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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成婚第五年,我心血來潮參加丈夫的文人沙龍。

卻看到丈夫身邊站著另一個女主人,招呼滿座的文人名流。

有人起哄:「煦州兄,吟萩和你一樣有才有貌有留洋經曆,你們二人才是真正的天作之合。」

「現在已是民國,你早該舍了那樁包辦婚姻,與你那位小腳夫人離婚,給吟萩一個名分!」

顧煦州聞言皺眉:「佩筠是我母親看中的兒媳,我為文學運動奔走,她替我盡孝,為我延續香火,我需要她,愛不愛的已經不重要了。」

他還不忘叮囑一句:「這些話你們千萬不能傳到佩筠耳中,我不想她傷心。」

場麵一時有些尷尬,邵吟萩打了圓場:

「我們今日是文人相會,交流文學和思潮,可不是討論那些爛人俗事的!」

屋內氣氛頓時熱烈起來,我的心卻在一寸寸變冷。

原來,那個敬我愛我的丈夫,隻是把我當作盡孝的工具。

既然如此,我毅然寫下一封絕婚書,登載到報紙上!

顧煦州,從此,山高水遠,不複相見!

……

我失魂落魄地從那棟洋房離開,在街上遊蕩許久,回到家時天已經黑透了。

我沒有胃口,晚飯沒吃,早早地洗漱躺上了床。

淩亂的思緒還沒理出個頭尾,我就察覺到有人近身,是顧煦州。

他端著一個托盤來到床邊,上麵擺了幾樣菜和一碗粥。

他輕聲喚我:「佩筠,起來吃點東西再睡。」

「我剛剛下廚給你做的,我手藝一向不好,你將就吃點。」

他的手藝,我從十二歲時就知道了,確實不怎麼樣。

但以往我胃口不好時,都是他親自下廚,笨手笨腳地在廚房鼓搗半天。

做出的菜,色香味都一般,我卻神奇地能吃下一大碗。

這樣用心的人,放在以往,我很難相信會從他口中說出不愛我。

刹時間我心一軟,起身準備吃飯。

卻在湊近他的瞬間,聞到了一股濃鬱的香味。

我聞過這個味道。

幾日前,他帶我永安百貨購物,看到一瓶法國玫瑰香水。

他很喜歡那味道,說會讓他想起留法求學的時光,說著便要買給我。

可那香水的價格抵得上顧煦州三個月的薪資了,我直心疼,趕忙拉著他離開了。

可他最終還是買了,大概是送給了他那位靈魂伴侶邵吟湫了。

今日他和她待在一處,說不定還耳鬢廝磨,纏綿一處,沾染上了味道。

思及此,我惡心地直幹嘔。

或許是出於心虛,他低頭嗅了嗅自己身上,此地無銀地解釋道:

「沙龍上人太多了,味道複雜,我去洗洗再回來。」

他急忙起身去往浴室,進門前還不忘叮囑我。

「飯菜你趕緊吃,涼了對胃不好。」

他洗漱好出來時,我已經將飯菜倒掉,碗盤歸位了。

因為我如今才發現,他做的菜竟然難吃到難以下咽。

和他的人一樣。

他以為我將飯菜吃完了,眉眼彎起來,很是滿足的樣子。

然後便爬上了床,從我身後輕輕環住我的腰身。

「既然吃飽喝足了,那我們該做些正事了。」

我一把推開他的手:「我累了,今日不想要。」

他先是一愣,然後輕笑出聲將我擁進懷裏,眼中帶著一絲狡黠。

「我們不是說好了,要趕緊生一個孩子嗎?這可是母親給我們兩人下達的任務。」

「怎麼,你今日想躲懶了?小心我和母親告狀!」

可這次,我笑不出來。

眼前的他,調皮,誠摯,看著我滿眼愛意。

可是,今天聽到的那些話,明晃晃地告訴我,這些濃情蜜意都是他演出來的。

他,當真是比那戲班子裏的角兒還會演戲。

見我不依,他很快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我起身,從抽屜中拿出一張紙,認真地看了起來。

02

這是一張女子學堂錄取的通知書信。

跟顧煦州成婚後,我見他和那些作家藝術家高談闊論、揮斥方遒,我也想明白他們在聊什麼,也想參與進去。

我想了解他這位名揚天下的才子的精神世界,想和他有共同話題。

所以我想進學堂讀書,我曾和顧煦州說過這個想法,可他隻當我是在開玩笑。

「佩筠,你別鬧了,你鬥大的字不識一個,怎麼可能通過學堂考試啊?」

他笑著刮了刮我的鼻子:「還有啊,如果你去了學堂,我們生孩子的事情就要延後了。」

「而且母親身體不好,身邊無法離開人,你舍得自己快活讓母親孤零零無人照顧啊?」

見我有些不快,他親昵地揉了揉我的頭:

