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沈晚寧輾轉反側,心臟砰砰跳個不停,總覺得尤其不安。
天初蒙蒙亮,沈晚寧便起了榻。
她正預備去洗臉時,忽然瞧見門外有幾個侍衛匆忙跑過。
他們個個身著禁衛軍的服飾,且佩劍入宮,看來是出了什麼事,急召幾名禁衛軍統領。
沈晚寧隻覺得愈發不安,她借著做苦活來麻痹神經,疲憊的加持下,令她悶頭幹活到了用早膳的時辰。
聽到開飯的敲鐘聲,其他人一股腦的往食堂跑去。
沈晚寧正預去食堂時,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她起身去看——兩名侍衛抬著一卷起的草席匆匆往外跑著。
草席中裹了人,隨著侍衛奔跑的顛簸,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
手腕上戴著一隻玉鐲,正是沈晚寧那日塞給小宮女的那一隻。
沈晚寧不假思索,朝著門外喊道,“站住!”
侍衛見來者是沈晚寧,忙要溜走,卻聽見沈晚寧高聲道,“誰敢動一下!越淵便放箭!”
一聽到越淵的名號,這兩人立馬沒了膽氣,瑟縮著肩膀等沈晚寧走來。
沈晚寧近乎是撲到了草席旁,她顫抖著手揭開草席,隻見躺在裏麵、沒了氣息的,正是那日自己送走的小宮女。
小宮女整張臉都被劃花,刀刀深可見骨,不難看出下手人對她恨之入骨。
沈晚寧手腳驟然變得冰涼,隻覺得渾身被細針刺入,密密麻麻痛麻不止。
再伸手時,她整條手臂顫抖不止。
“娘娘,這.....這人得要趕在宮禁前送出去。”侍衛為難提醒道。
沈晚寧按耐住內心的情緒,問道,“這人是犯了什麼罪?竟是要將整張臉給毀了?”
兩人對視一眼,年長些的那人歎了口氣,壓低嗓音道,“此人夜裏行刺喜貴妃,當場被擒獲。皇上下令,將此人處以極刑,任由喜貴妃處置。這身上的傷......”
剩下的話,侍衛無需再說,沈晚寧已然明了。
陸羽給小宮女明確了結局,而怎麼死,則是西林的意思。
沈晚寧深吸一口氣,緩緩閉眼。
這宮中,她所珍視的、所舍不得的、所關心掛懷的,如今都已經不在。
她也沒必要給自己留退路了。
再睜眼時,她已然恢複平靜。
她問:“誰發現她要行刺西林的?”
侍衛回答:“喜貴妃半夜喊的救命,等到的時候,這宮女已經被喜貴妃宮裏的侍衛拿住打暈了。至於這其中內情,娘娘,我們確實不知道。”
沈晚寧知道,他們沒說假話。
這幾人從穿衣打扮來看,是平素被安排在城門外執勤的外侍。
西林之所以召這樣的人來收屍,無非就是避開內宮的眼線。
沈晚寧從頭上拔下最後一支發簪,她囑咐道,“麻煩你們好生安葬她,起碼立個碑,叫她別做無名鬼。”
侍衛不願收,可架不住沈晚寧硬塞,於是勉強收下後,承諾一定會辦好這件事。
隨後他們便又啟程飛快的往宮門處趕去,隻是那年輕的小侍衛在臨走前,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沈晚寧。
他雖未發出聲音,可那口型分明是在說——快逃。
逃?
沈晚寧站在寒風中,凜冽的風將她的臉吹得生疼,像一把無形的利刃,瘋狂的割著她的每一寸肌膚。
她能逃去哪裏呢?在沒有親眼看著西林墜入深淵的那一日到來,沒有看到陸羽痛失所愛那一日的到來前,這天地間無處可供她容身。
沈晚寧捋起鬢發,轉身朝著宗人府回去。
待她前去食堂時,已經一粒米都沒剩下了。
沈晚寧夾了兩筷子鹹瓜子,就著米湯喝了一碗。
一旁的嬤嬤趾高氣揚,嘲笑道,“要我說,人就該懂滿足。有的人啊,坐到了皇後的位置還不滿足,這不就被欲望反噬了?”
狗腿子也附和道,“可不是說!自古以來,哪個帝皇不多情?別以為仗著是發妻,就可以真的抓住帝皇一個人的心了!再說,入宮三年了,唯一一個兒子還死了。這膝下沒有第二個孩子,難道要我們眼睜睜看著大慶絕後不成!”
這群人七嘴八舌的數落起沈晚寧的罪狀來,沈晚寧不動聲色,靜靜喝著米湯。
這一舉動卻惹怒了為首的管教嬤嬤。
嬤嬤抬手掀翻沈晚寧的飯碗,憤怒到:“你以為這裏還是鳳鸞殿?這裏可是我的地盤!別以為你是皇後就可以不守規矩了!”
沈晚寧抬頭,反問道,“那我應該遵守什麼樣的規矩呢?”
嬤嬤一把拽住沈晚寧的頭發,逼迫沈晚寧不得不直視她:“第一件事,就是要完全聽我的命令。你那皇後的架子,在宗人府可行不通!”
不等嬤嬤將架子擺完,她隻覺得手背一陣刺痛。
她低頭看去,隻見一把匕首紮在她的手背上。
嬤嬤後知後覺地尖叫起來,一旁人手忙腳亂的去找大夫、止血,一時間,整個食堂忙成一團亂。
“你!你竟敢!”嬤嬤憤怒的喊道。
沈晚寧起身朝門口走去,淡淡道,“你是不是忘了,我還沒被褫奪封號。我仍是這大慶的皇後,怎的,麵對皇後該行什麼禮、該做什麼事,還需要我提醒你?”
