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我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房中,懷裏還揣著範思憤怒摔來的和離書。
翻遍屋子,竟不見一件真正屬於我的物件。
恍然發覺,這些年我對婆婆盡孝,對丈夫盡心,對弟妹盡力,唯獨忘了善待自己。
一個小布包裏,隻裝著娘親留給我的一對銀釵。
這就是我全部的家當。
經過庭院,我聽見丫鬟們竊竊私語。
原來唐婉早在一個月前就進了京城,每天跟範家人接觸,給了他們不少好處。
範蘭一直心儀的禦史之子,因她引薦,在詩會相遇,終得兩情相悅。
範華想拜的那位將軍,也因唐家的門路,已有了著落。
就連為婆婆治病的醫書,唐婉也從她在宮中做女官的姑母處求來一部,剛剛送到府上。
範思待她也是極好,就在剛剛,在城中最大的酒樓擺宴席,為她接風。
可這一切,真的是唐婉的功勞嗎?
無人在意。
範華範蘭兩兄妹寸步不離地跟著唐婉,像找到了新的靠山,極盡諂媚地依附她。
連臥病在床的婆婆,也強撐著讓人抬去,給唐婉撐場麵。
從前的我,今後的我,都不複存在。
我像是人人踩踏的賤籍,伏在他們腳底任勞任怨,最後化作一抔黃土。
那些婦人從前嘲笑我:一個賤籍女居然能做了前丞相家主母。
現在見唐婉這個和離的女子回來,又開始可憐我:可惜她賭對了範家的起落,卻賭錯了人心。
可我從來沒有賭,隻是盡心盡責罷了。
那年範家獲罪,前丞相被殺,範思被革職。
範母帶著一雙幼子四處求人,卻處處碰壁。
走投無路時,想起了我父親,那個被先丞相救過的賤籍。
一盞昏暗的油燈,照亮了窮人家的良心。
父親不怕官府找麻煩,將這一家子罪臣藏在了自己家中。
他騰出唯一的暖屋,自己和我擠在漏風的柴房,給了範家容身之所。
他常說:“摸著良心過日子,就什麼都不怕。”
本是報恩,卻惹來閑話。
巷子裏都傳我與範思有了奸情。
不然一個賤籍人家,怎會冒險收留罪臣?
唐家與範家早有婚約,如今範家獲罪,卻借機退婚。
流言四起,皆為利益。
範思整日魂不守舍,被白月光拋棄的打擊讓他形銷骨立,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範母哭得幾近昏厥,一雙眼都腫了。
我日日開解他們,卻收效甚微。
這個書香世家的公子,輕易就被打垮了。
照顧了許久的範母,好不容易有了些精神,又被氣倒在床。
我氣不過,拿著掃帚衝到巷口,對那些嚼舌根的潑婦拚命。
罵她們不講道理,罵她們存心害人,罵她們為富貴丟了良心。
父親護著我,拿著鐵鍬站在我身後,給我撐腰。
我有了底氣,奮力一戰。
那時範思在暗處看著這一切。
看我撒潑,看我打人,看我揪著造謠者的頭發讓她認錯。
那潑婦不肯認錯,被我打掉了門牙。
我捧著那顆帶血的牙,在範思麵前得意地對他說:“看,我給咱們出氣了。”
“誰再敢亂說,我就打掉他的牙。”
範思紅著眼睛,突然將我摟入懷中。
“謝謝你。”
大雪無聲飄落,卻在我心裏掀起驚濤駭浪。
我心跳如鼓,連推開他都忘了,卻被找上門來討說法的潑婦撞見。
“你們看,我哪裏冤枉她了?光天白日的就摟在一起,指不定晚上幹啥呢!”
這次父親揮拳將那潑婦打翻在地。
“我這輩子沒打過女人,但今天例外。”
範思捧著我的臉龐,雙眸深情,鄭重其事地說道:
“流年,我一定給你個交代。”
他給的交代,是讓他母親帶著唯一值錢的玉佩,來向父親提親。
他是瓊樓玉宇中的公子,我是賤籍出身的女兒。
我們身份懸殊,本不該有交集。
我心動了,卻不敢接受。
隻是命運弄人,早有定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