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時往事
江秋情把葉瀟聲推到門外,轉身就把門鎖上。
重新回到了梳妝台,把剛剛才理順的頭發又需要再梳理一遍了。
江秋情看著鏡子裏自己的臉,想起剛剛葉瀟聲的話。
“一個人裝模作樣久了,就會忘記自己本來的麵目。”
可她始終記得最初的自己是什麼樣子。
那時,她隻有八歲,娘親為自己紮上的頭繩早已經不知道丟到哪裏去了,頭發散落下來,衣裳被野狗咬破。
她掉進了泥潭裏,花了好大的力氣才爬了起來,全身上下沾滿了泥濘,還有幾乎被掩蓋得看不見的血跡。
活像是從森林裏誤闖出來的野人。
她迷了路,像無頭蒼蠅一樣往前走,從白天走到黑夜,又餓又累。
她害怕,想快點回家,可是回家的路不見了,娘親也不見了。
那夥強盜拿大刀砍向她時,娘親把她護在身下,鋼刀貫穿了娘親的腰身,鮮血瞬間噴湧而出,在八歲女兒的衣裳上留下血紅色的痕跡。
娘親拚盡最後一口氣,對著女兒說:“別怕,回家去,找爹爹。”
江秋情哭著喊著“娘親,娘親。”可她始終沒有醒來。
江秋情聽娘親的話,想走回家去找爹爹,她一定要爹爹來為娘親報仇!
八歲的年紀,剛剛懂得了生離死別的沉重,對仇恨重量也開始有了認知。
可她不知道的是,仇恨的種子埋下之後,便是無數個深夜裏輾轉難眠的折磨,是官匪一窩、相互包庇的憎恨,更是報仇無望的悲哀。
跌跌撞撞的小女孩,在黑夜裏被師父撿到。
那個如娘親一般溫柔的女子拉起她的手,溫聲細語地說道:“別怕,我可以替你報仇。”
陸鴛牽著小女孩的手,親手把她帶回江府。
江應禮和一眾姨娘對著獨自歸家的江秋情哭得死去活來,闔府上下,一片哀嚎。
一哭江夫人慘死,二哭幼女喪母。
彼時,江應禮還是一個芝麻小官,人輕言微。
帶著全府上下一路哭到順天府,白紙黑字的狀紙上寫著:強盜凶殘暴戾,無端殺害妻兒,一家老小嗚呼哀哉,上達天聽,請求朝廷派兵剿匪,還枉死之人一個公道。
順天府尹聽罷,醒木一拍,身體一震,“豈有此理,本府定把這窩猖獗的強盜滅了!”
順天府派人剿匪,可一山更比一山高,那貨強盜背後靠的是一個更大的官員。
順天府的人在剿匪的途中迫於那人的官威,無功而返。
江應禮幾次三番上書朝廷,都被壓了下來。
欲訴無門,報仇無路。
看清現實的江應禮也無計可施,隻能日日買醉,把自己喝得像爛泥一樣。
江秋情看著醉酒的父親,第一次自己離開了江府,找到了陸鴛。
她對著陸鴛磕了一個頭,“你若真的能為我娘親報仇,我願意以命相報。”
陸鴛看著江秋情,小小的臉蛋上帶著超乎年紀的堅毅。
“小小的年紀,一路泥濘血腥走來,還能夠有如此心性,委實不錯。”陸鴛輕輕一笑,“不必你以命相報,不如你叫我一身師父吧,我教你學武功。”
江秋情抬起頭,稚嫩的臉上寫著疑惑,“學武功?能做什麼?”
陸鴛臉色忽然嚴肅,眼睛望向遠處,“能讓那些為非作歹的惡人伏誅,能為這渾濁的人間掙來一個幹淨的黎明。”
那時的江秋情並不理解這句話的含義,但她知道,做了錯事就要受懲罰。
如同那些殺害娘親的人一樣,殺人就應該償命,如同那些包庇強盜的官員一樣,屍位素餐就應該退而讓賢。
後來,陸鴛也做到了,那夥強盜一夜之間被殺得幹淨,一個不留,那個包庇他們的官員,死在一個鼠齧蠹蝕的臭水溝裏。
江秋情對著陸鴛磕了一個響頭,“師父,我願意跟著師父學武功,教訓壞人。”
陸鴛將她拉了起來,“好,從今日起,你就是我陸鴛的徒弟了。”
從那天起,她就是有師父的人了。
師父很是嚴格,她練習武功從來都不許偷懶,原本光滑的皮膚增添了許多傷疤,跌打挨揍都是常有的事情。
一開始她總是忍不住要哭,可一想起死在自己身前的娘親,她就能狠起心來,硬生生把淚花憋回去。
有時候,師父也很溫柔,會心疼地給江秋情搽藥,問她“還能再堅持嗎?”
每次江秋情總是斬釘截鐵地說:“我能!”然後把淚水擦幹繼續練。
年少時尚且能夠忍住淚水,可如今,卻控製不住眼眶裏泛起了霧花。
江秋情看著鏡中的人,用手帕拭去淚花,擠出了個淺淺的微笑。
她總覺得自己長得跟師父很像,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
彎彎的眉眼,上揚的嘴角,左邊臉頰一個不易察覺的小酒窩,師徒二人默契地一致。
師父說,隻要笑起來,一切不開心的事情都會消失了。
可是,師父啊師父,為何今日笑了這麼久,心裏還是像被石頭堵住一樣難受。
江秋情再次把門打開,門外早已不見葉瀟聲的身影,隻有缺月在掃台階上的落葉。
見到江秋情出來,缺月忙把落葉向一旁推去。
“夫人可是要出去走走?我陪您一起去。”
“不必了。”江秋情搖搖頭,她想一個人走走。
缺月沒有跟過來,江秋情一個人獨自走在偌大的將軍府裏,未免覺得有些落寞。
她不小心踩到一塊石頭,腳下傳來一陣麻痹。
一氣之下,她將那塊石頭踢進湖裏,嚇得湖裏的鯉魚瞬間散開。
“是誰惹得秋情姐姐生這麼大的氣呀?”
一個輕靈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江秋情回頭看,原來是戶部尚書的千金宋媛媛。
宋媛媛比江秋情小三歲,江府和阮府是鄰居,兩人自小交好,常有往來。
江秋情出嫁後,將軍府和阮府離得遠了,但阮媛媛還是會時不時來串門。
“誰惹你生氣了?本小姐替你去教訓他,莫要在這裏對著無辜的魚兒出氣。”
江秋情被阮媛媛逗笑了,心裏的不悅早已消散了七八分,“你怎知這些魚兒無辜,許就是它們惹我生氣呢?”
“啊,這樣啊!”阮媛媛故作驚訝的表情,“拿個大網來,我把它們全都撈上來今晚炸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