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傑負氣出了家門,他前腳剛走,母親就和父親吵了起來:
“你個強驢,有話就不能好好說?沒看見娃渾身濕透,臉色差成啥了,說不定是凍著了,這還下著雨呢,你讓他往哪噠去?”母親聲淚俱下。
此時,他父親也有點後悔,是呀,娃娃大了,再也不是小時候,犯錯了打一頓就能過去。
他爸雖然心裏懊悔,可嘴上仍就不饒地吼道:“讓他跑去,有本事一輩子都別回來!”
母親一聽,哭得更厲害了,她邊哭邊罵道:“要是娃不回來,我也就不活了,哎呀,我的命咋這麼苦!”
明傑的爺爺奶奶聽見兒子和媳婦的吵鬧聲,連忙跑了過來,老太太氣得渾身哆嗦,用手指著兒子罵道:
“你還不趕緊出去把娃給我尋回來,杵在這裏還等著我誇你呢,得是?”
再說明傑,一氣之下離開家後,到哪裏去呢?
他一時犯了難。“到同學家吧,不太合適,現在好多同學都不在家,要不趁這個機會自己也到外麵闖蕩闖蕩?不管怎樣總比在家天天挨罵強。”
他一邊尋思一邊習慣性地摸起褲兜,最後又把所有的兜都翻了個遍。
還別說,湊到一起居然有二十多塊錢,這是奶奶平日裏偷偷塞給他的,他一直沒舍得花。
問題是這點錢能到哪裏去呢?他尋思著。
突然,他想起村子裏有幾個在大壩川煤礦上班的年輕人,過年回家都穿戴得特別時興,聽說在礦上下井挖煤一個月能掙不少錢呢。
於是,他心一橫,決定去煤礦上看看。
既然目標已定,他便不再猶豫,徑直來到村頭的乘車點。
恰巧班車駛了過來,他揮手將車攔住,眼見車門緩緩打開,便兩手扒住車門費力地擠了上去。
這時車廂裏麵早已是人挨人、人擠人,就像裝滿了沙丁魚的罐頭一樣滿滿當當。
他等車門關閉後,背靠著車門站著。
車廂裏空氣沉悶,讓人呼吸不暢,此時他感覺額頭發燙,四肢無力,全身的骨頭都是疼的,他一聲不吭,咬牙堅持著。
好不容易到了縣城汽車站,他又買了一張去大壩川煤礦的車票,還有四十多分鐘才發車。
於是,他走出車站,想先吃點東西填填肚子。
縣城裏沒有下雨,車站門口,擺著各種吃食的小攤子,有炒涼粉、麻辣水粉、餛飩、肉夾饃,還有幾個小推車上擺著各種飲料,幹脆麵和煮熟的雞蛋。
他轉了一圈,看見附近有一家麵館,便走進去要了一碗臊子麵。
剛出鍋的麵冒著熱氣,一股香味直撲鼻子而來。
他端起麵碗吹了吹湯上麵的油花,先喝下去一大口熱湯,刹那間,一股熱流順著食道蔓延到全身。
他拿起筷子趕緊攪拌一下麵,讓浮在湯上麵的臊子和香菜沫子均勻地拌在湯裏,便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一碗麵下肚,他感覺從頭發絲到腳底板都是暖的,身上的寒氣似乎被麵的熱度一下子全都逼出了體外。
重新坐上車,當汽車離開縣城,在公路上急馳的時候,窗外遼闊的田野一片金黃,幾抹深綠與淺黃交織在一起,宛如一幅生動的秋天畫卷。
大片大片即將被收割的莊稼,低垂著沉甸甸的稻穗,沉思不語。陽光下,農人們戴著草帽,彎著腰不停地在田間忙碌著。
公路兩邊的樹木快速地倒退著,不停地從眼前閃過。
汽車一路顛簸,終於到了大壩川煤礦,當他隨著擁擠的人群從車站裏麵走出來的時候,呈現在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他站在車站門口,茫然地不知道該往那個方向走。
