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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點歌風波

春節過後不久,劉強上班時往大隊值班室去打一轉,順便看看有無犯人的信件、包裹。

走進值班室,大隊幹事劉光明一見劉強就說:“老劉,《新生報》登了熊根水那篇文章。”

“哦,”劉強看了一眼正在吸煙的應樹根,拿過劉光明遞給他的報紙,找到那篇豆腐塊大小的文章坐在沙發上看。看完了,劉強抬起頭來,還沒開口,應樹根先張了嘴:“看到熊根水的改造體會,想起‘嚴打’那幾年,我們勸他說破了嘴都沒用,現在終於後悔了,這些家夥就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年輕人就這樣,”劉強說,“有的懂事早,有的懂事晚。”

應樹根接著說:“熊根水有這個積極性就讓他多寫一些,他是積改分子,還可以讓他參加你們中隊積改小組,大隊要成立積委會。”

劉強和應樹根說了一會兒話,見沒事了便拿著幾封信離開了大隊。

中隊辦公室的門虛掩著,劉強還沒走到二樓樓梯口,便聽見陳興國說話的聲音,推開門一看,熊根水站在辦公桌前,背對著門,轉身見劉強來了叫了一聲“指導員”,便靠一邊側側身子。

“他那篇文章今天登出來了。”陳興國說。

“剛才劉光明給我看了,好事。”劉強朝著熊根水說,“坐下說。”

劉強給自己泡了杯茶坐下說:“應教導員也看了你這篇文章,鼓勵你要多寫,要你參加中隊積改活動。”

“好。”熊根水笑著點點頭。

劉強接著道:“我們也希望你多寫一些。除了勞動,寫文章就是你參加中隊積改活動的方式。以後,你就拜陳隊長為師,也可以去找男教學組的幹部幫忙。”

熊根水連說了兩個“好”字。

熊根水走後,劉強從抽屜裏拿出一個記事本,翻了一會兒對陳興國說:“前年積改14個,去年15個,兩年29個。大隊成立積委會,我們中隊就成立積改組,監號成立積改小組。每個積改小組有4—6個人,抓住這些骨幹帶動其他人,工作就不難做。”

陳興國笑笑說:“你說了就是。”說罷向劉強招呼一聲“先放下包袱”,便上廁所去了。

冬日的監舍比較安靜,走廊上沒幾個人。陳興國走進廁所時,鄒永福在解大手。陳興國皺皺眉,一股實在難聞的臊臭味直衝鼻孔。偏偏此時鄒永福還開口問話:“陳隊長,指導員在嗎?”陳興國緊閉的唇縫裏擠出一個字:“在。”解完小手陳興國逃也似的出了廁所。

每次上廁所都是令人頭痛的事情。一層樓一個衛生間,警囚合用。衛生間和監舍一樣大小,中間過道,一邊洗臉池,一邊是一條無間隔的槽子,大小便通用。廁所每天有人打掃,但就是味道難聞,比農村的茅廁好不了多少。陳興國來自農村,雖然不嫌棄監舍衛生間,但解完手總是令他想起自己的家。

陳興國在單位上有自己的房子,他們夫妻倆住四合院。四合院過去是隔壁一個勞改單位的監舍,“文革”期間四合院及周邊部分地塊劃給了西山支隊,現在成了支隊部分民警和工人的宿舍。陳興國夫妻倆住兩間平房,廚房是另外搭建的,上廁所隻能到百米外,但晚上隻能在家裏解決,所以住四合院的人,家裏必定放個馬桶或痰盂,第二天再倒掉。奇怪的是,家裏成天擺著個馬桶,但幾乎聞不到什麼異味,不像這中隊監舍的衛生間,一進門就難聞得要死。陳興國心想,監舍的衛生間臟臭還是因為這些人沒有好好打掃。

回到辦公室,陳興國說:“廁所味道實在難聞。”

劉強正低頭在記事本上寫著什麼,一聽陳興國這話,便放下手中筆說道:“男犯就是臟。我問過祝春霞女犯廁所是不是也難聞,她說‘還好’。哪天我們去那邊看看。”

“報告。”

忽然一聲傳來,兩人一看虛掩著的門被輕輕推開,鄒永福探頭看著屋內。

劉強讓他進來。鄒永福上前一步,朝著劉強就鞠了一躬:“謝謝指導員!”

