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放心,我們會守著的,”季玄宇回道,而後朝竹星蔓晃了晃手裏的醫藥費單子:“你們先進去看看阿斂的情況,我去繳費。”
“俺去,俺去,”大娘快走幾步搶過了季玄宇手裏的單子,眼裏有些嗔怪:“你這孩子,我們大人在這裏呢,你繳什麼費啊,繳費的事交給俺,”她把季玄宇朝竹星蔓身邊推了推:“你去陪著蔓蔓,看看阿斂咋樣了,放心,大娘有錢,別擔心啊。”
“大娘,我......。”季玄宇剛想說他也有錢,而且最近他的畫展辦得很成功,分紅不少,足夠傅白斂的醫藥費和住院費了,就見大娘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說了,然後步履匆匆地轉過拐角下了樓。
“讓她去吧,以後把錢還給大娘就好,”竹星蔓寬慰道。
“大娘家裏其實挺不容易的,”季玄宇歎了口氣:“她的丈夫嫌棄她生了一個女兒,在阿娟剛出生的時候就跟小三跑了,到現在杳無音訊,丈夫靠不住,大娘就自己一個人憑借著做手藝活和種地的錢把阿娟撫養長大,爺爺奶奶去世後,阿斂回鄉接手診所,發現了這件事,就盡自己的能力盡可能地幫襯她們母女兩個,所以我才想著把醫藥費交了,畢竟這也不是一筆小數目。”
“我明白你的好意,但是我想,大娘應該也是一個有骨氣和誌氣的女人,一定不會願意讓人輕看她的,倒不如讓她去繳費,我們事後給她,”竹星蔓轉頭看了看拐角:“能一個人把孩子撫養長大,她自身的毅力和勇氣就已經遠超我們想象了,所以對她最大的尊重,就是把她當成一個普通的母親和普通的女人來看待就好。”
因為這樣的女人是不會接受任何人的施舍和憐憫的,她們本身就活成了大女主的模樣,多一分同情就是對她們咬著牙挺過來的那段時光的侮辱。
“你說的對,是我想的狹隘了,”季玄宇歎道,然後說:“我們進去吧。”
急診室的門剛一打開,一股濃烈的消毒水的氣息撲麵而來,傅白斂躺在急診室的病床上,白色被單襯得他的皮膚越發蒼白,嘴唇不見一點血色,呼吸聲輕得恍如蟬翼,整個室內靜得讓人心頭發緊,隻有旁邊桌子上的心電監護儀持續發著“嘀,嘀,嘀”的響聲,提醒著兩個人他還活著。
此時已經淩晨兩點,室外溫度降到了最低點,醫院的暖風開得不大,竹星蔓坐在病床旁邊的椅子上,嗬出一口氣,搓了搓手看向季玄宇:“對了,你說傅白斂的親屬都和他斷絕了關係,是怎麼回事?”
“阿斂家爺爺奶奶都是醫生,這個你應該已經聽說了,但其實,他的爸爸媽媽也是中醫,可以說,整個傅家三代都是中醫,”季玄宇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她對麵,繼續說道:“但是,在這個地方的人,尤其是看過大城市的燈紅酒綠的人,都會覺得留在這裏是一種恥辱,阿斂父親和母親的兄弟姐妹,包括他的姥姥姥爺,都是這個想法,可以說,阿斂是除了他的親人以外傅家唯一一個還留在這裏的人了。”
“所以他們瞧不起阿斂,覺得他留在這裏是對不起傅家人,是沒有出息的表現,因此從來沒有主動聯係過他,甚至搬離了無憂村,去了別的城市,”季玄宇深吸一口氣,喉嚨有些發堵:“阿斂活得其實很痛苦,博士明明已經擺在了他麵前,但他為了接手爺爺的衣缽,讓村裏更多的人有地方看病,有機會看病,毅然決然放棄了繼續讀書的機會,回到這裏來做一名中醫。”
短短幾句話概括了傅白斂前三十年的人生,在季玄宇敘述的過程中,竹星蔓一直垂眸發呆,眼前如光影掠過般浮現出有關於傅白斂的每一個場景,作為一個局外人,她覺得上天是不公的,可縱然有著這麼多的不公,他還是撐到了現在,一個人成了整個村莊的希望。她抬起頭看向季玄宇,語氣微顫:“或許,傅白斂有你看不到的地方成為一位好的醫生,雖然沒能讀博是他的遺憾,但遺憾同時也造就了他。”
她還記得她曾無意間進入過他的房間,裏麵的布置極其簡單,一張床一個衣櫃和一個書桌,桌上擺著半人高的醫學資料,桌邊放著一個大大的檀木書櫃,裏麵密密麻麻塞滿了書,全都是醫學類的書籍,從那時候她才意識到,這個男人對醫學的熱愛,或許遠超她的想象。
季玄宇盯著她看了一會,忽然笑了,他說:“我終於明白傅白斂為什麼會拒絕董嘉靈了。”
“為什麼?”竹星蔓眨眨眼,迎上他的目光,單手托著腮,唇角也微微勾起:“你該不會是想說因為我吧?”