這時,有個婦女湊過來,滿臉堆笑地問:“大兄弟,住店不?就在跟前,便宜得很,一天才一塊錢。”
明傑轉過頭,打量著眼前這個問自己的中年婦女。
她矮小單薄,頭上的短發灰蓬蓬地亂飛著,黑紅的皮膚,眼角處堆滿了細小的皺紋,眼睛不大有些渾濁,薄薄的嘴唇緊抿著。
身上土黃色格子外套已經洗得有些泛白,鬆鬆垮垮地罩在身上,黑色直筒褲有些過長,褲邊踩在地上起著卷,腳上穿著黑平絨絆帶鞋。
她抬著頭,仰著臉,用滿是期待的神情看著明傑。
明傑站在原地,目光緩緩地環顧了一下四周。
他發現這附近有好幾家簡陋的小旅館,這些小旅館的牆璧上,無一例外地都貼滿了花花綠綠的小廣告,如同一塊塊色彩斑斕的補丁。
不難看出,住在這裏的人,大多數都是來討生活的農村人。
周邊的飯館好像也是為了迎合這群人而設,都是一些低檔飯館。
飯館門口扔滿了人們吃完飯擦過嘴後的紙團。
一切看起來很是糟糕,可想而知,這裏的飯菜質量也好不到哪兒去。
不過也有可能是量大管飽的原因,此時的飯店內坐著的幾個農民模樣的食客,正狼吞虎咽地吃著麵。看到這裏,明傑眉頭緊蹙,來時的豪情也隨之消散。
他無力地對中年婦女擺擺手說:“大姐,我不住店,你還是問旁人去吧。”
正說著,冷不丁頭頂上的鐘聲響起,驚得他猛地抬起頭,望向候車室的頂端。
隻見一座巨大的鐘表上,時間正指向三點半,他定了定神,辨別了一下方向,便邁步往前走去。
隻見一條寬闊的主幹道猶如一道清晰的分界線,把鎮子一分為二,形成了東西兩條街。
在這條主幹道上,又左右分岔出了許多小巷小道,就像大樹的樹枝一樣向兩邊延伸出去。
明傑沿著主街的人行道走走停停,左看右瞧,拿不定主意是往東走還是往西走。
他發現西街大都是機關辦公樓、工人俱樂部、礦業招待所和礦業學校。
這裏的街道不算寬,兩旁的白楊樹上葉子金黃,被風一吹,一片片飄落在地上,好像給地上鋪了一層金色的地毯。
東街則是熱鬧的生活服務區,人口密集,街麵上各種商鋪五花八門。街角處一間小小的書店門前,一位年輕的女孩子手裏捧著一本書悠閑地躺在搖椅上,旁邊的凳子上還放著一杯飲料。
陽光從樹葉的縫隙裏傾瀉下來,斑駁的光影暖洋洋在灑在女孩的身上,她眯縫著眼,一頁一頁地翻看著書裏麵的插圖,不時發出“咯咯咯”的笑聲,似乎看到了什麼有趣的故事。
這時,一片黃葉悄然從樹上飄落,女孩伸出纖細的右手,一下子便握著了樹葉,就像握住了整個秋天。
明傑忍不住扭頭往書店裏麵瞟了一眼,隻見書架上擺滿了各種書籍。
他真想走進去坐在椅子上,悠閑地翻看翻看喜歡的書藉,可現實的窘迫迫使他不敢停下腳步,隻能不停地繼續往前走。
他一邊走一邊觀察,當他路過一棟大型的百貨門市部時,看見裏麵閑散的顧客,悠閑地從這個櫃台轉悠到那個櫃台。
他們或駐足觀看,或仔細挑選著心儀的商品,神情專注而認真。
國營糧油店、照相館、理發店、服裝店、鞋店......他從這些店鋪門口一一路過,心裏莫名地生出一種豔羨的情緒。
再往前走,是一棟三層樓的紅磚招待所,門牌上寫著:
紅樓招待所,招待所門口有一棵柿子樹,樹葉被秋霜染成了深紅色。隻見稀疏的樹枝上挑著幾隻紅彤彤的小柿子,就像小紅燈籠一樣,惹人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