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去圖書館自習室的路上,一陣「滴答滴答滴滴——」熟悉的電話鈴聲響起,是我的「支父寶」打電話給來了。
「今天給你打幾個電話?還敢掛你媽的電話?你還是不是人,眼裏有沒有我們這對父母?」
我試圖開口應上幾句,然而聲音卻在喉嚨間沉默地消散。
「你已經20歲了,不想著嫁個有錢人,還想著繼續讀研給我們增添壓力嗎?」
「你知不知道我們已經老了,要靠你養老?」
「沒有」,我緊緊攥著手機,跑到樹蔭下的小道上,悶聲說道,「我成年以後,沒有拿你們一分錢,讀研的錢我也可以自己......」
話音未落,爸爸氣急敗壞的吼聲震透了我的耳膜。
「你這個爛貨,養你這麼大是為了讓我們享受的,不是給你吃白飯,不然出生就應該把你掐死了。」
「盼楠,是盼著你弟弟出生的,不是你這個賠錢的女娃娃。」
「......」
秋天的風刺骨的冷,直直地刮在我的臉上,也吹不散眼眶的淚珠。
我突然感覺拔涼拔涼的,艱難地打了個哆嗦,是因為我隻穿了單衣?還是因為爸爸的話疼得我心底發寒?
回到宿舍,我直接躺倒了床上。
在圖書館待了將近3小時,預期計劃堪堪完成一半,心裏總是絞得緊緊的,思緒也不得安寧,耳廓邊回蕩著父母直插心臟的冰冷話語。
我難道真的要放棄保研資格,直接畢業當個賣保險的?還是包廂裏滿臉賠笑喝酒的女郎?
「盼楠,馬上新年啦,有沒有想去哪裏玩?」
室友們歡天喜地地討論著放假出遊的計劃,和朋友的、又或是和家人的。
「沒有,我可能要兼職半個月,再回去。」我不假思索,將早已敲定的計劃告訴了她們。
「好遺憾,還想和你一起出去呢——」
玩?我沒有什麼過分親近的朋友,也沒有和睦相親的父母?
我和誰一起玩?
和那個賤兮兮惹人生厭的、小我6歲的弟弟?
說曹操曹操到,身側手機傳來「嗡嗡嗡」的震動聲,定睛一瞧,來者不是令我恐懼的父母,但卻是個實打實的討厭鬼。
「路盼楠,給我發五百塊,我有急用。」
預料之中的,欠揍又自大的嗓音蕩在耳邊,夾雜著青春期獨有的鴨公嗓。
「沒有,自己向爸媽要。」我冷冷回答。
「我管你啊,反正爸媽說了,你得幫我買車買房,未來還得幫我討媳婦兒。」
「現在500塊都給不起,你怎麼這麼沒用?」
「快點打錢,不然過年回來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我心底積壓的怒火和委屈一下湧上心頭,不等他繼續說,直接掛了電話。
「盼楠,是你弟弟啊?」
「啊?」我慢了一拍沉聲問道,我的室友聽到了?
我的聽筒聲音開的不高,許是這200塊買的二手機漏音效果明顯吧。
「盼楠,弟弟不能慣著,得從小打到大才老實,你家那個一看就是沒被收拾夠。」
「是啊盼楠,你要......」
「......」
室友熱心地給我傳授管教弟弟的方法,嘰嘰喳喳地笑談著自家的弟弟妹妹。
我也在一旁靜靜聽著,偶爾附和倆聲,但也僅此而已。
畢竟,我的弟弟——路澈安,是我們全家的寶貝,捧在心尖尖上寵大的,不是我一個賠錢的女娃可以比得上的,更別說打罵了。
要是真像室友所說那般管教弟弟,我大概是活不到20歲,早就被父母打死了。
隔日,我正準備趕去兼職,班長突然把我拉到一旁,通知我導師在院辦201等我談話。
我連聲應下,急匆匆地發了消息向老板請假,就趕去了201辦公室。
難道......是出了什麼事?爸爸還是媽媽找老師胡說八道什麼了?
我腳底生風,額角冷汗連連,心裏更是七上八下的。
「叩——,導師,我可以進來嗎?」我喘著粗氣,手搭在虛掩著的門鎖上,剛好瞧見導師笑著向我招手,示意我進來。
「急什麼啊,盼楠?」導師的臉圓潤潤的,一頭卷發紮成了高馬尾,又和藹又可愛,「盼楠,你上周是不是預約了學校的心理谘詢老師?」
聽到這裏,我心底頓時一咯噔,臉上布滿無措和驚惶。
心理谘詢老師明明告訴我,不會對外宣揚我的心理狀況啊,為什麼導師會知道?