「佩筠,我不需要你懂那些大道理,隻要我每天看到你笑著等我回家,我就心滿意足了!」

其實我是認字的,母親小時候教過我,我還和村上私塾先生借書來讀呢。

可我沒有說出口,隻沉溺在他對我無條件的愛中,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可如今,細細想來,竟覺得恐怖至極。

他不就是將我當成替他給母親盡孝的工具。

幫他為家族傳宗接代的器物。

討他歡心,讓他安心的寵物。

這樣的我,當然不需要識字明理,隻需溫柔,乖巧,任人擺布。

我回過神來時,驚覺自己已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慶幸自己因為一點小小的不服氣,報名了學堂的考試。

如今拿到了入學資格,也算是給自己找到了一條後路。

這學堂,我上定了!

不再是為了討男人歡心,而是讓自己有立於天地的底氣。

我看了看書信上的時間和地點。

開學在即,途路遙遠,三天後我就要出發。

就用這三天,和過往的五年好好告個別吧。

03

離開的倒數第三日。

趁著顧煦州公幹,我在家收拾行囊。

那些精致的旗袍、洋裝,我都沒有拿,隻從箱底翻出了我在鄉下時穿的粗布衣裳。

以後上學、勞作,還是這些自在方便。

一同被翻出來的,還有許多鄉下生活時的物件。

我送給顧煦州的用草編的蟈蟈籠子;

我給顧煦州納的千層底布鞋;

顧煦州給我畫的小人書;

顧煦州被顧母打手心時的戒尺;

還有一個玉手鐲......

想來,我與顧煦州相識已有十五年,我很長一段時光都是同他一起過度過的。

初遇時,他是落魄鄉紳家的小少爺,父親敗光家產後死了,他與母親整日靠典當度日。

曾經養尊處優的母子兩人驟然跌落,漿洗縫補,耕田種地,一概不會。

我和母親看不過去,便幫著他們做活,一來二去,我們便熟識了,兩家親做一家。

有一日,顧母正在和母親學著縫補衣服。

一抬頭,看到我嫌顧煦州做飯難吃,嫌棄地驅趕他去拉風箱,我來掌勺。

顧煦州不服氣地撇撇嘴,卻也不敢聲張。

顧母噗嗤一聲笑出來,喚了下我母親:「淑英你看,他們兩個像不像一對拌嘴的小夫妻。」

母親哈哈大笑:「像!像!要我說啊,就他們兩人定個娃娃親,到了年歲兩人就成婚,我們兩家變一家!」

聽到兩個母親的調笑,我羞得不敢抬頭。

偷偷瞧了一眼顧煦州,發現他整張臉紅得似乎要滴出血來,頭埋得比我還深。

顧煦舟十七歲那年,考上了外地的學堂,我們在門口的大榆樹下分別。

我低著頭,垂著眼,盯著自己的腳尖,生怕一撩起眼眶,眼淚就落下來。

他也紅著眼眶,將一隻玉鐲套在我手上,甕聲甕氣地說:

