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還在睡夢中就聽到了廚房裏鍋碗瓢盆「丁零當啷」的動靜。
我以為是保姆在做飯,但隱隱傳來的卻是周冉的聲音。
“明洲,幫我遞一下那邊的芝士……”
還有小伊森,“爸爸,我最喜歡芝士蝦了,你喜歡嗎?”
就是這一聲「爸爸」驚醒了我。
我起身下床,走到廚房看到正在忙活的周冉和幫忙打下手的黎明洲,還有跟在黎明洲屁股後麵像個尾巴似的小伊森,這一幕看著倒也挺和諧。
“爸爸,我想嘗嘗土豆泥……”
黎明洲剛從烤箱裏拿出一盤土豆泥,小伊森就迫不及待地墊著腳尖湊了上去。
剛才我以為是在做夢,但現在再次聽到這聲稱呼差點讓我氣血翻湧,小伊森什麼時候喊上黎明洲「爸爸」了?
我對此格外敏感,可黎明洲沒覺得這有什麼,隻見他順著目光往下輕笑一聲,“好……”
「好」字才說半個音,他猛然抬頭看到我,笑容就凝在了嘴邊。
他大概是沒想到我會突然起來,神色有些不自然地收了收,想開口,卻被周冉搶了先,“明湘你怎麼起來了?!”
“快,快坐下……”周冉扶我到客廳沙發坐下,小心翼翼地,還在我小腹上蓋了條毯子,才故作責備地說,“你傷口都還沒恢複,怎麼能起來呢?”
那一跤摔的我著實不輕,本來四個月大的胎兒可以做自然引產的,卻因為我昏迷不醒大出血,不得不做了剖宮手術。
孩子都沒了,肚子上還多了道疤,等於時時刻刻在提醒我這件事。
“明湘餓了吧,我剛給你燉了花膠燕窩粥。”
周冉又趕緊從廚房端來一碗粥,遞到我麵前,“你先吃點墊一墊,今天我掌勺,給你做點好的補一補,一會兒就開飯。”
周冉倒是對我小產這事心有愧疚,說都是她沒看好孩子害了我,還說已經打了小伊森一頓替我出氣。
周冉以前是文學社的骨幹,寫起文章來邏輯很強,還是學校的演講選手,思維縝密又能言善辯,你一般無法從她的言行中找到漏洞。
她曾經就教過我寫各種人設的技巧,主角給光環,反派走劇情,正麵人物一般都聖母,這些都大差不差,隻有黑蓮花難把握些,得好好琢磨怎麼樣把「錯的」塑造成「對的」,才符合人物。
我承認,她教的不錯,昨天的事我就挑不出一點毛病,都挺合理的。
“我來吧。”
我沒伸手,黎明洲便替我接了過來,舀起一勺喂到我嘴邊。
但緊隨而來的,是小伊森死死地盯著我的目光。
看的出來小伊森還在為我踩壞那輛玩具車生氣。
那天我摔在地上,疼的連聲音都發不出,就那樣躺著以為自己又要死一次了,身邊的人都在驚慌尖叫,小伊森卻抱著玩具車的殘骸跑過來很用力地踢了我一腳,哭著喊道:
“壞蛋阿姨賠我小汽車!壞蛋阿姨賠我小汽車!”
我知道我不該隨意去揣測一個五歲孩子的善惡,但那一刻我不得不懷疑這個孩子的本性。
小伊森不依不饒地,非要我賠他小汽車,當時在場的那麼多人都治不住他。
直到黎明洲聞訊趕來,抱起了他,哄他,「伊森乖,回頭叔叔再給你買輛新的小汽車。」,才讓他安靜下來。
我就是在那一刻覺得不對勁的。
我不知道黎明洲是怎麼做到眼看我躺在地上流了那麼多的血,還能先去安慰那個始作俑者的。
當時我還有點意識,我看著黎明洲委屈地想,黎明洲,我好疼,我也想抱抱……
後來我在搶救室九死一生,醒來後看到的卻隻有周冉。
“黎明洲呢?”我問。
周冉抱歉一笑,“明洲帶伊森去買玩具車了,噢,他剛走,醫生說你已經脫離危險了他才走的。”
“對不起啊明湘,孩子不懂事,都是我不好。”
周冉說「對不起」的時候彎腰湊向我,看起來很誠懇,但頗有深意。
她究竟是在對不起小伊森的玩具車絆倒了我,還是對不起黎明洲在這個時候丟下我帶小伊森去買玩具車?
那時的我麻藥勁兒還沒過,還有些昏昏沉沉,並未去深究什麼。
一直到我徹底清醒過來,看到趴在我手邊已經睡著了的黎明洲,又想起周冉的話,心底陡然一沉。
無論她意指哪個,難道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嗎?
“爸爸,你也吃一個芝士蝦吧,還有這個脆脆球,也分你一個……”
飯桌上小伊森一口一個「爸爸」叫的很順口,又熱情地把自己盤子裏的食物分給黎明洲,要不是我還清楚自己的身份,我看這孩子也挺孝順的。
周冉見狀好笑地揉了揉兒子的腦袋,“跟你說了多少次了要叫黎叔叔,「爸爸」也是能亂叫的嘛,傻兒子!”
誰知小伊森立馬不高興地說,“妹妹死掉了,為什麼阿姨不死掉?要是阿姨也死掉了,黎叔叔就可以當我爸爸了。”
“伊森!”
大家都沒想到小伊森會說出這麼惡毒的話,周冉下意識地拍了小伊森一下,把小伊森嚇的哇哇大哭起來。
黎明洲卻立即抱起了他,護著不讓周冉靠近,“周冉你幹什麼?小孩子說的話你也計較?他才幾歲他懂什麼?”
我合理懷疑黎明洲這話是說給我聽的,否則他也不會在周冉帶著小伊森匆匆結束這頓飯後就急著封我的嘴巴。
“小孩子不懂事,童言無忌,你別往心裏去。”
不知道是誰發明的「小孩子不懂事」這句話,就像發明了一塊免死金牌,什麼時候都可以用來擋一擋。
周冉是親媽向著孩子我無法說什麼,但黎明洲也這樣輕描淡寫是我沒意料到的。
我強忍著情緒問他,“伊森為什麼要喊你爸爸?”
聞言黎明洲目光微頓,隨即又亮出他那套避重就輕的話術,“小孩子叫著玩的。”
叫著玩?我難以置信,這是什麼很好玩的事情嗎?畢竟對方可算得上是罪魁禍首。
即便他是個孩子,即便他可能是無意的,難道黎明洲就不會因為他而想起我們的孩子感到難過嗎?
我深吸一氣,又問他,“黎明洲,你是不是其實也沒那麼想要孩子?”
我隻能這樣想,因為他從始至終都沒有表現出情緒,他隻是說「好可惜」,還有在病房裏吻著我的額頭說了一句,“沒事的,明湘,我們還會再有孩子的。”
我甚至都沒看出來他心痛的樣子。
“你在胡思亂想什麼?”黎明洲一副大無語的模樣,隨即有些無奈又好像不耐地說,“是那天我帶伊森去買玩具車的路上,他叫了我一聲爸爸,我怕又惹他難過,才沒有糾正他。”
黎明洲好似我在無理取鬧,我卻忍不住笑著哭出。
所以我失去的隻是一個孩子,他失去的可是玩具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