還沒等他開口,竹星蔓接上了剛剛說的話,神色和語氣皆是淡淡的:“他拒絕董嘉靈隻是因為她不再值得被喜歡,不是因為我,”她看了看陷入沉睡的傅白斂:“董嘉靈都因為前途而欺騙他了,他要是再吃回頭草,我一個女生都瞧不起他。”
這尖牙利嘴的小模樣讓季玄宇笑容越發深了些,他看了看床上沉睡的傅白斂,站起身:“我去看看大娘怎麼還沒回來,你在這裏照顧好他,有事給我打電話。”
“沒問題,”竹星蔓朝他比了一個ok的手勢,在他走後站起身,拿起水壺去旁邊的熱水間打了一壺熱水,雖然在鬼門關走了一遭硬是被醫生拉了回來,但傅白斂目前的各項指標都還不穩定,這個醫院空調沒什麼太大用處,想要提高溫度唯一的的辦法隻有人工升溫。
小心翼翼地將暖水袋裏灌滿熱水,擰好蓋子確定不會漏水後,竹星蔓將暖水袋輕輕放在他正在掛水的手掌下麵,又仔仔細細地掖了掖他的被角,而後開始坐在板凳上端詳他。
其實竹星蔓從未認真打量過傅白斂的模樣,隻是無論什麼時候看到都不可否認的是,這張臉是極好看的,那雙眸細長,撞入其中時,看似多情實則寡淡。
他的唇很薄,唇色很淡,竹星蔓記得曾有人說過,唇薄的人性情涼薄。
或許他本就是一個薄情的人,竹星蔓這麼想著,隻覺得困意一陣陣襲來,按開手機看了看時間,原來已經淩晨五點了,醫生說隻要這段時間不發燒,心跳和血壓值正常就沒什麼問題。想到這,竹星蔓伸手探了探他的體溫,沒發燒。
這是危險期過了。
她揉了揉臉,讓自己清醒了一下,然後起身去洗手間將暖水袋裏已經涼透的水倒掉,重新灌滿了水放回到他的手掌下,一切該做的都完成了,累了一晚上的她體力有些不支,終於趴在床邊昏昏沉沉睡著了。
再次醒來已是早上九點,竹星蔓是被房間裏說話的聲音鬧醒的,即便聲音用力壓低了幾分,可還是傳入了她的耳朵裏。
迷迷糊糊睜開雙眸,第一眼便撞進了傅白斂含笑看著她的眸中,這一眼讓竹星蔓頓時清醒了不少,猛地直起身,便看到季玄宇正一邊拿著小刀給傅白斂削蘋果一邊碎碎念:“是這丫頭發現不對勁,報了警,昨天晚上還守了你一夜,要不是她,你命都沒了傅白斂,你就說這麼好的女生哪兒找吧,我終於明白你拒絕董嘉靈的原因了,要換做是她,早就不知道得抱怨多少次說不讓你出義診了。”
傅白斂沒說話,隻是瞧著她,唇角的笑意始終都沒有消散掉,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指尖抵住她的,帶著一絲微妙的曖昧感,卻又沒有撫上,克製而矜持。
刹那間,如全身過電一般,竹星蔓白皙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向後退了退,拉開了些距離,見傅白斂沒有追上,暗暗鬆了口氣,轉而別過頭不敢看他,隻是朝季玄宇道:“季玄宇,你說的話我可都聽見了啊。”
“你什麼時候醒的!?”季玄宇被她突然的話嚇得一個激靈,手裏的刀差點沒握住。定了定神,將刀放在桌子上,他走過來:“你是自然醒的還是被我們吵醒的?”
“有什麼關係嗎?”見季玄宇這麼緊張她什麼時候醒的,她開始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你這麼緊張做什麼?還是說......。。”她故意拉長了語調,瞧著季玄宇的表情,唇角間滿是掩不住的笑:“你跟傅白斂悄悄在我背後說我壞話了?”
