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馬把家裏的祖傳玉鐲戴在了我的手上,我成了他召之即來的床搭子。
後來他摟著富家千金嘲笑我是個土包子,可轉頭我的地攤貨就被港商瘋搶。
十年後,我踩著十公分的細高跟,把百貨大樓的產權證拍在他的臉上。
“胡科長,好久不見。”
“你可知道這棟樓是扒了你家祖宅建的?”
而暴雨夜在貨車廂裏掐著我的腰說“野貓得用金籠養”的男人,把十克拉的粉鑽套上了我的無名指。
我嬌笑著戳他的心口:“當年你設局接近我的時候,有算到會把自己也賠給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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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裹著弄堂裏的煤煙味,黏糊糊地貼在玻璃上。
胡啟翔的木板床吱呀響了一聲。
他翻過身,帶著酒氣的呼吸噴在我的後頸:“沁瑤,明早給我熨件白襯衫。”
我攥著被角沒動。
他總愛讓我熨的那件白襯衫,領口都磨得發毛了也不肯扔。
上個月我不舍得他總穿磨了毛了襯衫,偷偷往他搪瓷缸裏塞了把新票子,讓他去百貨公司扯塊料子重新找人做一件。
他卻轉頭去買了條珍珠項鏈。
後來,我親眼見裝著珍珠項鏈的紅絲絨盒子,被他塞進了蘇婉瑩的牛皮挎包。
“你是不是又要去見蘇婉瑩?”
我盯著牆上斑駁的水漬,指甲狠狠地掐進手心。
他的手突然從被子裏鑽進來,帶著繭子的指腹刮過我旗袍下的腰線:“床搭子還管東管西?”
布料撕裂的聲音混著雨聲,他咬開我領口的盤扣,“真當自己是我老婆了?”
床頭的老式台燈晃了晃,手腕上的翡翠玉鐲“當啷”一聲磕在了床沿。
鐲子是他十八歲那年從家裏偷來的傳家寶。
他曾說過:“薑沁瑤,這輩子你就得戴著我老胡家的鐲子!”
現在這鐲子卻涼得紮肉。
他喘著粗氣翻身起來摸煙。
火柴劃亮的瞬間,我看見他襯衫口袋露出了一角燙金紅紙。
上個月幫蘇婉瑩搬行李時,她箱子裏飄出過同樣的請柬,是香港帶回來的婚慶款式,紙角還印著鴛鴦。
“我媽讓你明晚去家裏吃飯。”
我盯著他後頸新添的抓痕出神。
那抓痕並不是我留的。
胡啟翔吐了個煙圈,火星在黑暗裏明明滅滅:“沒空,要陪蘇婉瑩看《霸王別姬》。”
他嗤笑一聲,捏著我下巴迫我抬頭,“你不會真以為咱倆在談戀愛吧?穿開襠褲的交情,睡幾次還睡出癮來了?”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起來,灶披間漏雨的鐵皮桶叮咚叮咚響著。
我想起上個月發燒,他翻牆進來給我喂枇杷膏,還說明年就去領證。
現在他的金絲眼鏡片上凝著水霧,鏡片後的桃花眼比弄堂口的陰溝還冷。
“把鐲子還我。”
我把手往後藏了藏。
他突然掐滅煙頭,“蘇婉瑩見了要誤會。”
他抓著我的手腕,腕骨一下子撞在了床架上,發出一聲悶響,手腕傳來劇烈的疼痛。
十年前他跪在青石板上求我戴鐲子時,膝蓋磕出的血印子到現在都沒消。
此刻他拽鐲子的手勁卻大得嚇人,碧玉在我的皮肉上勒出了深紅的印子。
“胡啟翔!”
我猛地抽回手,他的指甲在我虎口劃出了道血痕,“這是你胡家祖傳的,你說過......”
“說過要娶你是吧?”
他笑得胸腔都在震,“薑沁瑤,你都二十五了,怎麼還信小時候過家家的屁話?”
說完,他拎起外套往門外走,“明天你自己搬回亭子間,這屋我要騰給蘇婉瑩放鋼琴。”
我蜷在潮冷的被子裏數雨滴,直到天亮才摸到灶披間。
鐵鍋裏凝著昨晚給他留的酒釀圓子,糯米已經發了酸。
打開五鬥櫥的最下層,整整齊齊碼著他這些年送的東西:印著牡丹的搪瓷盆、掉漆的百雀羚鐵盒、還有一遝捆好的糧票,這些都是他隨手扔給我的“搭子費”。
早上,我踩著濕滑的石板路去胡家還鐲子。
胡母正在天井裏殺雞,血水濺到了我的黑布鞋上。
“沁瑤,你來得正好。”
她攥著滴血的菜刀朝我笑,“快幫阿姨扯雞毛,啟翔今晚要帶蘇婉瑩......”
玉鐲“當啷”一聲落在了搪瓷盆裏,驚得公雞撲棱翅膀。
胡母的圍裙上瞬間綻開血花,她舉著刀愣在原地,我第一次發現她眼角的皺紋像幹涸的河床。
我轉身時撞上了個溫熱的胸膛。
胡啟翔拎著凱司令的奶油蛋糕,西裝革履的樣子像是剛從畫報上走下來。
他盯著盆裏的鐲子,喉結動了動:“真要斷?”
石庫門外傳來“突突”的摩托聲,蘇婉瑩嬌滴滴的上海話混著香水味飄進來:“啟翔,我新燙的頭發好看伐?”
他轉過頭去,臉上的冷漠消失殆盡,對著蘇婉瑩笑的溫柔。
我彎腰撿起淋透的油紙傘,傘骨上的補丁還是他去年親手紮的。
雨幕裏傳來海關大樓的鐘聲,當當敲了七下,震得人耳膜生疼。
“胡同誌。”他喊住我。
我學著他昨晚的語氣,“床搭子還管這些?”
跨出石庫門的刹那,那張燙金請柬從他口袋裏滑落,正正地掉進了水窪裏。
鴛鴦在泥漿裏翻了個身,露出了背麵用鋼筆寫的字:“胡啟翔&蘇婉瑩婚宴,元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