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傅白斂的門診室有三大區，正對門的是聽診台，是患者就診和醫生詢問病情的地方，聽診台的旁邊是一間小藥室，裏麵密密麻麻擺著兩大櫃子的藥，中藥和西藥分門別類整整齊齊碼在櫃子裏，配藥室與藥室之間隔著一層玻璃，是醫生配藥和給患者做皮試的地方，配藥室外有一條走廊，內側有一扇門，打開便是輸液室，日常方便需要輸液的患者坐下或躺下。

此時的竹星蔓正坐在藥室的小板凳上，靠著櫃台玩手機，從外向內看正好屬於視覺盲區，因而女人並沒有發現，此時的診所裏還有另外一個人，隻是搬著板凳坐在了傅白斂的對麵，語氣裏帶了些不易察覺的高傲：“阿斂，我知道這麼久了你還沒有找女朋友是放不下我，我都聽季玄宇講了，除了我之外，你不會靠近任何一個女人，”說到這兒，女人抬眸環顧了一下四周的環境，眸子裏染上了些不屑。

她把墨鏡摘下，看著一直垂眸沒吭聲的傅白斂，繼續說：“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當時分手真的是逼不得已......。”

隻是這邊話音剛落下，便見傅白斂似笑非笑地盯著她，那雙細長的眸子裏浮上了一層薄薄的寒意。竹星蔓聽見他用從未有過的冰冷的語氣說：“逼不得已？是我逼著讓你去國外留學，還是我逼著讓你跟我分手？”他嗤笑一聲，語氣冷若寒霜：“董嘉靈，我希望你能記住，當初提分手是你要提的，我並沒有攔著你去國外讀博，我說過，隻要你願意，我會在國內等你回來，是你得知我要回鄉繼承爺爺的衣缽，習慣了大城市的錦衣玉食，不甘心跟著我來這裏受苦受累，所以提了分手。”

深吸一口氣，傅白斂繼續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邊剛跟我分手，那邊就找到了一個富二代做男朋友，怎麼，現在來找我，是被拋棄了？”他兩條修長的腿交疊在一起，背部向後靠去，語氣裏多了些嘲諷：“但凡當初你分手的理由隻是因為不想回鄉下，我們兩個之間也能算得上真正的好聚好散，可是現在，董嘉靈，是你自己把自己的路給堵死了。”

“我想過好日子有錯嗎？除了你，誰願意來這個破地方待一輩子啊！”董嘉靈被戳中了心事，有些惱羞成怒，因而也開始變得口無遮攔了起來，她站起身瞪著傅白斂：“你能忍受，可我忍不了！我身邊的女孩子都各各背著名牌包包，開著豪車，你能給我什麼？你什麼都給不了！傅白斂，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自私！”

“這麼久了，你還是不清楚我究竟為什麼答應的分手，”傅白斂站起身，打開診所的門：“這裏不歡迎你，請你出去吧，還有，”他抬眸，那雙眸子裏微光隱隱浮動：“季玄宇說錯了，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董嘉靈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朝桌麵上丟下一個盒子，拎起包包看著他道：“隻要你沒結婚，我就還有機會，傅白斂，我還會再來的，我有自信能讓你回心轉意，”說罷戴上墨鏡，和傅白斂擦肩而過出了門。

傅白斂關上門，看著她開車離去的背影，沉默了良久，他承認，董嘉靈是一個極其聰明且未達目的不折手段的女人，隻是她卻忘了，在一段感情中，她不是主導者，愛也不是遊戲，不是隨意想丟就丟想撿起就撿起的東西，它有時候是一個人的信仰和虔誠，一旦被揉碎了踩在腳底，就會徹底灰飛煙滅，不複存在。

一直憋著不敢發出一點聲音的竹星蔓此時終於鬆了口氣，她站起身走出門，看了一眼傅白斂的側臉，隻說了三個字：“別回頭。”

是的，別回頭，別因為過去的事絆住了自己前行的腳步，別因為不值得的人瞻前顧後，駐足不前。

“沒回頭，也不可能回頭了，”他看著玻璃門外的景色，淡道：“愛對她而言就是一場遊戲，可對我來說不是，愛是極其虔誠的人才能得到的上天賜予的寶物，上天讓我因為一件事看情了她，我自然不會重蹈覆轍。”

