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噩夢驚醒,張黃和放空平複良久。
想抽支煙壓壓驚,抬眼見遠處被窩裏泛出幽幽的屏幕光,餘歡喜還沒睡著。
他翻個身,肩膀裹緊被子,強迫自己有節奏地呼吸,壓製情緒。
夢是內心世界的投射,代表願望的曲折表達,不想承認的某些想法,像現實中尚未解決的困境。
翌日中午。
張黃和罕見沒去頂樓食堂,借午休之際,騎小電驢抽空回了趟家。
回家沒打招呼,大喇喇開鎖進屋,他媽黃麗萍正捧著洋瓷碗吃油潑麵,一哆嗦跌了筷子。
張黃和彎腰拾起筷子,吹掉浮灰遞給她,隨口問道,“媽你中午吃的啥?”
“我兒吃了沒?”
黃麗萍雙手往身前圍裙上一抹,這才接過來,不待回話,徑直進廚房開火。
“我吃過了,你不用忙活......”張黃和斜倚廚房門,眼風亂竄。
水磨石廚麵的案板上,擺著沒下鍋的三綹扯麵,水槽裏泡著兩棵發黃的小青菜。
黃麗萍掃他一眼,沒接話,轉而指揮說,“去把冰箱的肉臊子拿來,藍蓋子的,保鮮抽屜裏再拿一棵小青菜。”
“要綠的。”她特意強調。
張黃和照做。
“鍋是熱的,馬上就好。”黃麗萍又說。
“不著急。”
張黃和隨手把東西放下,坐回客廳沙發,蹺起二郎腿刷手機。
回家還是自在,有人做飯真好。
-
不多時,抽油煙機排風扇戛然而止。
滋啦。
滾燙的菜籽油一潑,一秒激發出秦椒麵特有的香氣,濃鬱不嗆,香而不辣。
黃麗萍擰緊眉心,雙手端碗一臉焦急,“我兒餓壞了吧!快吃!”
發覺沒拿筷子,她反身折回。
才遞給他,屁股還沒挨上,一時想起缺了蒜,蹭地彈起,再次衝進廚房。
“媽!別忙活了,你的麵坨了!”
張黃和蹙眉,瞅一眼搪瓷碗,不鹹不淡開腔,揚聲道:“我下午還上班呢。”
言下之意是吃蒜味道大。
黃麗萍強行將剝好的蒜瓣塞給他,嗔怪道:“吃麵哪能不就蒜!”
見狀,他狠咬一口,猛吸溜,“香!”
論山珍海味,真不如老娘一碗油潑麵。
美地太太。
“慢些!不夠媽再給你下!”
黃麗萍滿眼帶笑,翻動筷子,挑起麵條攪勻,緩慢吃麵,視線始終不離他。
這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一撅屁股拉啥屎她門清。
特意回來,一定有事。
她忍住好奇,先讓人專心吃飯。
-
轉眼,張黃和隻剩碗底。
“真過癮!”
他背手蹭淨嘴邊油光,“你不吃肉?”
嚴格來說,他這碗算油潑麵頂配,肉臊子,西紅柿雞蛋和小青菜,人稱“三合一”。
另一碗別提臊子,連小青菜都蔫了吧唧泛黃,也沒潑辣子,一看就瞎湊合。
聞言,黃麗萍仿佛早有準備,她放下筷子,拉開冷凍室,拽出個凍得梆硬的大塑料袋,咣當,擱在茶幾上發出一聲鈍響。
張黃和瞄到包裝袋文字,理虧一般,不自然垂下眼角。
劉家燒雞。
“她到底啥時候才能像個樣兒,咱家也不缺這些東西!”黃麗萍數落。
她。
當然是餘歡喜。
張黃和挪開目光,“好歹是她心意。”
“什麼心意!純屬浪費!年輕人掙點錢不容易,別瞎買,我們又吃不了。”
“回頭我再說說她。”
“攢點錢難得很,你要是攢不住,交給媽,媽幫你攢。”
“......”
張黃和沒吱聲。
忽然冷場。
“黃和,媽沒有別的貪想,咱普通人家,工薪階層,把自己日子過好就最好,媽這樣也是為你好,希望你能找個懂事的。”
“歡喜挺懂事,三天一隻雞。”
“......”
不曉得他是不是反諷。
黃麗萍撇嘴,歎氣放下碗。
“她懂事就不會讓你租房!她是外地人,你又不是,她在鳳城沒有家,你有,那你憑什麼每個月替她出房租!”
“一月兩千二,一年兩萬六千四,媽當保潔一個月才兩千五!”
“你抓緊把婚一結,趁媽現在身子硬朗,還能給你帶孩子,別等到將來媽一身病,你也沒個幫襯。”
黃麗萍話說得委婉。
催他結婚,卻絕口不提和誰結婚。
“我兒心地純善,不知道現在的小姑娘一個個可有心眼了,她們外地人都想找個本地人,就圖輕鬆少奮鬥幾年,不工作淨想躺平。”
“對了黃和,”黃麗萍忽然想起要緊事,“你升職那事怎麼樣了?”
張黃和眉心突跳,“快了。”
想走。
他想起洪量短視頻的段子。
問為什麼現在年輕人不願在家裏待,高讚說,和父母聊天超過三句,必變說教。
要麼談錢,要麼讓懂事和節約,要麼催婚,要麼指手畫腳。
黃麗萍精準踩中每一種。
果然,家可以常回,但不能久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