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姐姐
姐姐成親那年,我才三歲。
她抱著我一起上了花轎,圍觀的人議論紛紛,她和姐夫卻緊緊將我牽在中間。
她三年後消失不見時,我也才六歲。
幼時一場高熱之後,我從此變得不太聰明。
我不記得那時發生過的許多事。
但我仍然記得她走的前一天夜裏,將我抱在懷裏,淚水浸濕我的後背。
我從未見過那麼多的眼淚。
她叮囑道:“我或許再也回不來了。”
“這是姐姐欠姐夫的,你要聽話,不要惹他生氣......他太苦了。”
“小越兒,你不許恨任何人。”
我聽不懂,第二天便偷溜上街去尋零嘴。
此後一別經年,我再也沒有見過姐姐。
我真想她。
我記住了那個書架,在一個四下無人的黃昏,用盡這輩子僅有的一點聰明,避開人偷溜進了地牢。
那裏陰暗、潮濕,有老鼠啃食木頭的聲音吱吱作響。
我看見許多不認識的兵器,或許便是奴仆們口中地牢裏的刑具。
循著一點光亮,我往前一直走,看到了光源那隻蠟燭。
在一個鐵門鎖住的牢籠之中。
燭台底下,放著一張大床,床上墊著好幾層柔軟的衾被。
大床中間微微凹陷,蜷縮著一個人。
我深吸了一口氣,害怕驚嚇了她,小聲問:“是不是你?姐姐......”
那具軀體僵了一瞬,隨即舒展開纖細的四肢,不可置信似的回過頭,與我對視一眼。
然後便像動物一般,拖著手腳上比四肢還粗的鐵鏈向我飛奔過來。
卻在下床的一瞬重重跌倒在地。
鐵鏈太短。
她望著我無聲哭泣,嘴巴一張一合,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隻從我熟悉了千萬遍的口型看出來,她在呼喚自己的妹妹。
“小越兒......越兒......”
姐姐沒死。
隻是被姐夫關起來了。
他們沒騙我。
我衝到鐵籠邊上,朝籠子裏伸出手去,與她緊緊握在一起。
那雙手,撫過琴,也挽過弓,此時卻瘦成一把骨頭。
再也不柔軟、溫熱,反而泛著將死之人似的冰涼。
她的眼淚仿佛不是流到肮臟潮濕的地上,而是流到我心裏。
我忍不住放聲大哭,就像幼時一樣。
可是姐姐再也不能擦掉我的眼淚。
她一手牽著我,一手下意識撫摸了一下肚子。
我才看到那裏鼓脹起來,像墊了厚厚的棉絮。
我想起婢女們的私語,說她的孩子懷了又掉,是姐夫親手打掉的。
那是她的命。
如此下賤的婦人,永遠不配生下將軍的孩子。
此時此刻,她身下流出汩汩鮮血。
渾身顫抖著,讓人毫不懷疑,等血流得夠多,那消瘦的身軀之上鼓起的肚子就會癟下去。
我哭喊著救命,恨不得擠進那籠子裏,以身替她。
很快有人來把我帶走。
我掙脫不得,往回看時,隻看到一張流著眼淚蒼白消瘦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