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陳衛國分開的第三年,他一封舉報信遞到了廠裏。
信裏說我投機倒把,用不正當手段侵占公家財產。
他告我不是因為缺那三瓜兩棗,而是他那個廠長女兒的媳婦知道他跟我的過去,想爭一口氣。
他知道我剛咳血暈倒在銑床前,知道父母工傷去世後我抱著搪瓷缸喝中藥才能合眼,知道上個月我在鍋爐房後牆根吞的安眠藥被保衛科老劉撞見。
可調解書還是用紅頭文件紙印著。
我認識他七年,相戀五年。
後來廠裏送他去深圳學習,我每個月都攢錢坐一天一夜的火車去看他,再苦再累也心甘情願。
調解結果要我賠一千零七十三塊八毛。
多出來的八毛是那年深圳冬夜他解開呢子大衣,裹著我去買計生用品的錢。
肺癆病確診單在我褲兜裏窸窣作響。
他還不知道,這一千塊,能買我一條命。
......
廠裏的處分下來後,我在家屬院的過道裏遇到了陳衛國。
幾年不見,他變化了很多。
昔日在深圳沒日沒夜學習,回廠後大膽革新的窮小子,現在已經變成咱們廠的廠長了。
他穿著一身嶄新的中山裝站在那裏,將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帶著幾分的疏遠和寒意。
我下意識地頓住腳步,想當作沒看到,繞開他。
他卻叫住了我:“林佳音。”
我怔了一下,停了下來。
他走到我麵前,上下打量著我,忽然笑了,那笑容裏帶著說不出的意味:“你也有今天。”
深秋的風有些冷,吹在我單薄的身體上,我下意識地捏住手指,還是感覺一陣陣地發冷。
片刻,我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擠出一個笑容:“陳廠長,處分我已經接受了,那些獎金我會盡快還給廠裏,房子我也會盡快搬走。
你還有什麼吩咐?”
“吩咐?”他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林佳音,你現在有什麼資格讓我吩咐?”
他頓了頓,又說:“當初為了過好日子拋棄我,現在看到我成了廠長,成了你高攀不起的人,是不是很後悔?”
我看著他,隻覺得心裏一陣陣地發寒:“陳衛國,我們已經結束了,你現在是廠長,我是工人,你跟我說這些,難道就不怕被人聽了去,影響不好嗎?”
我一回頭,就看到趙雪梅站在不遠處,滿臉怒容地瞪著我們。
但她很快就調整好了表情,甚至還擠出了一絲笑容,雖然那笑容怎麼看怎麼別扭。
趙雪梅踩著她那雙時髦的皮鞋走上前,親昵地挽住陳衛國的胳膊:“衛國,你說這多出來的幾百塊錢,咱們怎麼花才好呢?是給你買件新襯衫?還是給咱家添置個收音機?”
她刻意看了我一眼,甚是得意地說:“你說是吧,佳音,咱們廠長可真是大公無私,一點兒都不偏袒你這個老相好。”
我跟陳衛國相戀五年,那段時間,他在深圳學習,我便每個月坐火車去那裏看他。
這幾年分的房子,也是因為我表現好優先分給我的。
可現在,他和趙雪梅拿著一封封舉報信,在廠領導的反複談話下,非要我退還獎金和房子。
趙雪梅身上的那件的確良襯衫,聽說是從南方傳過來的時髦款式,要好幾十塊,可比我這個破舊外套值錢多了。
下一刻,陳衛國親昵地替她攏了下頭發:“行,都聽你的,咱們現在就去買。”
趙雪梅頓時綻開笑容,在陳衛國的臉上“啵”了一下:“衛國,你對我最好了。”
然後,她又轉向我,笑眯眯地說:“林佳音,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們家可不像你,我們雖然也不富裕,但也是講規矩的,但這事兒你也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跟衛國好過,我這人,你也知道,眼裏容不得沙子......”
“你也知道,自從跟衛國結婚後,我這廣播員的工作還是他幫我找的,台裏那些人,每天話裏話外都酸的很,我總得讓他們心服口服,不然這日子怎麼過的舒坦?”
她上前拉住我的手,眼神中流露著炫耀和得意——“謝謝你讓我出了這口氣,也讓我知道,衛國的心裏還是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