“那就好，”竹星蔓笑了笑，而後想起什麼似的，指了指桌麵：“對了，我記起來，上次你帶我去商場編手鏈的時候，我看到她了，她說要送給男朋友一串一百零八顆珠子的小葉紫檀手串，應該就是這個。”

傅白斂的視線順著她的手指向的方向，這才發現桌子上不知何時被丟了一個小盒子，他垂眸，抬手拿起放進了抽屜裏：“我不戴這個，等季玄宇來了給他吧。”

“花了不少錢了呢，”竹星蔓朝他眨眨眼：“也不要？”

“剛剛還說別讓我回頭，現在就讓我收前女友的東西，”傅白斂笑了，隻不過這個笑帶了些溫度，不似剛才的毛骨悚然，如春雪初融般清冷，看著女孩眸子亮亮地盯著他，他沒忍住抬手敲了敲竹星蔓的額頭：“聽八卦聽的挺開心？”

“哪有，這不是巧了，我要是當時出來，多尷尬，”竹星蔓摸著被敲到的腦殼，瞅了他一眼：“萬一被她誤會了怎麼辦？”

“那就誤會吧，正好打消她繼續纏著我的念頭，”傅白斂坐回門診台後麵，語氣淡淡，話卻不知是真是假。

“哎，你剛剛說有喜歡的人了，我要是一直住在你這兒她知道了會不會誤會啊，”竹星蔓忽地想到了傅白斂提起的那句“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因而瞬間丟掉了對傅白斂上一句略帶模棱兩可的話的疑問，頓時覺得自己像極了電燈泡。

自己單身沒關係，可不能把別人的桃花也攪合了啊。

不知道是不是竹星蔓的錯覺，聽到這句話的傅白斂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微揚起了一抹清淺的笑意：“不會，因為我喜歡的人，目前還沒意識到我喜歡她。”

“那更不行了！你得主動出擊啊，傅白斂，喜歡得說出口對方才能知道呀，”竹星蔓坐到傅白斂對麵，像教育阿娟一樣教育傅白斂：“你不說，對方不知道，你要追到什麼時候去？”

眼見竹星蔓摩拳擦掌，那雙狐狸眸裏滿是“快找我給你出主意”的八卦神色，傅白斂失笑，揉了揉她的小腦袋：“再等等，她還小，不著急。”

果子太過青澀，強製摘下會適得其反，待到果子熟透，自然脫落枝頭的時候，一切剛剛好。

這需要很好的耐心，需要等樹結花，花結果，等果實由青轉紅，由硬至軟，而他傅白斂恰好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竹星蔓托腮想了半天，倏地瞪大了雙眼，不可思議：“你不會喜歡阿娟吧！不行不行不行！”她連連擺手表示強烈拒絕：“這丫頭太小了！你要是對未成年下手這可是犯罪！”

見竹星蔓越想越偏，傅白斂忍不住扶額，站起身朝輸液室走去。

“你要去幹什麼！該不會被我說中了吧！”身後傳來竹星蔓略帶驚慌的嗓音，傅白斂輕輕搖了搖頭，語氣裏滿是無奈：“亂想什麼，跟我去輸液室，拿托盤，有病人的水吊完了，該拔針了。”

有時候他也不知道這個女孩的小腦袋瓜裏究竟都在想些什麼，明明看上去這麼精明的一個人，遇到感情問題反而成了天然呆。

雖說董嘉靈放下了狠話，說不會放棄傅白斂，但自那以後，竹星蔓卻沒再見過她，因而她也悄悄鬆了口氣，至少傅白斂不需要再因為這個發愁了，她自然也就省了不少心。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轉眼間到了十一月初，竹星蔓的記憶仍舊沒有恢複的跡象，但她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陪在傅白斂身邊的日子。蔣玥，莫卿媛和竹柏盛有時候會打視頻電話給她，詢問她的近況，聊天之餘免不了提到曾經發生過的事。

其實竹星蔓先前對於自己失去記憶這件事是倍感恐慌的，哪怕在她們前來認她回家，看到她們指著自己曾經的照片，一點一點地念叨著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什麼事時，她也會覺得自己隻是一個陌生人的視角，這讓她有些無力。

