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禮,知雅
秦煙再醒過來,是在潔白的病房。
單人間,手上輸液,腦子還有些發暈——嘖,這場麵,似曾相似。
隻是秦煙剛坐起來,就有人小心翼翼敲門,不是護士,而是山上那個十幾歲大的男孩兒。
這個男孩子早先一句話都不說,秦煙隻當他認生也沒有多問,眼下卻單獨來找她。
秦煙示意他進來,開口時才發現聲音有些啞:“有什麼事嗎?”
男孩兒走向病床的腳步頓住,轉向放有茶水的桌子給秦煙倒了杯水:“喝水。”
秦煙怔住,這操作倒是讓她意外:“謝謝。”
男孩兒盯著秦煙喝了半杯,接過水杯又倒滿熱水放在秦煙床頭的桌子上,才緩緩開口:“你,可不可以借我點錢?”
秦煙更意外,倒也不拐彎抹角:“理由?”
男孩兒對上秦煙的目光,很認真,稚嫩的臉上盡是執著:“我想送妹妹去上學。”
略一思索,秦煙也不覺特別意外。
這男孩兒不過十幾歲的模樣,與之前她見過的程家二少程浩年紀相仿,但心性明顯成熟許多。也許,這就是尋常人所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隻是這樣的年紀,就失去了輕快肆意的童年,讓她一個成年人看來,未免有些心酸。
“好啊。”
秦煙答應的很爽快,倒是讓男孩兒有些意外:“真的?”
秦煙點點頭,補充道:“我也可以資助你上學。”
男孩兒第一反應是欣喜,黝黑的瞳孔裏絢爛著這個年紀才有的純淨的光,但稍縱即逝,沉沉問道:“條件是什麼?”
秦煙作出思考狀,沉吟一陣:“好好學習,回報社會?”
男孩兒奇怪地看著秦煙,滿眼不相信。
秦煙擺擺手,很真摯:“可以立字據,不違法,不違背公序良俗,別做個壞人就行。”
“我還可以提供生活資助,包括但不限於衣食住行,該有的受教育資助都會有,一直到你和妹妹成年。”
男孩兒默不作聲,還是不相信秦煙竟然這麼輕易就答應幫助兩個陌生人。
秦煙也不好多說什麼,證實總是比證偽更難,更何況這種不求回報的資助任誰看都像騙子。秦煙想了想,開口說:“我叫秦煙,是沅市中心研究院的研究員,你應該已經知道了。我可以知道我的受助人,你的名字嗎?”
男孩兒訥訥回答:“常知禮。”
“知禮,知雅……”秦煙溫和一笑,“你們的母親一定是個很溫柔的人。”
常知禮不說話,秦煙話說了一半,也沒有往下說另一半——能給自己的孩子起這麼文氣大方的名字,不像是普通村婦能具備的學識。
隻是這兩個孩子還小,又是別人家事,秦煙也沒有打算多問。
世上許多事都不過隻是交易,隻是有的圖謀多一些,有的少一點;多的是人把它視作複雜的人心糾纏,鮮少有人純粹無求。而當真有人無所求的時候,反倒不會輕易為人相信。
秦煙側身想拿拿杯水,常知禮率先拿起來遞到秦煙手上,秦煙道謝,十分平和的語氣,沒有高高在上的俯視,也沒有虛情假意的同情,是把他當作一個成年人,平等的交流:“爺爺奶奶和妹妹還好嗎?”
常知禮點點頭,之後又加了句:“謝謝你。”
“不客氣。”秦煙閑話家常,像是問下頓飯吃什麼的語氣,讓常知禮緊繃的身體漸漸放鬆了幾分,“爺爺奶奶知道嗎?”
常知禮搖搖頭,轉而又看著秦煙點了頭,忽地又緊張起來,似乎是生怕她有什麼顧慮:“你放心,我會說服爺爺奶奶同意的。”
秦煙笑了:“你別緊張,我就是隨口問問,既然答應了你,我就不會反悔。”
常知禮這才慢慢放鬆下來,有一搭沒一搭回答秦煙的問話,但已經不似最初那般疏離。
“我不久之後會回沅市,你是想帶著妹妹和我去沅市上學,還是留在西城?”
常知禮訝然,微睜雙目:“我選嗎?”
秦煙很隨和:“當然。不過你需要知道的是,我一個研究員能力也有限,如果你選擇在西城,我會拜托當地的朋友幫你和妹妹找到西城一流的學校就讀;如果是沅市的話,可能隻能找到中等偏上的學校,頂尖的學府就太勉強我了。”
常知禮聽出秦煙語氣裏淡淡的自嘲,但那一抹自嘲很淡很淡,隻是秦煙用來調節氣氛的語言習慣罷了。
秦煙接著說:“不過前者看似比後者來得輕輕鬆鬆,但在後者的競爭壓力之下,對能力的鍛造未必低於前者,甚至遠遠勝過前者。”
言畢,秦煙將選擇權交給常知禮:“我暫時還不離開西城,你可以考慮一下,和爺爺奶奶商量、問問妹妹的意見,考慮好了隨時聯係我。”
常知禮點頭應下,想對病床上的秦煙鞠躬,腰彎到了三十度,忽然聽到秦煙的聲音提高了幾個分貝:“哎——可別,你這鞠躬跟送我走似的。”
常知禮整個身體都僵硬,有些不知所措:“對、對不起。”
秦煙擺擺手,看著常知禮小心翼翼又謹慎克製的背影,內心感慨了一陣,長歎一口氣還沒歎完,又有人推門進來。
秦煙抬眼一看,這下是烏泱泱一群人,有眼角帶淚花的林向南,有掛著個臉的李豫青,有幾個醫生護士,還有走在最後的梁九洲。
“師姐——”
林向南快哭了,幾步撲到秦煙床前,跟哭喪也沒差多少:“師姐,你怎麼樣?頭還疼嗎?還記得我是誰嗎?”
秦煙的胳臂被他抱著,抽了半天都抽不出來,嫌棄的看著他:“林向南,你敢把鼻涕眼淚抹到我衣服上我跟你沒完!”
林向南眼淚硬生生憋住,雙眼幽怨:“師姐,我這麼關心你,你竟然隻關心你的衣服!”
秦煙一張虛偽的笑臉,滿是威脅,盯得林向南慢吞吞站起來,仍然熱切詢問:“師姐你睡了一整天,餓不餓,我給你帶了吃的?”
林向南自顧自說著,十分自然地張羅上餐桌,鋪陳飯菜。
秦煙這才得了間隙抬頭看李豫青,在李豫青陰鬱的目光下裝模作樣:“師兄——我真沒惹禍……”
等了幾分鐘,李豫青隻盯著她不說話,秦煙悻悻地閉嘴、低頭、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