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玉琳煩悶極了,母親已經隱隱約約聽到一些關於她的風言風語,因此晚上把她看管得特別嚴。
以前,她總是時時刻刻地盼著夜晚的到來,現在她突然害怕起天黑來。
黃昏時分,太陽西沉,空中布滿了黑色的雲彩,看樣子是要下雨了,果然,沒一會兒粗大的雨點落了下來,打在玻璃窗上啪啪地響。
玉琳和父母坐在昏暗的燈光下,圍著高高的棉花堆剝著棉花,棉殼的尖角特別鋒利,她的手被劃滿了橫七豎八的血口子。
秋收的季節到了,白天他們要去黃河邊上的灘地裏挖花生,這片地裏家家戶戶種的都是花生。放眼望去,每一家的地裏都是忙碌的人們。
隻見男人們在前麵揮舞著鋤頭,向著一株株花生秧刨去,然後鋤頭往上一翻,一串串花生連帶著泥土就被挖了出來。
女人和孩子們則拿著小筢子翻檢著遺落在泥土裏的花生。
這是搶收的季節,農民們都是從一大早要忙到天黑,直到回家時才把花生裝上車,拉回家堆放在院子裏。
家家戶戶的角角落落都堆滿了花生、棉花、玉米、高粱、豆角等農作物。
由於時間緊活又多,人們往往白天下地幹活,晚上吃完飯顧不得休息,又得趕緊加班加點地繼續幹活。
他們或是摘取棉殼裏那一朵朵棉花;或是用力摔打著花生秧,使上麵的花生掉落;亦或是把玉米棒子編成一長串串,等第二天架到樹杈上或者木杆子上晾曬。
總之,一直要忙到後半夜。
白天超負荷的辛苦勞作,早已讓人疲憊不堪,也隻有這個時候,才是一家人最輕鬆的時刻。
此刻,玉琳家的堂屋裏,一家人正圍坐在一起摘棉花。
爸爸一邊摘一邊興致勃勃地給她們講著外麵發生的各種有趣的故事。
玉琳心不在焉地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至於爸爸到底講了些什麼,她呀,壓根兒一句都沒有聽進去。
突然,窗子外麵響起了親切的口哨聲,是他--這個傻瓜,外麵那麼黑,雨又那麼大,路又那麼遠。
記得他曾說過:“我爸嫌我一到天黑就往外跑,就把家裏的自行車鎖了起來。為了晚上能溜出來見你,我一直都是走路來的。”
“可這一來一回將近三十裏的路程呢,而且還有一半是山路,唉呀,這個傻子!”玉琳心急如焚地想。
雨下得越發大了,玉琳恨不得立馬衝出去把他拉進屋裏。
可她此刻隻能坐在那裏什麼都不能做,因為她的父母已經猜出來是怎麼回事了,正在輪番地教訓她呢。
“外麵那個小夥子是不是來找你的?怪不得最近你晚上總是往外跑,村子裏風言風語說得有多難聽,你知道不?你不要臉我們還要臉呢......”
父親還想要再說什麼,但看到女兒牙齒緊咬著嘴唇,臉上還掛著淚,就不再說話,屋子裏靜得可怕。
夜越來越深了,直到她家的燈熄滅,外麵的人一直固執地不肯離去。
這時,玉琳搬著凳子,躡手躡腳地打開臨街的窗戶,隔著欄杆,兩隻手緊緊地握在一起,他們互相凝視著,禁不住淚流滿麵。
明傑告訴她:“我這兩天想要出一趟門。”
玉琳急切地問:“到哪裏去?去多長時間?”
明傑無奈地道:“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去縣城找個飯店學廚子比較好,等我學出來後開個飯館,咱倆一起幹。”
說著,他使勁握了一下玉琳的手,意思是說:“相信我,這個願望一定會實現的。”
再漫長的夜也會被黎明打破,不知誰家的公雞一聲啼叫打破了夢一般沉寂的村莊,緊跟著便是此起彼伏的雞鳴狗吠聲。
明傑穿著濕透了的衣服,在窗戶外麵站了一夜,現在他必須要離開了,他不能讓別人看見,這樣對玉琳來說影響很不好,人言可畏他還是知道的。
他不想讓她受到任何傷害,在他樸素的頭腦裏想到的是,愛她就要保護她,哪怕自己傷得遍體鱗傷。
惱人的雨還是淅瀝瀝地下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泥濘不堪的鄉間小路上,歪歪斜斜地往回走著。
路那麼遠,還要爬一座大山,山腳下以及半山腰上埋有好多墳墓,大白天走都讓人感覺瘮得慌,現在這個時候更是顯得陰森可怕。
黎明前的黑夜,深沉而莊重,在這死一樣沉寂的山穀裏,冰涼的雨水不斷地往下澆灌,無情地拍打在他的身上。
他在濕滑的山路上艱難前行,腳下的泥濘裏仿佛有一雙無形的黑手,在拚命地拉扯著他,使他每邁一步都要耗費極大的力氣。
當他路過墓葬區時,不由地緊張得頭皮發麻,汗毛倒立,他一邊警惕地回頭四下裏張望著,一邊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就在他埋頭爬坡的時候,突然後麵發出“轟隆,轟隆”的巨響。
他剛要轉身回頭看時,隻見剛剛路過的地方出現了滑坡,一塊巨大的山石裹挾著泥土和樹木從高處滾落下來,跳躍著從離他不到十米遠的地方跌入山底。
他驚出了一身冷汗,腿一軟,一屁股跌坐在泥地上。
一路上,他跌跌撞撞,也不知道摔倒多少次,終於在天亮前回到了家。
他輕輕推開院門,準備偷偷地溜進自己屋裏。
哪成想他爸一把掀開門簾,就看見他渾身濕透,兩褲腿糊著泥的狼狽模樣,頓時就氣不打一處來,拿起地上的笤帚對他就是一頓胖揍,他母親在一旁拉都拉不住。
他爸本就是個暴脾氣,最近對這個不爭氣的兒子早就一肚子怨氣。
想到昨天晚上又是風又是雨的,這哈慫不在家待著好好幹活,竟然還朝往外跑。
他越想越生氣,於是決心晚上索性不睡覺,一定要等他回來好好教訓一下這個混蛋玩意,結果硬生生地坐等了一夜。
隻見他一邊揮舞著笤帚,一邊氣急敗壞地罵道:
“打死你這個哈慫,一天到晚正事不幹,就知道整天往外跑,跑得就像把魂丟了一樣,這一晚上,外麵又是風又是雨,你跑到哪噠浪蕩去了?你不知道晚上不回家,家裏人會擔心嗎?”
他自知理虧,沒有閃躲也沒有吭聲,心裏想他爸出了氣這事就算過去了。
哪成想他爸是真打實鑿,一笤帚下去,他用胳膊一擋,胳膊上立刻就出現了一條血棱子,鑽心地疼。
他的倔勁也上來了,從他爸手裏一把奪過笤帚,往地上一摔,扭頭就要走,耳朵裏隻聽到他爸在身後罵道:
“你個狗熊現在能得翻天了,有本事就不要回來!”
明傑本來在外麵凍了一夜,又淋了雨,心情就不好,想著回家好好睡一覺,結果被父親連打帶罵,也就來了氣,憤憤地回道:
“走就走,你不讓回來,我就不回來了。”
說著,便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