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數著心跳等答案,卻等到他拉過棉被將我裹成粽子:"睡吧,明天教你打靶。"
天剛蒙蒙亮,灶台上的玉米糊糊咕嘟咕嘟地冒著泡。
我蹲在門檻上擇野菜,一個軍用水壺突然從身後遞過來。
趙啟銘的聲音從頭頂飄來:"去衛生所打疫苗,順道回門。"
他頓了頓,補了句:"孫家溝離營區近。"
我捏著水壺的手一抖。
前世回門時,孫誌勇把我踹進豬圈,說江家沒給他備足彩禮。
而此刻,趙啟銘正往吉普車上搬東西,網兜裏兩罐麥乳精、紅紙包著的肋排,還有供銷社新到的碎花布。
"用不著這些。"
我扯了扯他的袖口,"你往我娘家送東西,倒像是我拐了金疙瘩。"
趙啟銘把軍裝外套罩在我身上,扣子一粒粒係到下巴:"不,你值得。"
車剛拐進村口,就聽見殺豬似的嚎叫。
孫家土牆外聚著看熱鬧的婆姨,江萍兒蓬頭垢麵地跪在搓衣板上。
她的婆婆劉桂香正用燒火棍戳她脊梁:"懶貨!豬草都沒打滿筐,還想吃白麵饃?"
"誌勇!"
江萍兒突然撲向嗑瓜子的孫誌勇,露出胳膊上青紫的掐痕,"你娘要打死我啊!"
孫誌勇一腳把她踹回泥裏,煙蒂燙在她的手背上:"昨兒輸的錢還沒著落呢,嚎喪呢!"
我攥著車門把手發抖,前世我的這雙手被孫誌勇按在滾水裏燙出了泡。
趙啟銘突然捂住我的眼睛,"別看。"
"我去找生產隊長。"
"用不著。"我咬開他軍裝的口袋,摸出他總別在裏兜的鋼筆,"借我用用。"
擠進人群時,劉桂香正揪著江萍兒的頭發往泔水桶裏按。
我踩住她揚起的燒火棍,鋼筆尖抵上她的虎口:"新婚姻法第三十二條,虐待家庭成員可判三年。"
劉桂香的三角眼瞪得溜圓:"嚇唬誰呢!我管教兒媳婦天經地義!"
"是嗎?"
我掀開江萍兒的衣領,露出了滲血的鞭痕,"這傷夠判五年。"
鋼筆在陽光下泛著冷光,"昨兒革委會剛說要樹典型,您想當第一個?"
人群突然鳥獸狀散開,趙啟銘拎著孫誌勇的後脖頸進來。
孫誌勇的腿直打顫,趙啟銘用軍靴碾著他的腳踝:"虐待軍屬親屬,罪加一等。"
他肩章上的紅星晃得劉桂香直眯眼。
江萍兒突然抱住我的小腿哭嚎:"姐!帶我回江家吧!"
她的指甲掐進了我的褲管,眼神卻往趙啟銘身上飄。
前世她也是這般求我收留,轉頭就把孫誌勇往炕上引。
"你娘說過,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
我甩開她的手,從網兜掏出麥乳精,"不過嘛..."
我故意晃了晃鐵罐,"要是每天給婆婆衝一碗,指不定能換頓飽飯。"
劉桂香的眼珠子黏在罐子上挪不開。
這年頭麥乳精比香油金貴,去年村支書媳婦坐月子才得了一勺。
我把罐子塞進她油乎乎的圍裙:"親家母,我妹妹就托付您了。"
回江家的路上,趙啟銘忽然扳過我的肩膀:"你早知道孫家會磋磨人?"
他的眉峰蹙成山巒,"那晚你說夢話,喊了十七次孫誌勇的名字。"
我差點被口水嗆住。
吉普車碾過碎石路,我把玩著他武裝帶上的銅扣:"趙營長這是醋了?"
我湊近他滲汗的鼻尖,"我喊的是孫誌勇不得好死。"
還沒到家,就老遠瞧見張鳳蘭杵在村頭的老槐樹下。
她抻長脖子盯著車後座,見隻有兩包紅糖立刻拉下臉:"白眼狼!萍兒在孫家吃糠咽菜,你倒穿上牌子貨充闊太!"
趙啟銘突然按響喇叭,驚得張鳳蘭跌坐在地。
他下車時軍靴踏起塵土,將肋排和花布重重撂在石磨上:"江家嫁閨女,收了兩百塊彩禮。"
他掏出蓋著紅戳的賬本,"按新規,該陪送縫紉機票。"
張鳳蘭的臉一下子漲成了豬肝色。
前世這筆錢被她拿去給江萍兒買工作,讓我在孫家挨打時連床棉被都要不來。
我摸著縫紉機票上的鋼印,突然笑出聲:"娘,這票我留給萍兒改嫁用。"
返程時,我歪頭靠著趙啟銘肩膀。
他渾身僵硬如鐵板,喉結上下滾動:"那個...你要縫紉機嗎?"
"要你。"
我往他懷裏鑽了鑽,"踩縫紉機哪有抱著你暖和。"
車猛地刹在營區小道上,驚飛了蘆葦叢裏的野鴨。
趙啟銘突然掏出手帕包著的物件,層層打開是個銀鐲子:"戰場上撿的...你要嫌晦氣..."
我直接套上手腕,雕著並蒂蓮的銀圈叮當作響。
我咬開他的風紀扣,在喉結上蓋了個章:"趙啟銘,下次送子彈殼也行,隻要你送我的,我都喜歡。"
他忽然打橫把我抱下車,大步流星往家屬院走。
副連長媳婦的調笑聲追在身後:"趙營長怎麼急得跟要去前線衝鋒似的!"
我埋在他的頸窩笑,聞見皂角香裏混了絲血腥味。
他的傷口又崩線了。
進屋後,我跨坐在他的腰間換藥。
紗布下新長的皮肉粉嫩如嬰孩,我俯身輕吻傷疤:"快好了。"
趙啟銘突然扣住我後腦勺,呼吸灼熱:"江果兒,你究竟是誰?"
遠處傳來狼嚎般的引擎聲,孫誌勇的破拖拉機突突地停在院外:"趙營長!你媳婦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