「這是我母親的東西,她說這是要給未來兒媳的。」

「我希望你能等我,我日後一定風光迎娶你!」

我含著眼淚答好。

為著這個玉鐲,我等了他七年,等成了一個老姑娘。

這七年裏,我母親去世,顧母讓我和她搬到一處,一起生活,她已經把我當成了兒媳。

而顧煦州一路成績拔尖,被公費派到法國留學。

學成歸來後,他憑借滿腹才學,和一手的好文章,名揚上海灘。

新政府更是直接委任他為文書局局長,前途一片大好。

年歲不等人,顧母開始張羅起我們的婚事。

可我們二人懸殊實在是大,我不知道他還願不願意娶我這個鄉野村婦。

如果他不願意,我也理解,不會有任何怨言。

可他說:「我絕不負你。」

即便權勢滔天的督軍拿槍指著他的腦袋,逼他娶自己的女兒。

他也毫無懼色:「我早已心有所屬,曾立下誓言,此生非她不娶。」

最終他硬生生挨了一百鞭子才脫身。

我們成婚時,他脊背上還有未愈合的鞭痕,一道道猙獰交錯,觸目驚心。

我哭著罵他傻。他卻笑著安慰我:「能娶到你,再捱一百鞭我也扛得住。」

成婚後,他也因為我遭受了不少嘲諷。

當時,新派人士間有一股潮流,他們唾棄自己父母包辦的婚姻,拋棄粗鄙的發妻,有了更時髦的愛人。

可偏偏顧煦舟與眾不同,對我這個糟糠之妻一往情深,同僚和朋友們都嘲笑他有個小腳太太。

他不僅毫不在乎,還把我帶到眾人麵前,落落大方地將我介紹給他們,讓他們無話可說。

那時,我隻感歎自己前世修了怎樣的福,才能在今生覓得這般愛我敬我的夫君。

如今來看,當時的真心不假,隻不過人心易變罷了。

人心變卻,舊物留著也沒有意義,我統統丟了。

隻留了玉鐲,畢竟那是顧母的東西。

04

離開的倒數第二日。

晨起時,顧煦州變戲法似的從口袋裏拿出兩張電影票。

「佩筠,你不是說自己從未看過電影嗎?今日影院上映胡蝶的《火燒蓮雲寺》,我買了兩張票,陪你去看。」

他唇角輕勾,眼睛亮晶晶的,很驕傲自己的用心。

不待我回應,他興致勃勃地從衣櫥中拿出一件新的洋裙。

「今日就穿這件吧,買來後還從未見你穿過。」

「當時我在商場看到便覺得好看,一心想買給你,可惜你一尺八的腰身,沒有合適的尺寸,我特地找了裁縫改的,你穿上絕對合身又漂亮!」

我聞言沒說話,動作迅速地將裙子套在自己身上,然後將後背亮給顧煦州看——那裏扯開一大片,根本拉不上拉鏈。

從前我常年勞作,哪有那麼盈盈一握的腰身呢?

我從沒告訴過顧煦州我的腰身尺寸,他記得的,恐怕是纖瘦的邵吟湫的腰身尺寸吧。

他沒察覺到不對勁,笑著捏了捏我的臉蛋:

「看來夫人夠貪嘴的,吃胖了不少!日後我讓裁縫上門給夫人量身定做!」

用早膳時,有個報童來敲我家的門,見到顧煦州就大剌剌地說:

「先生,您的同僚湫先生說,今夜百樂門有場舞會,邀您赴約。」

湫先生?

恐怕是湫小姐吧!

她倒是大膽,直接讓人在我麵前約我的丈夫。

顧煦州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沉聲說道:

「你告訴湫先生,我無法赴約,我今日已經答應了夫人,陪她去看電影。」

報童走了,顧煦州摸了摸鼻子,向我解釋道:

「最近從北平來了一位督辦,同僚邀我去百樂門,陪督辦應酬呢。」

我把最後一口粥送到口中,平靜地道:「你去吧,既然是公事應酬,你怎好為了陪我而缺席。」

他用帕子替我擦了擦嘴,目光閃爍了幾下說道:

「電影晚上八點開始,不然我就先去舞會,中途退出,也來得及陪你看電影。」

我心中發笑,男人,總妄圖兩全其美。

一邊和原配表演著深情,一邊盤算著和情人約會。

我麵上不動聲色,「好啊。」

顧煦州走後,我寫了一封信,那是給顧母的。

我們二人相處十幾年,早已情同母子。

老太太近日去鄉下小住,我等不到她回來就要離開。

可我總該留封信,讓她知道來龍去脈,不辜負我們這段母女緣分。

寫完信,已經七點半了,顧煦州說這個時候來接我的。

可鐘表上的時針又走了一格,電影都開場半個小時了,他的車還沒來到。

沒有必要再等了,我坐上一輛黃包車,到了百樂門。

舞池裏,顧煦州正摟著邵吟湫的纖腰,翩翩起舞。

舞曲正酣,邵吟湫好似看到了我,她挑釁地向這邊瞥了一眼,然後深情地吻上了顧煦州。

顧煦州沉醉地回吻,好一副郎情妾意,纏綿悱惻的畫麵。

指甲嵌進肉裏,痛意將我拉回神。

我才察覺到,即便已經失望透頂,可親眼看到他與別人親熱,心還是會痛。

我落荒而逃,夜晚清冷的風將我吹得清醒了些許。

無礙無礙,還有兩天,我就要走了。

05

離開的倒數第一日。

我剛下樓,就看到顧煦州滿臉愧疚地在做飯。

昨晚他徹夜未歸,如今這般做派是在道歉,他知道我吃這一套,不過都是以前了。

如今我隻冷眼看著他扯謊:

「昨日我那些同僚真是過分,拉著我不讓我走,後來還灌我酒,致使我一醉不醒,睡在了一個同僚家中。」

說著說著,他眼睛紅起來:「我誤了和你的約定,我羞愧難當,不知道該怎樣彌補才好。」

一個大男人,因為對妻子失約一次就哭了起來。

這樣真誠的丈夫,任誰都舍不得苛責吧。

可我昨晚親眼瞧見他沉溺佳人溫柔鄉。

現在這般模樣恐怕是他演得太入戲,自己都信了。

若是以往,我恐怕還會擔心他喝酒後胃不好,趕緊給他熬小米粥。

我敷衍道:「工作嘛,難免,不過可惜了那場電影。」

他如釋重負,拉起我的手緊握在掌中。

「那沒關係,這電影又不是隻上映一天,過幾日我再帶你去看就是了!」

我在心中暗暗想。

顧煦州,今日就是我們的最後一日了,我們已經沒有以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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