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和趙安之的結合,是一場意外。
她本是鄰鄉赤腳醫生的女兒,因為天災人禍,逃荒到蓮花鄉,暈倒在趙家門前。
趙母救了她,她這才知道,趙家成分不好,趙安之二十好幾了,還是孤身一人。
為了報恩,她主動提出,嫁給趙安之。
當晚,漏風的木窗上,貼了一對簡陋的紅喜字。
那時候的趙安之,嘴上雖然不情願,說他沒前途,會耽誤程青一生。
但臉上喜悅的紅暈,都絕不作假。
他嘴硬心軟,她百依百順,兩人過了幾年好日子,生下了白白胖胖的趙季。
鄉間醫療資源匱乏,鎮上醫院又遠,程青農閑時節,便女承父業,也做起了赤腳醫生,很受鄉鄰愛戴。
也因此,幫趙安之求了人情,在城裏找到了一份臨時教師的工作。
起初,趙安之並不放心離家,還是她親自給他做了一雙膠底鞋:
“你胸中有溝壑,不應該困在這小山村,出去闖闖吧,等安定下來,再回來接我們。”
次日他背上行囊時,也紅了眼眶。
程青從此含辛茹苦地奉養婆婆,照顧兒子,隻有國慶和春節,才有短暫的夫妻相聚。
一直到了兒子七歲那年,趙安之還是沒能轉正。
程青便又托了人情,給兒子弄到了一個小學一年級的入學名額,讓趙安之把他領走了。
鄉下的教學水平太差,她不想耽誤了兒子。
趙安之當時愧疚得不敢看她:鄭重承諾:“等我轉正,工資更高了,就回來接你和媽!”
當初的誓言仿佛仍在耳畔回響。
可是,人心早就變了。
天空又飄起了小雪。
程青深吸一口氣,俯身抱起骨灰罐,順著齊領導給她的地址,慢慢地往趙安之的新家走去。
那是個她從未見過的地址。
怪不得,婆婆生病的這幾個月,她拚命地給趙安之寄信、拍電報、打電話,都杳無音信。
原來,他早就搬離了教師宿舍,有了一個她不知道的新家。
雪越下越大,程青走得越來越艱難。
等到了那棟房子門口,儼然已經成了一個雪人。
溫暖的燈光透過明亮的玻璃窗,灑落在雪地上,男人和孩子的歡聲不絕於耳,隱約還夾雜著女人溫柔的笑。
美好得程青幾乎不忍心打擾。
她努力壓住胸口翻湧的酸澀,抬手,敲門。
來開門的是趙安之。
一見是她,他臉上客氣地笑容消弭,升起不耐與厭惡:
“錢不都給你了嗎?你怎麼還找過來了?”
程青抱緊骨灰罐,低聲道:“我有事,進去說。”
話音剛落,就見趙季快步跑出來,臉上的憤怒壓都壓不住:
“你有完沒完!怎麼追到我們家裏來了!快走啊,要是同學們知道我有你這麼個媽,我還做不做人了!”
說著,他不顧丁雪的阻攔,直接就上手推程青。
程青步行了整整四公裏。
本就雙腿疲軟,又被風雪凍得關節僵硬。
一個沒站穩,就狼狽地跌倒在地。
手裏的骨灰罐,也咣當一聲砸碎,刹那間碎瓷飛濺。
“媽!”程青慘叫一聲,急忙用手去收攏骨灰。
可她忘了,她還沒有被允許進門。
風雪凜然中,隻一瞬間,就卷走了大半骨灰。
而這時,趙安之也看清了碎瓷片上殘破的字。
“死者林秀英,1975年12月3日......”
他臉色一僵,難以置信地看向程青,聲音顫抖:
“媽、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