“你坐下。”劉強見他有事要說的樣子。

“昨天我老婆來了,我才知道指導員幫我家解決了大問題。”

原來,鄒永福去年初來到西山支隊服刑後,妻子因所在廠子停產無事可做,幾個月分文不進,一家四口生活實在維持不下去。去年12月探監時,妻子在他麵前哭哭啼啼,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訴著:“與你離婚,我不忍心十幾年夫妻感情。不離吧,一家四口柴米油鹽吃穿樣樣全靠我。可現在事都沒有做,你叫我怎麼辦?……”麵對淚眼汪汪的妻子,鄒永福的心似刀絞一般。整整三天他不吃不喝,晚上躺在床上也是輾轉反側不能成眠,汩汩的淚水浸濕了枕頭……劉強得悉鄒永福家裏的變故後,便把他叫到辦公室了解了情況,安慰了一番。鄒永福走後,劉強便給他妻子所在廠子寫了信,介紹了她丈夫在監獄的良好改造表現,表達了請求廠領導給予幫助的意見。鄒永福妻子所在廠子的領導收到信後,很快想辦法安排她上了班,並在年底破例補助她家50元。昨天她來探監時說一定要當麵感謝指導員……

“我說怎麼你老婆昨天來精神好多了……”陳興國點點頭說,“碰到劉指導員,你是好福氣。好好改造,不要走冤枉路。”鄒永福因和同犯打架,被關禁閉一次。

“是。”鄒永福一副痛改前非的樣子,“指導員這樣幫我,我再惹事那真對不起隊長。”

“能改就好。”劉強說,“陳隊長剛剛說的,也是我對你的希望。”

鄒永福一副感激不盡的神情,向兩個隊長再次表態後出了辦公室。

“地方上對我們勞改隊的工作還是蠻支持的。”劉強心有感觸地說,“我是以中隊名義寫信,應教在信上簽了字,蓋了章。”

陳興國說:“這是穩定犯人的好事。”

劉強說:“我去跟他說一下。”

劉強下樓後,陳興國正喝茶,門口又一聲“報告”傳來。中隊就這樣,隻要休息就會不斷有人來找你,難得消停一下。

進門“報告”的是馬賤根。他一進辦公室就說:“陳隊長,有件事我想報告。”

“你說。”

馬賤根輕輕把辦公室門帶上說:“廣播站從昨天開始有女犯點程才的歌。”

“程才的歌?”

“就是程才在春節晚會上唱的《小白楊》。”

“哦?”陳興國認真地聽著。

“好像是二大隊柳如玉點的。”馬賤根說,支隊廣播站的點歌欄從來都是讓犯人點名人名歌,沒點過犯人的歌。

陳興國接口道:“也許是廣播站有新規定。”

“本來我都覺得沒什麼,後來仔細想這裏麵有問題。”

“什麼問題?”

馬賤根說:“那個柳如玉,原來在四大隊學徒,程才當過她師傅。”

陳興國認真地看著對方:“你意思是?”

馬賤根似乎被陳隊長看得有點不自然,咧了咧嘴說:“我就覺得他們兩個有關係……我跟程才沒多大意見,本來不想跟隊長彙報。”

這家夥不會是吃醋吧?在這有男有女的勞改隊,一心想討好女犯的人很多,但因沒機會又喜歡吃醋的人也不少,馬賤根不會是這類人吧?陳興國心裏這樣想著,嘴上卻認真地說道:“你講的這個情況我知道了,你能主動彙報很好。”

馬賤根聽了陳隊長這話,心裏感覺良好地走了。

陳興國等著劉強回來好彙報,但到下班時他還未回中隊。下午上班見麵後,陳興國把這事說了。劉強一聽脫口而出:“這家夥不是嫉妒人家吧?如果有問題,也是那邊的事,跟程才有什麼關係?”

