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綰歌跌跌撞撞地跑出去,躲到回廊柱子後,卻聽到蕭景馳和他堂妹蕭如霜的閑聊。
“我說表哥,你真準備就這麼過一輩子啊?”蕭如霜皺眉,“紙包不住火,就算你瞞得再好,表嫂總有一天會發現的。”
蕭景馳笑道,“我愛綰歌,但青青都為我生了孩子了,我也不能不要她。就這樣過一輩子也挺好。”
“那萬一瞞不住了呢?你打算怎麼辦?”
“怎麼可能瞞不住?”蕭景馳仍然很自信,“而且捅出來了又怎樣?綰歌那麼愛我,她又無家無親,她難道還能離開我不成?”
薑綰歌沿著柱子緩緩滑落,跌坐在地上。
曾經,他憐她無家無親,如今,他欺她無家又無親。
她的心已經疼到麻木了,此刻,她隻感覺到惡心。
她跑出客棧,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跑到了那裏,連日來的精神打擊讓她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直直地栽倒在地。
再醒來的時候,她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麵前是一張小木桌,桌上的香爐飄散出縷縷白煙。
旁側坐著一襲月牙白衣衫的男人,雖然麵無表情,但豔麗俊美的眉眼裏無端散發著一股壓迫感。
是蕭景馳的小叔叔,也是當今的天子,蕭淮南。
薑綰歌急忙坐起來行禮,可她頭暈目眩,剛站起來又險些跌倒。
蕭懷南穩穩地扶住她,“禦醫說你剛流產,又心緒波動過大才會暈厥。那些虛禮就免了。”
他抬起眼,“你流產的事景馳不知道,對嗎?否則他早就發瘋了,也不會讓你一個人暈倒在路邊。”
今日是他微服出訪,恰巧看見了薑綰歌。
薑綰歌沉默很久,“陛下,能否不要將此事告知他。”
見段以桁沒有答應的意思,她低聲祈求,“求陛下答應。”
段以桁一愣,他們夫妻肯定是出了問題,按理說,這件事一定是要告訴蕭景馳的。
但不知怎麼地,他心裏一軟,最後竟答應替她隱瞞。
他派人將薑綰歌送回了家。
她回家不久,蕭景馳也回來了。
“綰歌,中午想吃什麼?我來下廚。”因為擔心廚子做菜不夠用心,或是不合綰歌的口味,這些年不管多忙,也不管別人怎麼笑話他,他都會親自準備薑綰歌的一日三餐。
蕭景馳又命人拿來幾套頭麵,“你看這樣式喜不喜歡?”
薑綰歌看了一眼,那樣式和今天他送給陸青蘿的一模一樣。
她忍不住笑出聲,一直以來,她以為的偏愛,原來都是一式兩份的廉價心意。
“不用了。我想去竹林小築看看。”
竹林小築是五年前蕭景馳為薑綰歌建造的,那裏曾經留下過很多珍貴的回憶。
那裏不僅是他們的定情之地,還是第一次牽手、第一次有肌膚之親的地方。
也是在那裏,蕭景馳向她許下一生隻摯愛她一個人的誓言。
不過因為有些遠,大婚後兩人很少過去。現在再去看一眼,就當做最後的告別。
蕭景馳一怔,臉色有點慌亂,因為之前陸青蘿鬧著要住,他就把竹林小築的鑰匙給了她,今天她帶著兩個孩子去玩兒了。
“好,用過午膳再去。”他鑽進廚房裏,派小廝去給陸青蘿送信,叫她趕緊走。
午後,兩人一起過去。一進門,薑綰歌就察覺到了不對。
小院裏的竹子都換成了海棠花,淡綠色的竹簾換成了粉色紗帳,甚至園子裏還放著小孩子的撥浪鼓、木馬。
很明顯,有別人在這裏居住過。
但她假裝什麼沒發現,徑直往閣樓走去。這裏還有她為蕭景馳製作的一套樂器,幾套樂譜,她要拿走了燒掉。
留在這裏她嫌惡心。
可是走近琴架的那一瞬,薑綰歌倏地僵在原地。
古琴的琴身上滿是劃痕,笛子被磕掉了一個角,而那些她花費巨大心血寫出來的樂譜背後,都是亂七八糟的墨跡,仔細看,能看得出來是小孩子的手印。
很顯然,這些她花了一整年時間做出來的東西,被蕭景馳拿來給那對雙胞胎隨意打砸玩耍了。
而書架旁邊掛著的,蕭景馳為她作的畫也被撕扯的不成樣子。
她深吸了幾口氣,關上門轉身出去,“我們回去吧,下午的秋狩快要開始了。”
她轉身下樓,隔壁的耳房卻傳來一聲異動,蕭景馳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慌亂,“綰歌,我有點東西要取,你先下去等我好嗎?”
薑綰歌點頭離開。
但幾分鐘她又折返回來,在門外,她聽見蕭景馳焦急的聲音。
“不是讓你帶著孩子們離開嗎!你怎麼還在這兒!”
“人家想和你玩兒點兒刺激的,”陸青蘿嬌媚的聲音傳出來,“之前在你們府裏的婚床上做過,可是現在她就在外麵,這樣做是不是比之前更有感覺了?”
蕭景馳的呼吸聲變得急促,“......小妖精!”
嘖嘖水聲和一些更不堪的聲音傳了出來。
薑綰歌站在門外,心中已經毫無波瀾。她隻是在想,自己的愛人,怎麼會變成這樣?
像一株爛泥裏的罌粟。誘人,又散發著腐爛的臭味。
還是說,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隻是自己一直都沒有發現?
她想起很久以前,蕭景馳第一次帶她見他的朋友。
這幫非富即貴的權貴子弟表麵對他們送上祝福,背地裏卻嘲笑蕭景馳是個傻瓜,在這個三妻四妾的時代裏,竟然隻對一個人傾心,憑他們的條件,同時養十個都不成問題。
那時候,蕭景馳說,“我和他們不一樣,我隻愛你一個。”
原來沒什麼不一樣,都是一樣的爛,隻是遲早而已。
薑綰歌笑了一聲,放輕腳步下了樓。
她是山村裏出來的,母親是被拐來的千金小姐。因為沒有生下兒子,她和母親每天都要遭受父親的毒打。
十三歲那年,她跑出山村,第一件事就是把親生父親告上衙門。
買賣女子,是官府明令禁止的犯罪行為。
父親咒罵她不得好死,母親因她獲得自由,卻並不感謝她。
因為薑綰歌是她被羞辱的證據,是她人生中一道潰爛的傷疤。
在這樣扭曲的家庭裏長大,薑綰歌學會了高豎心牆,和所有人都保持著距離。
但蕭景馳闖進了她的生活。他就像一團永不熄滅的火焰,堅持不懈地融化她心裏的堅冰,溫柔地撫平她過往的所有痛苦。
他給了綰歌數不清的愛,也讓她重新有了愛人的能力。
可也是他,在她最幸福的時候,給她最重、最疼的一刀。
這道傷疤,永遠也不會再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