“我可不敢,”傅白斂先開了口,自證清白,一夜未進水的嗓音微啞,卻帶了些勾人的意味。竹星蔓心跳微微緊了些,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見季玄宇大大咧咧地拉過椅子坐在她對麵,靠著病床聳了聳肩:“哪裏是說壞話啊,我們在誇你呢。”
“誇我冰雪聰明還是誇我貌美如花?”竹星蔓笑了,斂了打鬧的心,站起身拍了一下他的頭:“得了,別這麼緊張,我剛醒,”她拿起季季玄宇回來時買好的杯子,朝門外走去,手剛觸碰到門把手上,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又轉了回來:“對了,以後別拿我跟董嘉靈比,她是她,我是我,沒什麼可比較的。”
出生不同,家境不同,受到的教育不同,看待事物的方式自然不同,竹星蔓覺得,這種比較毫無意義。
仔仔細細清洗過杯子,在杯子裏接了半杯熱水和半杯涼水,正準備回去,便聽見醫院走廊裏傳來了熟悉的兩個女聲,其中一個是隔壁大娘,而另一個.........
是董嘉靈。
見兩人推開門走了進去,竹星蔓看了看手裏的杯子,也抬腳跟了上去,當走到門口,便聽到季玄宇略帶不耐煩的聲音:“董嘉靈,你怎麼又來了?”
“我去診所找阿斂,正好碰上大娘,一聽說我是阿斂前女友,過來找阿斂的,就一起帶我過來了,”董嘉靈笑著說。
自始至終,傅白斂一直閉著眼一言不發,似乎並不想參與其中。竹星蔓等了一會,見沒有人再接話,便拿著杯子走了進去。
“蔓蔓,你怎麼才過來?”季玄宇見竹星蔓進了門,鬆了口氣,一邊用眼角餘光瞧了一眼明顯變了臉色的董嘉靈,一邊迎上竹星蔓,聲音也略微偏大了些。
“接冷水的人有些多,我等了一會,怕太燙了阿斂沒辦法喝,”竹星蔓彎著眸,將水杯遞了過去,而此時的董嘉靈也在不著痕跡地打量著麵前的女孩子:巴掌大的小臉,明眸皓齒,身段婀娜,眉眼間帶著自帶著一種渾然交織的媚和純,一身嫩粉色的短款羽絨服外加百褶裙,下麵搭了雙真皮馬丁靴和加絨肉色打底,圍巾遮住了她小巧的下巴,一頭波浪長發被綁成雙馬尾垂在兩側,看上去嬌俏又可人。
沒人注意到傅白斂在聽到竹星蔓的那聲“阿斂”時微微上揚的唇角,董嘉靈見麵前的女孩子叫傅白斂如此親昵,臉色越發難看,季玄宇更是在聽到時差點沒忍住拍手叫好了。
妙啊,真妙啊,這丫頭殺人誅心啊,知道董嘉靈最怕的是什麼,她就偏偏要來什麼,你既然厚著臉皮想要過來膈應所有人,那麼她也沒必要給她留麵子了。
果不其然,董嘉靈的眸中一閃而過了一抹狠毒,轉而麵向季玄宇時變了一副模樣,語氣裏帶了些嗔怪:“玄宇,我也算你跟阿斂的同門師兄妹,不介紹一下這個小妹妹嗎?”
她故意把“小妹妹”這三個字咬得重了些,卻沒想到季玄宇沒開口,反倒是被竹星蔓奪了話頭,嗓音清冷柔和:“阿姨,我可不是小妹妹了,畢竟哪有小妹妹能照顧病人一晚上的?”她莞爾一笑,朝董嘉靈眨眨眼,仿佛在說:論口舌,你還說不過我。
“撲哧,”季玄宇沒忍住笑了出來,隔壁大娘似乎也瞧出了不對勁,端起熬好的雞湯朝旁邊走了走,聯想到這個女孩子剛上自己的車就開始各種抱怨環境不好,對竹星蔓的好感便又增加了不少。
經過了這麼久,在和竹星蔓相處的過程中,大娘也漸漸看出了竹星蔓的性子,為人大方且善良,與人的交往始終保持著一定的社交距離,待人待事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加倍奉還,再加上上次竹星蔓的父母前來認孩子時的場麵,也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這個女孩的身份或許並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