過了會兒,劉強問道:“有幾個人點他唱的歌?”

“隻聽說一個女犯點他的歌。”

過了會兒劉強說:“馬賤根也算是老實人,他的懷疑恐怕不無道理。還記得那把缸豬油吧?那個事雖沒結果,但我就覺得點歌是女犯討好程才。這家夥一表人才,歌唱得好,女犯討好他很自然。”

“但女犯點他唱的歌,跟他本人沒關係呀?”

“有沒有關係很難說。這家夥也是個老流氓,一見女犯就拔不出眼睛。”

陳興國思索一會兒後說:“那個女犯點他的歌可能是一種暗號?”

沒那麼複雜吧?劉強心裏想,也許事情沒他們想得這麼複雜。他說道:“女犯點歌,不要經過幹部呀?”

“我也是聽馬賤根說才知道。”陳興國道:“犯人在廣播站點歌,不用經過幹部。”

劉強歪著頭道:“沒油鹽的事,我們不管。”他看下手表說:“快三點了,我到車間去,和馬小牛說一下上午開會的事。大隊要成立質量管理小組,要建好多台賬檔案,還有工藝考核記錄。今年重點是提高質量,利潤要超去年。”

劉強他們不願去管女犯點歌這種“沒油鹽的事”,但這事卻主動找上門來了。

這天上午陳興國在辦公室填寫考核表,忽然接到老婆黃珍的電話。黃珍在二大隊二中隊帶班,兼管內勤。她在電話中說要他到她那邊去一下,他問什麼事,她不肯說,就說讓他去一下不要多久。陳興國無奈,老婆的話還得聽,正好監舍裏沒人可以抽空去一下。

陳興國興衝衝地下樓,穿過界屋,幾分鐘便到了女犯大院北樓。

“吃個糖。”陳興國一進門剛在長條椅上坐下,彭彩雲就從桌上拿起糖遞給他說,“還是過年的。”

陳興國接過糖說:“就你們兩個呀?”

彭彩雲說:“我們中隊上早班,人都在車間。”

黃珍看著自己老公說:“喝水麼?”

陳興國搖搖頭:“剛剛喝過了。”

黃珍又說:“彭姐找你。”

陳興國一聽知道自己猜對了。剛才過來時他就想,肯定是別人有事找自己,隻不過讓她出麵打電話而已。

“一點小事,電話裏說不清,隻好讓你夫人出馬。”

陳興國笑笑說:“大姐有事直接打電話就是了,我還敢不聽呀?”

彭彩雲打著哈哈說:“真的是一點小事,不敢勞駕。”