但她一直記得傅白斂跟她說過的一句話，那是蔣玥她們回去的那天晚上，視頻通話過後，她一個人看著爸爸媽媽留下的照片發呆，傅白斂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情緒，對她說：“記憶是會變的，但愛不會。”

那天晚上竹星蔓想了很多，某一瞬間，她終於放過了自己，於是當再次接起她們的電話時，她笑著跟她們說：再多講一點關於我之前的故事吧，我們一起把我的記憶找回來。她開始慢慢願意接受那些看上去像是“第三人稱”的故事劇情，每天拿筆記錄下來她們聊過的一點一滴，並嘗試從自己的記憶庫中提取，雖然幾乎沒有任何成效，但竹星蔓相信，被愛包裹著的她，終有一天是能夠重新找回記憶的。

阿娟的英語期中考試已經達到了滿分的程度，但竹星蔓明白，這隻是第一步，無憂村的教育資源太過落後，老師給學生的卷子都是老校長出的，而問題恰恰就出在這裏：老一輩的教育資源與現在的教育資源已經完全沒有辦法接軌了，哪怕題也隻會是根據許多年前的大綱題型來出的，假如不疏通這個堵塞的資源環境，阿娟的成績永遠無法達到縣裏或是市裏的水平。

於是，在一次輔導過後，她問阿娟：“阿娟，我想問問你，你的夢想是什麼？”她要看看這個女孩子究竟有沒有向上爬的恒心和毅力，這樣才能決定要不要改變教學辦法。

“俺想去縣裏上學，”阿娟在國慶節時跟著舅舅舅媽一起去過縣城，見識過了縣城內的教育體係，那裏有麵積比她們學校都大的大操場，仿生草坪，新蓋的教學樓，有穿著好看的校服奔跑在校園裏的學生，自那以後，她便暗暗下定決心，高中一定要去縣裏讀書，成為無憂村第一個走出大山的女孩子。

“阿娟，你要明白，這條路一定會很艱難，你要學比身邊的同齡人多得多的知識，要放棄平常的玩耍時間做我布置的作業，還要擠時間幹農活，這些你都能接受嗎？”竹星蔓認真地看著她，想從她眼裏看到一點點猶豫。

可是沒有，她的眼神堅定到讓竹星蔓忽然有些想哭的衝動，她垂眸看向教案本的時候，聽見阿娟說：“蔓蔓姐，俺不怕，俺想出去。”

“那我一定把你送出去，讓你好好看一看外麵的世界，”竹星蔓摸了摸她的小腦袋：“那麼從今天開始，不隻是英語，語文和數學也要補習，先把主課提上來再說副課。”

“俺聽你的，”阿娟是聽勸的人，更何況有竹星蔓這麼好的老師在，她不怕。

冬天是醫院最忙的時候，包括傅白斂的門診，因為一些老年人的並發症很容易隨著降溫逐漸暴露出來，更有很多孩子外出務工，自己一個人在家，腿腳不便沒有辦法來門診的老年人，難受時隻能打電話給傅白斂，麻煩他開車走一趟。

鄉村不比城市，道路坑坑窪窪，此時已入了冬，小道上結了冰，走得多了便成了被車輪來回碾壓成黑泥的冰霜，危險性極大，而兩邊往往都是已經凍得結結實實的水坑，無論是電車還是汽車每次過這種路的時候都會提心吊膽。

傅白斂接到村裏陳奶奶的電話的時候，正幫竹星蔓和阿娟把屋裏的暖爐燒好，這個季節天寒地凍，已經不適合在屋外學習了，於是竹星蔓將陣地轉移到了堂屋。

掛了電話傅白斂拿起羽絨服和圍巾便要出門，想了想又折了回來，問竹星蔓：“上次季玄宇來的時候你跟他交換微信了對吧？”

“對，”竹星蔓點了點頭：“需要我叫他來嗎？”

“你給他發個消息吧，過來幫忙看一下，這段時間病人太多，隻憑我自己一個人恐怕顧不過來，”傅白斂看了看時間，又叮囑道：“廚房裏有飯，我如果趕不回來你就先和季玄宇一起吃，今天晚上有雨，沒有什麼事最好不要出門。”

“我知道了，你快去吧，”竹星蔓總覺得傅白斂和初見時有些不一樣了，比先前更為嘮叨了幾分，於是推著他朝門外走，而後朝他揮揮手：“不用擔心我，路上開車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