯蓋的手:
“我下個月實習期結束,帶你們去海南過年?妹妹還沒見過活椰子呢。”
“你肺活量才剛過及格線,坐什麼飛機?而且,馬上就要手術了。”
母親抽回手繼續倒藥:
“小桐以後出門要把羽絨服拉鏈拉到頭,上次查出來的免疫球蛋白......”
我咽下蛋糕打斷她:“媽媽,今天生日能停一天藥嗎?”
廚房突然安靜得能聽見雪落的聲音。
哥哥伸手要理我的頭發,被母親用病曆本拍開,對我說道:
“十八年前的今天,我在福利院第一次抱你。”
她眼尾的笑紋加深:
“那麼小貓似的人兒,現在長大嘍,身子骨還是弱......”
“小桐現在壯得能打死老虎。”
哥哥突然把我攔腰舉起。
“周以安!”
母親的聲音終於破了調:“當心小桐的脊柱呀!”
我被重重按回椅子,哥哥衝我眨眼:
“媽,我這有心臟病的人,也沒見您這麼緊張。”
“你能跟小桐比?”
母親把藥渣倒進垃圾袋。
“她得健健康康活到一百歲。”
垃圾袋的塑料繩在她掌心勒出紅印。
窗外飄進的雪片在暖氣上化成水痕。
哥哥從背包裏摸出個紮歪蝴蝶結的盒子:
“小桐,這是最新款運動手環,能監測睡眠質量的那個。”
他避開母親視線給我戴手腕:“要是再讓我逮到你熬夜看劇......”
“小桐不需要這些。”
母親突然扯住表帶:“她的心率數據我每天同步給醫院的李主任。”
哥哥的手指僵在我脈搏上:
“您怎麼不直接在她身上裝個 GPS?”
“行了。”
我按下開始冒熱氣的兩人:
我戴雙份,左手醫院版,右手哥哥版。
把手環疊在一起時,金屬扣碰出輕響。
母親從冰箱端出插著蠟燭的胡蘿卜蛋糕。
“吃我做的蛋糕吧,一點也不甜,小桐先許願。”
母親按住我要切刀的手:“要誠心一點。”
我盯著 8 簇火苗裏兩張相似的臉:
“希望媽媽和哥哥......”
“說出來就不靈了!”
他們同時喊。
哥哥的掌心複住我手背壓向蛋糕,我聽見母親的呢喃被燭淚淹沒:
“小桐,你要健康啊。”
後來我總想,如果當時看見哥哥袖口下露出的住院腕帶。
如果注意到母親拍視頻時始終對準我心臟。
如果早點看見她盒子裏珍藏的《親屬活體捐獻須知》——或許許願詞會換成“逃出生天”。
但那天我們隻是笑鬧著互抹奶油。
哥哥的咳嗽悶在圍巾裏,母親手機不斷彈出體檢中心的消息提醒。
窗外大雪封路,屋裏藥香混著奶油甜膩,像極了童年每個被體溫計和藥膳填滿的清晨。
十八歲生日夜,他們都睡熟後,我看見桌子上母親遺落的一份文件,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我的體檢報告。
“淋巴細胞亞群數值優異,建議縮短複查周期至半月。”
臥室裏傳來母親夢遊般的聲音:
“小桐,要健康啊......”
那聲音似乎是從牙縫裏擠出,發出吞了棉絮般的囈語。
我低頭一看,雞皮疙瘩爬滿我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