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凝的生辰宴在司徒府舉行,蘇千夢也是臨到頭了才知曉。
一大早,正堂就擺好了壽燭,掛好了壽幛,就連飯桌上的朝食,也是壽桃壽麵。
司徒錚和司徒星正陪著柳月凝母女說說笑笑地用早膳,見柳月凝鬢角有些淩亂,司徒錚還溫柔地替她理發。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才是真正的四口之家。
剛一進門,蘇千夢以為自己是來賀壽的客人。
“千夢,你來啦!”
“娘親,快來用膳。”
看到蘇千夢,司徒錚收了放在柳月凝頭上的手,司徒星也放下為她夾菜的筷子,兩人歡快地迎了過來。
似乎他們剛剛並沒有做什麼對不起她的事。
看著他們若無其事的樣子,蘇千夢突然感到疑惑,他們是如何做到前一刻還對別人關懷入微,一轉頭又對著自己殷勤不斷的?
頭一次,蘇千夢覺得目之所及,全是陌生的人事物。
見她看著正堂出神,司徒錚和司徒星都以為她又在為生辰宴的事生悶氣,於是輕聲道:
“千夢,生辰宴之事我是想告訴你的,可你之前一直對我避而不見,便拖到了現在。”
“娘親,柳姨在竹溪縣舉目無親,隻與我們相熟,便把宅子借給她辦生辰宴吧。”
柳月凝也款款而來,故作為難道:“夫人,月凝本不願打擾......”
“可以。”在三人驚訝的眼神中,蘇千夢無所謂地點頭答應,“你們做主便是。”
今日便要走了,她還有事要做,沒工夫陪他們演戲。
“對了。”臨走前蘇千夢掏出一盒令人分外眼熟的胭脂盒放在柳月凝麵前,“送你的生辰禮。”
柳月凝臉色一白,以為蘇千夢發現了什麼要對自己發難。
可抬頭隻看到她離去的背影。
司徒錚與司徒星麵麵相覷,皆不知蘇千夢是何意,隻是看著她淡定從容的背影,莫名感到心慌。
他們突然發現,她似乎變了許多。
蘇千夢可不知他們心中所想,吃完飯又去了書房。
遣退緊跟的婢女,她把自己反鎖在裏麵,悶頭寫了兩封信。
書信一氣嗬成,沒有絲毫停頓,就連她臉上的神情也不見起伏。
最後一筆落下時,她甚至都沒有檢查,幹淨利落裝進信封,揣進懷裏。
接著又將提前買好的硝石放在易燃處,有些東西帶不走,卻不想便宜了柳月凝。
穿過走廊,蘇千夢隔著老遠就看見前院裏,司徒錚領著柳月凝與眾人推杯換盞,那架勢像是與人介紹自己的新婦。
她不禁想起與司徒錚剛成親時。
彼時司徒錚還是個窮小子,為了娶她花光了所有的積蓄。
為了還債,她開始製作胭脂售賣。
可他們沒錢買鋪子,她又性子高傲,放不下麵子去走街串巷地喊賣。
於是他就像現在這樣,領著她挨家挨戶敲門,一個大男人不顧臉麵,天天塗脂抹粉地給婦人推銷各種胭脂。
她看著心疼,漸漸也為他放下公主的驕傲和矜貴,像個普通商戶女般,每天逼著自己見人就笑。
有一次司徒錚不在,她堂堂公主被一個賣貨郎像狗一樣驅趕,司徒知道後當即是紅了眼,說她受委屈了。
可現在想來,那時的受的委屈不及如今的萬分之一。
“千夢,怎麼不過來?”
司徒錚和司徒星看見她的身影,站在遠處招手示意她過去。
蘇千夢卻動也不動,嗤笑道:“我若去了,她就得走。”
即使沒有挑明,司徒錚也瞬間明了這個“她”指的是誰,立馬沉默不語。
意料之中的情形讓蘇千夢冷笑出聲,“司徒府隻能有一個女主人,她若在,我便走。”
“千夢——”司徒錚拉長了聲調,很是無奈,“司徒府從來隻有你一個女主人,月凝不過是借我們的宅子辦個宴會而已。”
“況且,晨間你不是允了嗎?怎麼的現在又鬧脾氣呢。”
司徒星也撒嬌,“娘親,柳姨是我們家的夥計,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就讓她辦一回,好不好嘛,星星最喜歡的娘親。”
蘇千夢望著這個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良久,然後問:“那星星是最喜歡娘親,還是小娘?”
這句話打了司徒錚父子倆一個措手不及,因為司徒星從未當著她的麵說過“小娘”兩個字。
參加宴會的賓客也聽到了她的話,立刻三三兩兩議論起來。
蘇千夢才不管自己引起的軒然大-波,話音一落便轉身就走。
司徒錚下意識想追,卻被柳月凝的抽泣亂了分寸。
“公子,都是月凝的錯,不僅害夫人不開心,還給你添麻煩。”她側著頭,露出修長的脖頸,眼淚順著臉頰滑落,甚是惹人憐愛。
司徒錚人也不追了,立馬心疼地替她擦眼淚,“不是你的錯,別哭了。”
至於千夢,隻是鬧別扭罷了,晚上再哄也一樣。
他如是想到。
隻是,蘇千夢卻再不給他機會。
背上行囊,蘇千夢逃似的從司徒府後門直奔府衙。
路上踩到冰雪,手被摔得鮮血淋漓,她竟也不覺得疼。
隻想快一點,再快一點,恨不得長了翅膀飛回京城。
到府衙時,縣令已等候多時。
她坐上馬車,毫不猶豫下令,“走。”
儀仗隊穿過一條條熟悉的街道,竹溪縣五年的點點滴滴從她身體中一點點剝離。
連帶著司徒錚和司徒星,也從她生命中抽離,化為齏粉。
從此山高路遠,不複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