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我不論沒有什麼,都不可能沒有朋友。
從小到大,我聽過的最多的評價就是天生開朗,又活潑外向,是班裏難得的老師同學都不討厭的人。
高中的時候,因為我畫得了一手好畫,文化課成績也不低,在我們那個算不上一流的學校裏,是為數不多可以衝衝一本的藝術類學生之一。
我也有著自己的小夢想,我打算去央美,要是學得好,說不定以後能開個自己的畫室,帶帶學生開開畫展,一輩子悠悠閑閑地過完。
而尹子方和我截然相反,他很孤僻,也很神秘。沒人知道他什麼時候來的鎮上,沒人見過他的父母。
他跟著奶奶生活,但卻又長得和他奶奶一點不像。他總是背著一個破舊的書包,和所有人都保持著距離,但卻又有同學認得,那書包是名牌,至少也要四位數。
尹子方看起來太高高在上,沒人敢接近他。久而久之,就有了流言蜚語,說他扮酷裝有錢,其實是浪蕩女的兒子,是個連親爹都找不到的野種。
尹子方被徹底孤立了。
不止校內,校外欺負他的人也不少。
我見過幾回,在校外的巷子裏,尹子方被幾個街溜子堵住勒索,他幹瘦的腿還沒有一個小混混的腿粗,卻總是能一抽抽出幾張百元鈔票。
好幾次我想幫忙,都被閨蜜陳婉拉走。陳婉一邊拽著我,一邊碎碎念地讓我別發瘋,那些流氓哪裏是我們惹得起的。
有一次,陳婉有事沒來上課,放學的時候隻有我獨自回家,路過巷口,恰好又碰到了被欺負的尹子方。那些小混混們又讓尹子方去給他們買煙,尹子方不動,他們就對他推搡打罵,又說起那些流言,難聽得不得了。
我猶豫幾次,實在看不下去了,偷偷打電話報了警。沒想到警察還沒到,小混混們倒是打算走了。
我一想捉賊得拿贓啊,這麼走了可不行,一咬牙,背著我的畫架義無反顧地走了進去。
果然,那些小混混一見我就流裏流氣地吹起口哨。
我感覺肆無忌憚且猥瑣的眼神瞬間將我包圍,但是為了拖住他們,我隻能硬著頭皮,繼續慢騰騰地走著。
我有意讓自己看起來更弱不禁風、膽小怕事一點,雖然我的心臟真的撲通撲通跳,避害的本能不斷在我耳邊嘶吼,讓我少幹蠢事趕緊跑,可還是通通被我忍了下來。
不過幸好,那些混混果然上了勾,他們上前把我團團圍住,問我要去哪,要不要和他們耍耍。那些混雜著汗味煙味的臭氣哈到我的臉上,像無數隻小蟲子在我的皮膚上爬,我一下子沒忍住,彎下腰幹嘔起來。
這可刺激了那些混混們,其中最高的那個一把揪住了我的頭發,就要把我往巷子更深處拖。我的寶貝畫板摔到地上,顏料也被踩得七零八落。
我沒想到他們變臉這麼快,大腦一空,隻全身心的覺得害怕,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慌張地朝尹子方喊救命。
一片淚眼朦朧中,尹子方隻是遠遠地站著,神色複雜地看著這邊。我被拖進了更加黑暗的巷道,感受到一些臟手在我身上胡亂磨蹭,我陷入了絕望的穀底。
但就在同時,我聽見一聲悶響,那個最凶惡的混混竟然倒在一邊,滿頭是血。而尹子方手上拿著一塊磚頭,出現在他們身後,渾身顫抖,麵露凶光。
尹子方吼道:“放開她!”
那聲音嘶啞又勇敢,一直到現在都經常會回蕩在我耳邊,我永遠記得那時尹子方的樣子,逆光而立,雖然弱小,但卻像個大英雄。
而那樣的尹子方也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讓我心生內疚:我竟誤會他自私冷漠,不肯救自己。
警察很快就來了,把混混們一網打盡,而尹子方也因為那一磚頭變成了見義勇為、幫助同學的小英雄,說要找學校的老師好好表揚他。
彼時,我看著臉上微微泛著紅光,隱忍壓抑著激動的尹子方,很是為他開心。我知道他需要這些關注和讚揚。若是能借著這一次讓所有人都對他刮目相看,那說不定以後他就不用再遭受那些冷眼。
但當我收拾自己的畫板和顏料時,開心的情緒已全然被心疼取代。
最近爸爸廠子裏的效益不太好,他連酒都不舍得喝了,但還是給我買了最好的畫具。現在,畫具壞了,媽媽可能又要嘮叨浪費錢,但爸爸一定會勸媽媽少說兩句,然後摸著我的頭,說沒關係,爸爸再給你買。我女兒,一定能考去北京的大學。
我這麼一想,鼻子有點酸,眼眶也濕潤了起來。這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幫人要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一塊幹淨的,泛著肥皂清香的手帕就在這時遞到我眼前,我抬起頭,蹲在我對麵安靜看著我的人正是尹子方。我這才發現,尹子方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他瞳仁的顏色比普通人要淡,是淺淺的棕色。不,不隻是眼睛。他常低著頭,任由黑發將臉遮住,才從沒被人發現他其實也有一張很漂亮的臉。
見我遲遲沒有動作,他解釋道:“這是新的,我沒用過。”
我還是愣在原地沒動,他歎了口氣,竟直接拉過我的手,幫我擦拭起來。
“你不該幫我的,舒晴。”
我愣了一下:“你覺得我多管閑事?”
他隻說:“和我扯上關係,會很麻煩。”
“我不怕!”
我喊完又覺得自己表現得有點過,很快紅了臉。我咬咬唇,小聲囁嚅道:“我想⋯⋯我想⋯⋯和你做朋友。”
尹子方很意外地看向我,一雙比潭水還要深的眸子裏閃動著波光,他問:“你不怕我?”
我沒深想他的問題,隻快速地答道:“你有什麼好怕的!”
他竟然笑了笑。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尹子方笑,也是第一次發現原來他臉上竟然有一對酒窩。
就像裏麵釀了兩小杯酒,我光看了眼就有點泛醉意,過了會兒,才後知後覺地想起:“等會兒,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他深深地看著我的眼睛,說:“其實,我關注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