說罷,沈晚寧瞥了一眼嬤嬤手背上的匕首,語氣透出一抹厭惡:“沒用的東西,送你了。”
話音落下,沈晚寧頭也不回的朝著門外走去。
在她身後,尖叫聲、辱罵聲此起彼伏,不過這些,她都拋之腦後了。
走到惠嬪寢宮前時,沈晚寧身上的血漬已經凝固。
暗紅色的血痕落在她潔白的衣衫上,顯得尤為刺眼可怖。
門口的宮人見沈晚寧來,還未去通報,沈晚寧已經自顧自的走入內殿中。
還未見惠嬪,沈晚寧便聽到一陣陣得意的笑聲。
隻見惠嬪躺在用銀子鋪成的床榻上,正笑的前仰後合,全然沒留意到有人前來。
直至宮人開口提醒:“惠嬪娘娘,皇後娘娘來了。”
惠嬪這才支起上半身,一臉散漫的看向沈晚寧。
這次,她裝都不裝了。
“怎麼,這麼快就來興師問罪了?”惠嬪把玩著釵玉珠寶,漫不經心的問道。
沈晚寧淡淡問道,“為什麼要殺那個孩子?”
惠嬪噗嗤笑出聲:“為什麼?哪兒有那麼多為什麼?沈晚寧,你現在不比從前了,你現在隻是宗人府的一個奴隸而已。你有空去為一個無權無勢的宮女要說法,不如先關心關心你自己吧!”
惠嬪的嘴臉驟然間變得可憎可惡,與沈晚寧記憶裏那個溫柔善良的人,如何都掛不上鉤了。
沈晚寧垂眸:“你可以背叛我,但不該殺那個孩子的。”
惠嬪聞言,頓時捧腹大笑起來:“不該?這天底下有什麼不該的事情?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沈晚寧你到底明不明白這句話啊?當年我看你是陛下發妻,辛辛苦苦在你身邊當狗當了兩年。可你倒好,一點不爭氣,連帶著我差點也過起了人人喊打的苦日子。”
惠嬪越說,視線越是狠戾,仿佛這些年自己所遭受的苦難,都是沈晚寧害得。
“隻要能攀上新的高枝,殺你一個宮女又怎麼了?哪怕是要我去給你下毒,我眼睛也不會眨一下!”惠嬪放狠話道。
沈晚寧不緊不慢的摸出腰封裏的小巧藥包,在惠嬪吐露著“肺腑之言”時,她將一整包粉末倒入了香爐中。
香霧散開,方才還一股囂張氣焰,以為這次終於可以攀上枝頭做鳳凰的惠嬪,忽然聲音愈發小了下去。
她隻覺著渾身疼痛難忍,可想要開口喊人,卻發現嗓子根本發不出聲音。
惠嬪陡然明白——這是毒。
她踉蹌的想從床鋪上爬下,可四肢軟綿無力,用盡了力氣,也隻打翻了手邊的燈燭。
沈晚寧淡淡道,“如若能見到那孩子,記得懺悔。”
說罷,沈晚寧頭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在她前腳邁出殿門時,後腳便聽到有人尖叫著大喊:“走水了!快救火!”
“惠嬪娘娘還在裏麵呢!快救人呐!”
這一次,沈晚寧沒再回頭。
*
明天就是慶典的最後一日,也是沈晚寧請來的佛像開光之日。
按照規矩,請像之人,必須到場。
縱使陸羽如何生她的氣,想要怎樣懲罰她,都不會讓沈晚寧現不了身。
故而在今日,陸羽本安排了幾人去接沈晚寧去占星樓。
可他的口諭還未下,門口便傳來小太監倉皇的稟報聲:“皇後娘娘駕到——”
陸羽皺眉,那發問的話還沒出口,沈晚寧已腳下生風的走入禦書房。
她恭敬行禮叩拜,隨後抬眸問道,“陛下,臣妾犯了錯,能否自請去向喜貴妃賠禮道歉?”
陸羽權當沈晚寧說的是先前險些燒死西林這件事,他皺眉道,“西林現在需要靜養,你若真有這個心,等她想見你的時候再去罷。”
沈晚寧恭敬道,“臣妾知曉。”
說完,沈晚寧便要起身離去。
忽然間,她故作為難,站在門口猶豫片刻。
陸羽見狀,問道,“你還有什麼事?”
得了話引,沈晚寧才說:“陛下,臣妾今夜可否回鳳鸞殿?佛像開光前一夜需要有人禱告佛經,臣妾不放心旁人,此事唯有自己做才敢鬆口氣。”
聽到是與佛像有關之事,陸羽神色放鬆下來。
他對佛像開光一事亦十分在心,故而聽到沈晚寧的要求,不假思索道,“僅此一夜。”
沈晚寧勾起唇角,那笑容看似與往昔的模樣並無二樣,可陸羽卻有一瞬,覺得麵前的沈晚寧不一樣了。
好像.....不再是曾經那個,生活裏充滿著他的沈晚寧了。
陸羽怔鬆片刻,再抬眸時,沈晚寧已經不見了蹤影。
一旁的太監提醒道,“陛下,皇後一人誦經苦夜,您是否要陪同呢?”
陸羽提筆,將方才的片刻分神拂去。
他說:“朕政務繁忙,既然她自己願意去誦經,那便不需要任何人陪同。更何況,誦經一夜而已,傷不著什麼。”
太監欲言又止,終是化作一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