原來,自從支隊春節晚會程才一曲《小白楊》唱響之後,這歌在二大隊一中隊的女人們中一直熱度不減,每天上下班不少人都哼唱著《小白楊》的樂曲,下班後在監舍也唱,晚上睡覺前必唱。有道是三個女人一台戲,九個女人一個菜市場。三○四監舍更是熱鬧非凡,每天都有人哼著“一棵呀小白楊,長在哨所旁”,到了晚上大家鑽進被窩了,真正的大戲才開始。雖然監號的燈始終亮著,但人們早已習慣了它的存在,你一句我一句毫無節製地議論起“歌唱家”程才來。先是評論他的唱歌本身如音色、聲調、情感等,接著又對其人品頭論足起來,有的說他身材好,男人味十足,有的說他眼睛大,好迷人,是西山支隊第一美男……但說著說著,就有人控製不住地說道:“他唱歌時,我就忍不住胡思亂想……”此話一出,有人放肆地笑起來,但很快就沒聲音了。靜謐中,隻聽見女人們一聲聲的歎息。剛才說話的名叫熊秋英,三十歲的樣子,從來都是怎麼想就怎麼說,毫不掩飾自己的所思所想,為此常遭民警批評,但今天她說的話倒是引人共鳴,號子裏所有的女人都看過“歌唱家”的演出,誰敢說對他沒點想法?……沉默,長久的沉默,正所謂“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仿佛夜空中突然響起一聲驚雷,二十來歲的王玲玲突然帶著一絲哭腔似的說:“我也是,我……就想和他睡。”“我也想……”有人附和道。“別說啦!”忽然有人用屁股重重地敲了一下床板,是組長徐小芹。三○四監號的響聲驚動了走廊上的值班犯,隻見她披著一件大衣輕輕地來到監舍門口,看看並無什麼異常情況,隻是大家好像都還沒睡著,一個個輾轉反側,伴隨著輕重不一的歎息聲,便又輕輕地走了。值班犯離開後,睡在下鋪的閻冬娥說:“年輕人盡想些沒用的事。”“要是我能變成一隻蝴蝶飛到他身邊去就好。”說話的是名叫徐秋紅的年輕女犯,臉上有青春痘。心裏暗戀程才的王玲玲心裏不高興了,忍不住吐出一句話道:“也不照照鏡子。”當年徐秋紅也是程才的徒弟,也曾爭寵,隻是和程才的關係不溫不火,但誰也剝奪不了她愛程才的權利。她忽地一下抬起頭看著王玲玲道:“我想他關你屁事?他是你老公呀?”王玲玲也不示弱:“是我老公又怎樣?”“嘖嘖嘖”一直未發聲的柳如玉也加入了嘴仗:“還真把人家當老公了。人家是歌唱家,又是美男子,你一張寡婦臉,人家會要麼?”“吵死了。”熊秋英大聲道。熊秋英是個誰都不敢惹的人,大家見她嗓門大了,便不再吭聲。過了會兒,王玲玲說:“哼,我想起來了。”王玲玲見柳如玉幫徐秋紅的腔,便幹脆坐起來把棉襖披在身上說,“去年那一把缸豬油就是你送給他的。”“你胡說。”柳如玉真急了,從被窩裏探起了頭。去年她送豬油的事後來不小心說漏了嘴讓王玲玲知道了,今天王玲玲揭開這事,讓她無從爭辯。“我胡說?”王玲玲道,“你心中就是有鬼……”“你們說話小點聲。”那個披著值班大衣的中年女犯又走進門來告誡道。閻冬娥馬上接口說:“別吵了,睡覺吧。”值班犯走後,徐小芹說:“明天起來都照照鏡子。”說罷側轉身,麵朝裏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上午,彭彩雲就掌握了頭天晚上三○四監舍發生的事,並把王玲玲叫來問話,王玲玲說了去年沒搞清楚的問題。但王玲玲去年為什麼不舉報?她說那時兩人關係尚好,她也隻是懷疑,沒有確切證據,後來她又從柳如玉的言語中發現了蛛絲馬跡,但民警已經不談這事了。現在彭彩雲也不是特別感興趣,因為大隊早已塵封此事,她隻是想了解真相,對柳如玉此人有個更確切的了解。因而她把去年“一缸豬油”事件的來龍去脈講給了陳興國聽,想讓他找程才核實一下真偽。但陳興國一聽就搖頭:“過去了這麼久,他哪會承認喲?”心裏想的卻是:女人就是囉唆,一點屁事還津津有味,緊追不舍。

“從她點那個男犯唱的歌,我就猜到是她了。本來我都不敢肯定。”彭彩雲說。

陳興國笑笑道:“那我就問問他。”說罷就告別下樓。

彭彩雲送到門口:“謝謝!”

