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再婚
張蔚離開的兩年半不到,在一年暑假父女二人吃晚餐時,姚思遠在餐桌上沉默良久後,開口邀請姚邈第二天和自己去海景花園大酒店吃飯,姚思遠要介紹一位女士給姚邈認識,而這位女士很有可能會成為姚邈未來的繼母。
姚邈手捧著飯碗,用筷子毫無意義的來回撥弄著碗尖的幾粒米,她沒有抬頭看父親愧疚而歉意的眼神,雖然她從理智上能理解父親內心中渴望再婚的人之常情,但是想到母親張蔚將近二十年無怨無悔為這個家庭所做出的犧牲,僅僅兩年半的時間,姚思遠就可以重振旗鼓投入到新的感情生活這件事實,還是讓姚邈在感情上無法接受。
顯然,對親人是不能既期望對方過得好,又期望對方能按自己心中的標準保持感情上的從一而終的。權衡再三,從小就很敬重父親的姚邈最終還是選擇向現實妥協。她把碗尖的米飯巴拉到了嘴裏,然後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低著頭含混的回答了一個字:“行!”
第二天,姚邈懷揣著複雜的感情,穿著一件三年前張蔚給自己買的連衣裙出現在了海景花園大酒店三樓百合廳,當天是陰天,海邊濃霧彌漫,姚邈走進百合廳時,窗外陰鬱的天空與她此刻的心情可以說是遙相呼應。沒有化妝的她還是考慮到父親的感受,擠出了一個尷尬的微笑。
讓姚邈吃驚的是,百合廳裏坐著的是四個人。除了父親姚思遠以外,父親身邊坐著一位風韻猶存、四十歲上下的女人,衣著豔麗,化著濃妝。姚邈心裏馬上明白,這位應該就是即將走入父親和自己生活的準繼母了。而這個女人身旁,還坐著一男一女,兩個十歲出頭的少年人。衣著打扮都很時髦,卻無法掩蓋他們眉宇間的無禮,以及不是很好的教育背景。
姚思遠看到女兒到來,趕緊熱情的一邊招呼姚邈坐下,一邊為大家做介紹。
“姚邈,快來快來,這是你耿阿姨,來跟阿姨打個招呼。耿麗,這是我女兒姚邈。”
姚邈用最快的時間打量了一下這位耿阿姨,對方無論從氣質、談吐還是穿著,與大家閨秀出身的張蔚都相去甚遠。姚邈心中不由得為母親哀傷。同時,她又為父親的草率而不解。她站在原地拘謹而尷尬的笑了笑並輕聲叫道:“阿姨,你好。”
耿麗腳踩高跟鞋噔噔噔三步兩步走了過來,熱情地抓住姚邈的肩膀並展現出了女主人般的大度:“姚邈,早就聽你爸爸說起你有多優秀多聽話了,今天第一次見你果不其然,真是又漂亮又有氣質。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到我家來就跟到自己家一樣,千萬別拿自己當外人。”
姚邈站在原地有點懵,什麼叫到她家跟到自己家一樣?難道她和父親結婚後,我姚邈就變成外人了麼?人和人的緣分,往往在第一次見麵就注定了。不動聲色的姚邈已經為父親這次再婚投下了堅定的反對票。
姚思遠聽出耿麗這話不合適,趕緊走過來打圓場:“以後都是一家人了,沒有外人沒有外人。姚邈,這兩位是耿阿姨的孩子——丁強、丁燕,你看他們長得是不是很像啊,他們是一對雙胞胎。”
耿麗一隻手依然攬在姚邈的肩頭,身子轉向自己的一對雙胞胎兒女急火火的招呼道:“強兒,燕兒,快叫姐姐!”
兩個十歲出頭的少年很不情願的站起身來,連打算從嘴角擠出半個微笑的態度都沒有。兩人冷冰冰地對姚邈吐出一個字:“姐!”
