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漸漸黑透，鄰居陸陸續續放起煙花爆竹。

一時間響聲震天，十顏六色的火光輪番映在窗戶上，周文坐在黑暗中，麵前一桌子的年夜飯早已涼透。

他原本打算陪母子倆吃最後一頓年夜飯，但似乎沒這個必要了。

周文猶豫片刻，最終站起身，麵無表情將飯菜收進垃圾桶。

屋外，周文剛把垃圾袋扔進垃圾池，抬頭便被不遠處的一幕刺痛了雙眼。

他那趕不及回來吃年夜飯的妻子和兒子正手持絢爛的煙花，賣力哄沈言高興。

沈言身上正戴著李媛織了兩個月的圍巾，他曾經無比期盼，可現在卻戴在沈言脖子上。

遠遠看去，好像他們才是其樂融融的一家三口，而自己就像此刻一樣，站在陰影中，一個可有可無的外人。

周文心裏說不出地難受，愣了許久才轉身回屋。

回去後，他躺在床上，拚命想要睡覺，卻輾轉難眠。

第二天天蒙蒙亮，李媛才帶著周可聞回家。

母子倆神色疲憊，不停打著哈欠，小的更是連腳步都有些踉蹌。

“周文， 這麼早就醒了？怎麼不多睡會兒？身體好點了嗎？”

見周文麵無表情坐在床頭，李媛滿腦子的睡意瞬間一掃而空，眼神關切中透著幾分心虛。

“周文，實在對不住，和主任聊完之後，我本來想帶可聞回來的，可我擔心下雪天帶著可聞走夜路不安全，所以就在她家住了一晚。”

李媛快步上前，一臉歉意地解釋，說著還想去拉他的手。

聞言，周文瞬間想到自己昨晚在屋外看到的場景，心裏莫名一陣發悶，不動聲色躲開。

見周文冷著臉不說話，李媛心裏有些發慌，連忙朝周可聞遞眼神。

他立馬心領神會，上前兩步抱住周文的大腿：“爸爸，媽媽說的都是真的，昨天晚上真的太黑了，可聞害怕！”

“我們知道錯啦，爸爸原諒可聞和媽媽好不好？”

周可聞仰頭，眨巴著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企圖用撒嬌讓親爹心軟。

看著臉不紅心不跳幫著撒謊的親兒子，周文瞬間心如刀絞，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

見他臉色更加難看，李媛心裏越發沒底，張了張嘴還想要解釋，卻又開不了口。

周文將她的表情盡收眼底，隻覺得可笑至極。

明明剛陪了別的男人一夜，轉頭卻又跑到他跟前裝深情。

不嫌累得慌嗎？

“上學的事解決了嗎？”

看著李媛窘迫的樣子，周文忽然好奇她還能編出什麼樣的理由搪塞，故意開口問道。

聞言，李媛先是一愣，隨即，緊繃的神經鬆懈：“原本是不行的，但沈言剛好認識鎮小學的教務處主任，他幫著打了聲招呼，就解決了。”

李媛連忙搬出早就準備好的說辭。

“對，多虧了沈叔叔幫忙，要不然可聞就沒學上了。”

“爸爸，你一定得好好感謝沈叔叔！”

李媛話音剛落，周可聞立馬就在一旁幫腔，一字一句，說得跟真的似的。

周文聽完險些被氣笑。

沈言一個從西北逃回來的盲流，大字不識幾個，怎麼可能跟教導主任有交情。

這母子倆可真敢往他臉上貼金。

“哦，那還真得好好謝謝他。”

周文緩緩開口，滿是悲涼的眼底掠過一絲嘲諷。

李媛沒察覺到他的情緒，還以為他信了自己的話，頓時長舒一口氣。

“不過學校那邊說學前班的名額滿了，所以這半年可聞隻能待在家裏，可你身體不好，經不起鬧騰，我又得忙生意，根本沒時間管他。”

她緊接著開口，想要趕緊落實自己的計劃，畢竟沈言已經鬧了好幾次，說想要搬過來住。

話音剛落，周文便猜到了她的心思，故意不接茬。

見狀，李媛臉色有些尷尬，可頓了頓還是繼續說道：“不如讓沈言住過來，他心細，反應又快，肯定能照顧好可聞。”

周文沒想到她竟然還有勇氣往下說，心頭悲涼的同時不免覺得好笑。

莫名生出幾分執念，偏偏不想讓她如願，隨即便要拒絕。

隻是還沒來得及開口，周可聞就又撲上來。

“爸爸，沈叔叔很可憐的，總是一個人孤孤單單的，你就答應讓他住過來嘛，好不好？”

“沈叔叔可厲害了，他還特別喜歡可聞，有他陪著可聞，可聞一定會很開心的。”

周可聞將他的雙腿抱得更緊，稚嫩的童音滿是乞求。

周文突然沒有了力氣。

他接受得了李媛的背叛，畢竟愛情......真心瞬息萬變。

可他怎麼也沒想到，父子親情竟然也如此不堪一擊。

周文被巨大的無力感包裹，最終隻能說出一句，“看你們吧。”

說完，周文推開她們向屋裏走去，身後李媛和周可聞忍不住慶祝起來：

“好耶！媽媽我們又可以見到幹......沈叔叔了！”

“對啊，以後要聽沈叔叔的話哦，不要亂跑啊。”

周文愈發感覺這些年的辛苦都像是一場笑話，他無力地倚著門框，眼睛酸澀，可到底還是將淚憋了回去。

這讓他越發覺得自己這些年的付出好似笑話，腳步不由越來越快。

出門之後，周文坐著三輪車去了城郊的公墓。

那裏埋葬著他在這個世界的父母。

老兩口到死都不知道他不是親生的，一直傾盡全力愛她護他。

如今回想起來，那些和他們偶爾相處的細碎時光，應該算是他在這個世界唯一值得懷念的回憶了。

就快要走了，怎麼著也應該好好道個別。

周文獨自一人在墓園待到天黑。

走到家門口時，卻聽見裏頭傳出歡聲笑語。

中午才說過，下午人就來了，周文扯出一個冷笑，抬腿進了家門。

看見他，李媛和孩子瞬間一臉慌張，急忙起身迎了上來。

“周文你回來了。”

“呃......那個，大過年的，沈言一個人在家挺冷清的，再說你不是已經答應讓他來照看可聞了嗎？所以我就先把他接過來了。”

李媛站在他身旁，滿臉堆笑解釋。

“周哥，我沒打擾你們一家三口吧？你要是覺得大過年的，我一個外人在家裏待著不好，我這就回去。”

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沈言便起身紅著眼睛開口。

小心翼翼的模樣就好像他是吃人的老虎。

李媛和周可聞見狀頓時心疼壞了，急忙跑過去扶他坐下。

“爸爸，你就留下沈叔叔吧，他能很好地照顧我啦！”

周可聞抓著周文的手，轉頭望著周文，眼淚汪汪乞求。

雖然早早知曉母子倆都很喜歡沈言，可是親眼見到這樣毫無底線的偏袒。

他早已經麻木的心臟還是劃過一絲尖銳的疼痛。

“挺好的，住著吧。”

他望了母子倆一眼，輕聲開口，滿眼落寞。

隻可惜，根本無人在意。

倆人如釋重負般長舒一口氣之後，便又埋頭包餃子去了。

隻有沈言狀似不經意地衝他投來一抹挑釁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