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星寒時。
我已瞧了許久籠中的鸚鵡。
“拿到外頭去,放它們自由吧。”
伺弄它們的宮人卻說,豢養久了的鳥雀,離開人會死。
我想,人還是堅強得多,沒見過哪個人離了誰便活不下去的,除非那人自己不想活。
當年陪我出嫁的孟春端來湯藥。
“娘娘,皇上的意思,是將孩子抱到您膝下......”
“藥放著吧。”我不想聽勸,“讓太醫院往後不用費心了。”
蕭澤不知何時走了進來,揮退候著的宮人:
“再生朕的氣,藥也該喝吧?”
親自端了藥吹涼,遞到我唇邊。
可此刻,我真不想見他,閉上了雙眼。
我聽見湯匙猛地落回碗裏,碗又被重重擱下。
他沉聲道:
“孟春都明白朕的意思,你為何故作不懂?”
“你不忍去母留子,屆時將人遠遠送走亦可,有必要跟朕甩臉子,做這般模樣嗎?”
我沒睜眼,更沒有張口。
越發覺得他如今僅是位合格的帝王,不再是我熟悉且深愛的阿澤。
蕭澤又發脾氣走了。
藥碗被他砸碎,湯藥濺了滿地。
翌日,灑掃宮女被抬成才人的消息,傳遍皇宮內外。
我命人將她妥善安置,送去該有的份例。
不久後,蕭澤的貼身內侍全公公,帶了明黃的聖旨,到了我麵前:
“娘娘,聖上有旨!”
宮人們跪了一地,我亦起身下榻要跪。
全公公先趴在了我的腳邊:
“您若是跪地接旨,奴才往後怕是都沒好日子過,您可憐可憐奴才吧。”
也是!
我入京後還真沒跪過。
蕭澤登基那天同時辦的封後大典,我與他攜手俯瞰天下,連去奉先殿都沒跪。
他說,我為他跪過的人、求過的神佛,他都記在心裏,往後再不要我跪。
思及此,我也不願委屈自己膝蓋。
“念吧。”
聖旨命我主持選秀。
全公公宣完旨,又將聖旨抱在懷裏,腆著臉笑:
“娘娘,您手邊那盞茶給奴才帶回去就行。”
孟春亦輕聲喚我。
那盞茶送過去,等於我向蕭澤服軟求和。
聖旨便當沒下過,後宮剛添的張才人,蕭澤自會處理妥當,用不著我煩心。
帝後重修舊好,皆大歡喜。
之後呢?
是落下的雨能再上天,還是覆水能重收?
我身為沈丞相膝下最不受寵的庶女,本是顆可有可無的棋子,配給蕭澤這位先帝都忘了的兒子,不過是我爹廣撒網而已。
但好歹是嫁入皇家做正頭娘子,出嫁前我便做足了準備,枕邊人定是妻妾成群的。
後來,是蕭澤教我獨占,將我寵得貪心,使我忘了家中關於大度的教誨。
被他全心全意愛過,我做不到委屈求全!
“聖旨放下吧。”
“孟春,傳令戶部,此番選秀先讓五品以上官員自行填報,需女兒家自願,若有威逼現象,本宮絕不輕饒!”
全公公喪頭耷腦地走了。
之後又陸續讓人不斷傳來消息,蕭澤摔了茶盞,怒斥宮人,不肯用膳。
斜陽之時,蕭澤竟命人從沈府接來了我娘親。
她拎著食盒,笑中含淚地給我行禮,還不許我攔她。
而後強忍著哽咽道:
“婢妾帶了娘娘最喜歡的酸棗膏,您快嘗嘗。”
皇後不得隨意出宮,妾室不配出入宮闈,我很難與她相見。
每次我回沈府省親,去見她時,都要被她往外趕,說我早被記在夫人名下,不可喚她娘親。
可酸棗膏卻是日日都做,時時備著。
盡管知曉蕭澤是讓她來勸我乖順,此刻我也顧不得多想了。
直接撲進了她懷裏哭道:
“娘,女兒想您......”
見四下無人,她才敢喃喃著替我拭淚:
“我的好枝兒,娘知曉你受委屈啦。”
從前慣說的夫為妻綱,大丈夫多是三妻四妾,女子忌善妒之類的話,她一個字沒提。
隻如我幼時那樣,摟著我晃啊晃,輕撫我的背。
我哭累睡著了,娘親走了,留下的酸棗膏沒人動。
晚膳時分,蕭澤遣了全公公來。
那油滑的內侍又軟聲相勸。
話裏話外,是當今天子先低頭示好了,要我給個台階下。
我隻問了他,蕭澤說了什麼原話。
他為難地學了:
“你去看看皇後可有悔意。”
我讓人把他轟出去,將鳳梧宮落鎖。
當夜起,蕭澤夜夜歇在張才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