「盼楠,是因為你在谘詢過程中表現出了自殺傾向,為了你的人身安全,才通告了我。」
導師的聲音越發輕柔,眼眸溫和耐心地看著我,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背,「盼楠,是不是有什麼委屈的事情,和老師說說,好嗎?」
我的脊背不知何時彎了下去,頭也不敢抬起來,眼淚止不住地落下。
「老師,我......」我扯著著嗓子,心底藏得深深的苦澀一下撲騰出來,卻啞著聲音說不出什麼話。
導師還是溫溫柔柔的,牽住了我的手。
手心裏傳來炙熱的溫暖,我斷斷續續地訴說著,像要把心裏擠壓多年的苦悶一股腦到出來。
這時候,我就在想啊,如果我的媽媽也是這樣,那就好了。
不需要無微不至的關懷,就隻要稍稍問候我倆句、安慰我幾聲,我就知足了。
「孩子,老師可能也幫不上什麼大忙,但是我希望你可以繼續讀研。」
「讀研轉方向,老師想帶著你做社會調查報告,盡力送你去更好的平台。」
「你是大孩子了,不用事事都聽著父母的,我們要高高興興地過好日子呀。」
「......」
導師發自肺腑地寬慰了我許久,窗外的高懸的太陽已經落了西山。
暮暮餘暉,我吹著落日的晚風,又走向了去圖書館的小路。
我是該如導師所言,遵循自己內心的想法繼續讀研?還是按照父母的期望,老老實實地工作嫁人,趁早攢錢幫弟弟買車買房?
接下來的日子,我暫時收斂了其他心思,還是一心撲在學業上。
6點起床,洗漱吃飯,7點就到自習室學習,有早八上早八,沒課還是泡在圖書館裏。
期間,也不乏媽媽、爸爸,又或是弟弟的電話消息。
翻來覆去,總的意思都是讓我放棄學業、打工掙錢,給父母養老、幫襯弟弟。
但這天是越發寒冷了,我的棉服隻有一件,還漏風不保暖。
可手頭上也是緊巴巴的,拚西西上的衣服挑來挑去總不滿意,想在淘寶上買一件吧,但價格又太高了......
思來想去沒有動手下單,結果就是我午睡醒來頭昏昏沉沉的,顯然是生病發燒了。
「喂——導員,我生病發燒想請下午的假。」
我帶著濃重的鼻音,不似作假,導員也就同意了,但要求我必須讓父母發一條請假短信給他。
寢室沒開燈,黑暗寂靜中,心跳聲顯得格外清晰,每一次跳動都像是在訴說著內心的不安與忐忑。
過了許久,我仿佛認命般撥通了電話,心中還存有一絲僥幸。
也許,媽媽會關心我幾句?
「死爛貨,還知道會打電話給你媽啊?養條狗扔點吃的還會對我搖搖尾巴,我養你有什麼用?」
我沉默著聽著,嘴裏發苦,腦袋也不大清楚,隻想請求她幫我發個信息。
於是,我軟了聲,「媽媽,我生病了,能不能幫我發個短信給導員,我已經編輯好發給你了,隻要複製轉發......」
然而,我還是高估了媽媽對我的耐心,她冷聲打斷了我。
「請假?你直接退學打工不好嗎?現在網上都說,讀大學沒用,讀研沒用,你——更沒用。」
我嘴唇焦裂,臉上一片通紅,雙手放在胸前劇烈地喘著,「媽,過年回來說,好嗎?」
媽媽好像沒聽清我說的話,還在自顧自地訓斥我,「當初就應該把你送人了,白吃我們家這麼多年,也沒給家裏一分錢。」
「我把養你這麼大的錢算了一下,零零總總80萬,你必須還給我們,不然我要去法院告你——」
接著,耳邊中年女人怒喝辱罵的聲音突然消失了。
「嘟——」
「嘟——」
「嘟——」
一聲,兩聲,三聲——
直到最後屏幕徹底暗下來,媽媽掛斷了電話,沒有絲毫留情。
我的意識仿佛在沉沉的夢中徘徊,掉進了一個無邊無際的黑洞中。
但我隻關心——媽媽幫我請假了嗎?這會不會影響我的保研呢?
昏昏沉沉睡了半天,一醒來,就看到了媽媽的留言短信。
【你就是不要臉,像個妓女一樣】
【早知道生你不如甩到牆上,你在我麵前就像一灘狗屎】
【你就是死在外麵我都不管】
【但你必須把這80萬還給我們,還沒算上你弟弟買車買房的】
【你出去賣,都得把錢還上】
......
我還是靜靜躺著,拚命地壓抑著自己的呼吸,不想讓回寢的室友看出什麼端倪,但是心中的痛苦卻像一把鋒利的刀子一樣,無情地割裂我的靈魂。
我到底還在期望什麼呢?
我出生在這個家庭,這是我的命?
我就應該一輩子背著這生育養育之債,直到生命結束的那一刻嗎?
思緒飄飄浮浮的,但當務之急,還是得詢問導員是否有影響。
如果因為這個被認為故意曠課?
如果因為這個被扣學分?
如果給導員留下不好的印象?
如果我被取消了保研資格?
......
越是亂想,心中越是湧動著巨大的恐懼,仿佛一塊石頭壓得我要喘不過氣來。
我舔了舔幹燥的嘴唇,指尖顫抖著撥打了電話。
「怦——」
「怦——」
「怦——」
我的心臟狂烈地跳動著,接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