這天下午,當陳興國繪聲繪色地說了從彭彩雲那裏聽來的情況後,劉強也笑笑說:“這家夥還搞得女的爭風吃醋。”

當陳興國問要不要叫程才來問問那把缸豬油的事時,劉強搖搖頭說:“你還不了解他呀?打死都不會說的,這些女幹部不了解男犯。”

陳興國認同地點著頭。兩人聊了一會兒,劉強說:“有項工作我想了好久。現在改造工作大氣候雖然好,但犯情還是很複雜,前幾天江中支隊又跑了人。我想防逃工作要抓住不放,但怎麼抓有講究。我們要主動突擊,要牽著犯人的鼻子走。我想今年中隊成立三個組:一個是已經成立的積改組,引導犯人積極改造;第二是報道組,讓熊根水當組長,再物色個把兩個人,向《新生報》還有支隊《彼岸》小報投文章,包括中隊牆報,宣傳改造表現好、有進步的,把正氣樹起來;第三個就是文藝組,程才會唱歌,張玉樹會吹笛子,再鼓勵報名,湊一個組,讓程才當組長,平時讓他們練練。這個組我還沒多大把握,不知搞不搞得起來?”

“一共三個組。”陳興國說,“積改組是大隊要成立的,報道組大隊成立了,我們中隊自己成立一個,加強報道,找得到願意寫的人也可以,找不到就把學習宣傳員納進來。就是有個問題,稿紙要解決,熊根水前幾天都問過我。”

劉強說:“紙的事情我來解決,到教學組、管教科、辦公室去找人要點,實在不行到大隊要空本子給他們用。”說罷又道,“筆沒問題吧?”

陳興國說:“筆沒問題,聽熊根水說他那篇文章先在《彼岸》登了,教學組幹部獎了他一支圓珠筆、一個本子。”

劉強點點頭。陳興國接著說:“文藝組成立有點難度,但搞得起來有好處,省得這些家夥沒事就打撲克。”

劉強高興地說:“我就是這樣想的,搞個文藝組,平時讓他們活動,把注意力吸引過來,讓他們少打點牌,免得賭博。”見陳興國打煙過來,劉強便拿起桌上的打火機把兩人的煙點了,然後又道,“搞幾個組也不需要花什麼精力,不耽擱生產,讓他們自己組織就行。三個組都可以考核,報道組規定任務,在牆報、《彼岸》、廣播站和《新生報》登了文章的區別獎分,其他兩個組根據活動效果考慮獎分。”

陳興國點點頭道:“我覺得行。”

“原來我在部隊就是這樣的,年輕人閑不住,業餘時間組織他們打籃球搞搞活動什麼的,很充實,人太清閑了容易出事。”劉強在煙灰缸上彈彈灰接著道,“勞改隊其實也差不多,都是二三十歲三四十歲的人,這樣搞有好處。”

見陳興國沒再說什麼,劉強道:“這項工作具體你來抓,有什麼問題再商量。明天開會我會說一下,大隊我也會打招呼。你可以先抓起來。”

陳興國雷厲風行,沒幾天就把報道組和文藝組建起來了。報道組除了熊根水外還有程才和金玉源兩人,文藝組有四個人,除程才、張玉樹還有一個會拉點二胡的,另一個年輕人愛好音樂,表示要跟程才學唱歌。

半個月後,一篇題為《鄒永福的悲與喜》的文章在支隊小報《彼岸》刊出。之後男教學組的周文彬又以支隊通聯站的名義向《新生報》推薦此文,一個月後該文便在《新生報》發表。很快,劉強幫助鄒永福家裏解決困難的事在各大隊傳開,漸漸地,本大隊一些民警也知道了。

劉強知道這事時有點意外,那天他看完報紙後對陳興國說:“寫我不好,人家以為我有什麼目的。”

陳興國說:“沒什麼吧?應教也說‘應該宣傳我們的幹部’。熊根水這篇文章我看過,他說是鄒永福讓他寫的。昨天熊根水還說男教學組的周幹部表揚了他,還要獎2分。”

劉強邊打煙邊說道:“馬小牛他們帶班辛苦,多寫寫他們。”

陳興國的眸子裏充滿了敬重的光波,他點了點頭。以後在布置報道任務時,陳興國對此進行了強調,並要求報道組在宣傳正麵的人和事的同時可以參考《新生報》上的內容,寫點議論文章,批評犯人改造生活中的壞事情、壞現象。