姚邈剛要點頭回應,耿麗就沒好氣的衝自己的孩子發泄不滿:“你看你倆這聲音小的跟蚊子叫似的,姐姐能聽到麼?來來來,聲音大一點,重新叫。”
姚邈心中不勝其煩,趕緊抬手招呼兩個少年:“我聽到了,聽到了,你們快坐下吧。”
姚邈可以理解耿麗的孩子在餐桌上冷漠的表現,也許他們和自己一樣,都不願意自己的父母再嫁或再娶,姚渺甚至幻想可以當場發起一場投票,根據投票結果來決定父親姚思遠的這樁婚事能否通過。三比二的投票結果不知道能不能讓這對老人認清現實。
但是很顯然,父親和耿麗的眼神之間已然充滿了默契,這不是一個簡單的投票結果就可以撼動的。
整晚姚邈幾乎沒怎麼說話,也沒有機會給她說話,因為耿麗的女主人風範已經掌控了全場,從談話內容中,姚邈基本了解了他們相識的過程。
耿麗是青島大學第二食堂的出納。早年在膠南農村結過一次婚,後來離婚後帶著一對雙胞胎兒女來青島闖蕩,最終在青島大學的食堂從洗完工、麵點師、采購直至幹到出納。
她一路依靠自己過人的人際交往能力,在大學食堂裏混的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因為第二食堂與自動化工程學院緊挨著,常常加班開會的姚思遠會讓食堂在晚上給自己送餐,而這個重任被耿麗十分積極主動的大包大攬下來。
張蔚離世之前,姚思遠從來沒有注意過耿麗,僅僅知道她是食堂的出納並偶爾負責給院領導送餐而已。但是在張蔚走了以後,耿麗的積極主動讓姚思遠沒法不注意到她這個人的存在。
清早,姚思遠到單位之前,耿麗已經幫他打掃好了辦公室,並泡上了一壺上好的嶗山綠。辦公桌的抽屜裏,永遠擺放著幾盒新鮮精致的小點心,姚思遠可以在繁忙的午後信手拈來以緩解偶爾發作的低血糖。
辦公室衣櫃裏的幾套西服,永遠都是幹洗熨燙好的,就連衣櫃下方的皮鞋也永遠被擦的鋥亮,皮鞋裏的純棉鞋墊每月都會更換成新的軟的。
窗台上那幾盆在張蔚離開的那段日子已經枯萎的花花草草,不知何時被耿麗換成了生機勃勃的綠植,澆水施肥的事也完全不需要姚思遠費半點心。
相比家裏,姚思遠感覺在辦公室裏似乎更加的放鬆,因為家裏的每一件物品都會讓姚思遠想起張蔚的影子,每一次想起都勢必要勾起姚思遠沉重的思緒。女兒再貼心,也無法為他的喪妻之痛療傷。
反而在辦公室裏,繁忙的工作和耿麗營造出的一種無處不在的體貼和關心,讓姚思遠的心境中被開辟出一片新的生機,這份生機漸漸點燃了他年近五十渴望走入新生活的渴望。
至於耿麗的文化水平和她還帶著兩個孩子的事實,姚思遠不是沒有斟酌過利弊。但是對於人到中年的姚思遠來說,生活上有個人能無微不至的照顧自己這個事的重要性,遠遠超過了夫妻之間能否有共同語言。耿麗比他年輕近十歲而且精力旺盛,雖然有兩個孩子但也總有成年獨立的那天,姚思遠相信這並不會給生活帶來太多的負擔。
所以從海景花園大酒店回到家後,當姚邈提出反對時,姚思遠便把自己的真實想法對姚邈和盤托出。麵對鬢角發白的父親眼神中的無助和期待,姚邈想不心軟都做不到。
姚思遠落寞的坐在沙發裏動情的對姚邈說:“邈,我理解你的感受,如果爸爸再年輕二十歲,我也是看不上耿麗的,但是少年夫妻老來伴,能和我做夫妻的隻有你媽媽張蔚一個人。現在爸爸年紀大了,所要的不過就是一個生活上知冷知熱的伴侶而已,請你理解爸爸。你放心,爸爸不管到什麼時候心都在你這裏,沒有人可以取代你的地位。我的一切將來都是會留給你的。你要是不放心,我和你耿阿姨結婚前,我可以做遺囑公證。”
姚思遠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姚渺再不喜歡耿麗也不得不點頭了。立遺囑的事她沒有同意,因為她不想因為這件事跟父親生出嫌隙。
姚思遠再婚後,雖然他心裏對姚邈的父愛始終如一,但是一個家庭的氛圍營造不在於男主人,而在於女主人。
耿麗進門後,沒幾天就找了裝修公司把家重新裝修了一番,原本家中被張蔚營造出的典雅氣氛被耿麗掃地出門,取而代之的是俗不可耐的充滿鄉土氣息的裝潢和陳設。姚思遠一開始雖極力反對,但是不幾日後便在耿麗的勸說下偃旗息鼓。
房屋裝修期間,姚思遠把姚邈安排到青島大學早年分配給他的一個年代久遠的教師宿舍一居室,姚思遠和耿麗則在家附近租了一套房子。等四居室的家裝修好以後,耿麗大手一揮讓自己的兒子女兒住了進來,根本沒有想讓姚邈回來住的半點意思。
這次,姚思遠發火了,他和耿麗大吵一架,耿麗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架勢是姚思遠從來沒有見識過的。因為樓上樓下都是大學裏不小的領導,姚思遠實在丟不起這個人,再加上姚邈不想讓父親為難,硬說自己年紀也不小了,早就希望出去獨立生活,這才給多方一個台階下。
就此,姚邈成功地成為了一個外人,就如她倆第一次見麵時被預言的那樣。
被繼母“掃地出門”後,姚思遠私下拉著姚邈去辦理了過戶手續,將姚邈居住的職工宿舍過戶到了姚邈的名下,並給了她一張存款100萬的銀行卡,同時將姚思遠和耿麗居住的四居室的最終歸屬寫在了已被公證過的遺囑中。遺囑中闡明,當姚思遠和耿麗百年後,房子自動歸屬給姚邈。
姚思遠用一係列的實際行動表明了女兒在自己心中的位置,以安撫耿麗的所作所為對姚邈帶來的傷害。
盡管如此,姚邈對踏進父親的家還是有了抵觸,她實在不想看見耿麗。但是今天,當唐誌海和黃芩找過姚邈之後,姚邈知道,她不得不把這個殘忍的現實帶給依然深愛著自己的父親姚思遠。
僅僅在這個時刻,姚邈覺得母親是幸福的,因為她不用麵對這個戲劇化的現實,不需要直麵現實對親情的無情衝擊。對於耿麗一旦知道這個實情後,會做出什麼事,姚邈也有些隱隱的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