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病友的空洞的目光緩緩移到我的臉上。
可能是終於意識到我在同她講話。
在她來這裏之前,病房裏隻有我一個人,其他病房都是兩人間,或者四人間,隻有我這裏一直隻有我一個人。
因此我很希望能有個人陪我講話。
哪怕她什麼也不說,靜靜聽著都行。
可讓我驚喜的是,她開口了。
“那孩子呢?”
7、
孩子?
我眯著眼想了一下。
那是個冬天,皮毛厚實的動物都不一定能在冰天雪地的室外活下來。
更何況是一個剛出生沒有穿衣服的嬰兒呢。
“第一個孩子,死了。”
我語氣平靜,但奇怪的是,手上卻有溫熱的雨滴掉下來。
“咦,下雨了?”
我擦幹淨手背,喃喃自語,“那個男人當時被鐵鏈鎖著,眼睜睜的看著孩子凍死後,臉上也是下了很大的雨。”
我媽說他,“哭什麼,沒人要的孩子罷了,你養好身體趕緊再生一個,爭取生個漂亮的女兒。花這麼多錢把你娶進來不是為了讓你享福的。”
從那天之後,男人越發沉默寡言。
他的眼裏像是藏著一團火。
一團準備隨時燃盡一切的大火。
一轉眼到了夏天,因為家裏要收割麥子,缺少人手,男人主動提出幫忙。
我媽還有些不太放心。
但是家裏確實太忙了,就將信將疑地將他的鐵鏈打開。
他剛開始確實表現的很好。
地裏的活家裏的活都搶著幹,除了不讓他做飯,掃地洗衣服喂豬都是他的活兒。
我們都覺他可能真的收心了,想要好好的生活。
於是監管不再那麼嚴密。
之前上廁所都是當著大家的麵解決的。
但是,我很快就後悔了。
那天來了兩個警察過來做一些科普工作。
他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樣撲上去,語無倫次地說著,“救命!警察同誌,他們把我拐賣過來,還殺了我的孩子!”
警察一下子震驚住了,拿起本子就要記錄下來。
還好村長一把攔住了他。
“不好意思啊警察同誌,這個人腦子有問題,有精神病,她瞎說的呢。”
警察看起來有一絲疑惑,但是還不等他發問,男人已經被我和爸媽捂著嘴拖走。
村裏其他人一擁而上。很快隔絕了警察的視線。
晚上我媽殺了兩隻雞好好地請村裏人吃了頓飯。
至於那個男人,被我暴打一頓後又用大鐵鏈拴住,這回,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他出去了。
但是沒過多久,男人就又有了。
看在我孩子的份上,除了每日的剩飯剩菜,我偶爾會喂他一點兒葷腥。
第一個孩子不幸夭折,所以這一個我格外上心,盡量不再打罵他。
但是很不幸。
第二個孩子生下來是個傻子。
雖然是女孩,但是不能幹活,一點兒用處都沒有,說不定將來還要養她一輩子。
所以她也夭折了。
8、
“怎麼夭折的呢?”病友來了興趣。
她空洞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清明。
嗓子彷佛堵了團棉花,我突然不想說了。
於是閉上嘴。
這時病房的門被推開,進來四個穿著白大褂的人。
嘴裏喊著,“吃藥了。”
他們先走到女病友身邊,然後端給她一杯水和幾個藥片。
輪到我的時候,卻給我拿了一大把。
我眼神比較好,一眼就看出這一把裏麵沒有一粒跟她一樣的。
我皺眉躲避,“太多了,為什麼她吃的那麼少?”
醫生對視一眼,“她和你病情不一樣,肯定吃得藥也不一樣的。”
“那我什麼時候能像他一樣隻吃幾粒?”
“等你病快好的時候。”
說完他們又將藥片往我眼前遞了遞。
我無奈,隻能就著水吞下去。
不一會兒就感覺到昏昏沉沉的睡意。
我躺到床上,將被子拉過頭頂。
這是我睡覺的習慣。
幾分鐘後,我聽到醫生們的竊竊私語,“她睡著了嗎?”
“應該是睡著了......”
“創傷應激性精神障礙導致......記憶錯亂......”
我用舌頭頂出藏在口腔裏麵的一粒藥。
然後等外麵徹底沒有了聲音後不著痕跡的吐出來攥在手中。
我吃的藥太多,每次吃完都昏昏沉沉的,因此我想找出具體是哪些藥能讓我犯困。
於是每天都在舌頭下藏一種。
看看不吃會怎麼養。
今天這是最後一種藥。
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麼,但它顯然是讓我變得“昏沉”的那粒藥。
下午,我坐在床上發呆。
女病友突然湊近了說道,“上次的事情你還沒講完。”
我有些迷茫,“我上次說到哪裏了?”
“說到第二個孩子不幸夭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