也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吧,熊根水、程才等幾個“業餘記者”在感到“沒有什麼好人好事可寫”了時,在四五月份的時候,兩個人終於各寫了一篇議論文章,先後送給陳興國審閱。熊根水寫的議論文,是針對一些餘刑不長的犯人勞動磨洋工的現象發表議論,批評這種“投機改造”的行為。但文章寫得一般,陳興國稍作修改後批示隻投廣播站和《彼岸》。程才寫的是對某一種特定人物的批評性的議論,字數不多,大意是說中隊裏有種人喜歡騙吃騙喝,長期利用隊長對他的關心詐人東西,並不點名地舉了年初發生的“奶粉事件”,進而批評這種人不地道,並扣了頂“沒改造好”的帽子。對於“奶粉事件”陳興國很清楚,那是年初程才在監舍走廊裏為一件什麼事揚手要打馬賤根,手還沒落下,馬賤根自己就仰頭倒在地上,倒地時後腦勺擦著了牆根,出了點血。劉強讓陳興國把他送往醫務所去檢查處理,正在院子圖書亭窗口的應樹根見後問了情況,立馬下令“罰程才兩包奶粉”。當時陳興國有點不解,從醫務所回中隊辦公室後把這事說了,劉強習以為常地說:“他喜歡這樣。”此事涉及大隊領導,陳興國比較謹慎,他把程才叫到辦公室,想了解他寫這篇文章的初衷。當程才明白陳興國的意思後,臉上現出一種不無嘲諷的表情說:“不瞞你說,我就看不慣馬賤根這種人,上次我又沒打到他,為兩包奶粉他自己倒地上——你看,他就是這樣訛人的。”

“偶爾發生的事,不是常見現象吧?”

“嗐,”程才笑笑說,“陳隊長你不知道,他除了‘腦膜炎’還有個外號叫‘馬奶粉’,他哪年不要撈幾包奶粉吃。”

陳興國是中隊的後來人,對過去的事不甚了解,便隨口問道:“都是因為打架隊長罰給他的?”

程才點頭道:“他沒人接見,隊長同情他,隻要他吃了虧,隊長就叫人罰奶粉給他。”

陳興國沒有馬上接話,心裏思忖他寫這篇議論文的意圖,也許他對罰奶粉的事有看法。他兩眼炯炯地盯著對方道:“你對罰奶粉的事怎麼看?”說完又補充道,“你是作者,我作為編輯,我們探討一下。”

程才認真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隊長。他知道這個陳隊長是大學生,在中隊甚至整個大隊都是最有文化的,也善於講道理。程才來此多年,覺得陳隊長是一個可信的人,於是笑笑說:“違反監規打架隊長怎麼處理都行,罰奶粉——這算什麼?搞不懂。”說罷又笑笑道,“後來罰多了,也就沒想法了。”

陳興國沒有明確表露自己的態度,他覺得對方寫這篇稿子的用意還正常,稿子內容看不出對管教幹部的評價,文章的筆墨集中在對馬賤根式的人物進行議論和批評。但如果真要把這篇稿子推出去,恐怕會引起相關敏感人物的懷疑,陳興國決定讓劉強來定奪,於是鼓勵了程才幾句,以防挫傷他寫稿的積極性。

當天下午,劉強在辦公室聽了陳興國的彙報後,覺得程才這人有起碼的是非觀。於是不由得想起年初程才被罰奶粉後的情景。那天程才被勒令罰給馬賤根兩包奶粉後,找到劉強說:“以前罰我奶粉也就算了,現在還罰我奶粉。”程才說罷,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臉上的表情不無輕蔑。看到程才那樣子,劉強的心裏也為難,不願看到大隊領導被犯人非議。現在麵對程才這篇稿子,劉強有了主意,他對陳興國說:“你處理得好。文章雖然批評了歪風邪氣,但涉及大隊領導要慎重,免得惹麻煩。”

陳興國說:“中隊牆報上用可以吧?”

劉強歪著頭想了想道:“可以。”

陳興國點了點頭。但他們沒想到,這事又給程才招來了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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