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完全黑後,沈雲才回來。
我已經自己處理好了額頭的傷口,正在廚房煮麵條。
鍋裏咕嘟咕嘟的聲音填滿了沉默的空間。
她手裏提著一個紙包,是醫務室的紅藥水和紗布。
進門時腳步頓了頓,像是在斟酌用詞:“給你拿了點藥。”
我沒有理她,專心致誌地往麵湯裏打雞蛋。
那是我省下的配給券換來的,本來想給她補身子的。
我的沉默顯然出乎她的意料。
她原本擺好了架勢,準備應付我的哭鬧。
見我這樣平靜,反倒讓她坐立不安。
她在廚房門口站了一會,終於沉不住氣:“家孝被你氣得暈過去了,現在還躺在醫務室。明天你必須去看他,給他道歉!”
這話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我的記憶閘門。
上一世我被關在原料倉庫裏整整七天,出來後她也是這樣命令我去給趙家孝道歉。
那時的我又急又氣,指著她的鼻子罵她不要臉,說她和趙家孝勾三搭四。
她一怒之下搬去了單身宿舍,我又怕又悔,硬是跑去她那裏死皮賴臉地認錯。
那天晚上,我用最下賤的方式求她回家,事後躺在簡陋的單人床上,看著她熟睡的側臉,心裏卻隻有無盡的屈辱。
想到那些不堪的往事,我的臉火辣辣地燙。
為什麼老天要這樣捉弄我,讓我重生在這樣一個時刻?
為什麼不能早一點,在我還沒有愛上她之前?
我深吸一口氣,回過神來。
這一世,我不會再重蹈覆轍。
從今以後,無論沈雲怎樣偏袒趙家孝,我都不會插手。
這條充滿荊棘的路,我已經走過一次了,不會再傻到重走第二遍。
“怎麼,不願意?”
見我不說話,她的語氣嚴厲起來,“你要是再敢鬧事,我就......”
“我知道了。”
我平靜地打斷她的威脅,“明天我會去。”
我的順從讓沈雲愣住了。
她狐疑地打量我:“你最好說到做到,別想耍什麼花樣。否則......”
“否則你就申請和我離婚,對嗎?”
我轉過身,第一次直視她的眼睛,嘴角帶著一絲諷刺的笑意。
沈雲的臉沉了下來:“你!”
每次我做什麼不合她心意的事情,她就拿離婚來威脅我。
“沈雲,我按你的要求,去跟趙家孝道歉。你去打報告跟我離婚吧!”
我解開圍裙,直視著她的眼睛。
沈雲嗤笑一聲,目光裏滿是不屑:“裝什麼裝?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打什麼主意?”
我知道她在想什麼。
在她眼裏,我不過是個愛慕虛榮的工廠工人,為了攀上她這個幹部,什麼都肯做。
她太了解我的卑微了,所以根本不相信我會主動提離婚。
“我是認真的。”
我走進裏屋,打開衣櫃。
五年來,我一直穿著最樸素的藍色翻領衫和黑布裙,就因為沈雲說要注意影響。
可笑的是,趙家孝卻能穿著新款西裝在廠裏晃悠。
我翻出櫃底的舊外套,那是去年就買好的。
我一直不敢穿,怕她說我不知分寸,給她丟人。
沈雲站在門口,目光陰沉地看著我。
我知道她在等我服軟,可這一次,我不會再重蹈覆轍了。
她最後甩下一句“別給臉不要臉”,摔門而去。
我聽著她遠去的腳步聲,心裏異常平靜。
我拿起那件二手西裝,拿出針線縫補。
原本我是不會針線的,沈雲工作忙,為了減輕她的負擔,我把家務都攔到了自己身上。
對著鏡子試穿時,我忽然紅了眼眶。
為了討好沈雲,常把自己裹成了灰撲撲的一團。
現在想想,我為了她改變了太多,卻從未得到過她的一個正眼。
沈雲摔門而去,我知道她今晚不會回來了。
每次吵架她都會躲去單身宿舍,這次也不例外。
我站在臥室,目光落在牆上那張結婚照。
那是在照相館最好的背景前拍的,她靠在我肩上,我笑得甜蜜,她卻板著臉,像是在完成任務。
三年了,她從沒對我笑過一次。
我像個老媽子一樣伺候她,每天天不亮就起來燒爐子,踩著三輪車去打醬油,回來做飯、洗衣、補襪子。
我總想著多做點事,多表現表現,她也許就會多看我一眼。
我跟老師傅們學了那麼多道菜,就為了變著花樣給她改善生活。
可她連正眼都沒給過我一個。
直到死過一次才明白,她根本就不在乎我。
她寧願讓趙家孝坐辦公室吹電扇,也舍不得他在車間流一滴汗。
就連趙家孝上個廁所絆了一跤,她都要心疼得不行。
而我因為心臟病住院,她都不肯多看我一眼,讓我最後含恨而死!
我扯下牆上的結婚照,狠狠撕成碎片扔進垃圾桶。
這輩子,我絕不會再這麼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