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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殘陽落水,枯葉紛飛。

遠天的餘暉撒在羅陽城古玩街的城頭上,落下大片金黃光影。

在林林總總大大小小的古玩攤邊,一角支起搖幡的算命攤子,顯得尤為鶴立雞群。

“批陰陽斷五行,望掌中日月;”

“測風水勘六合,握袖裏乾坤。”

旗上煊赫蒼勁的字跡隨風飄揚,旗下坐著個病弱頹廢的幹瘦青年,正腦袋一點一點的打著瞌睡。

他像是許久沒吃過飯導致嚴重營養不良,已經瘦得皮包骨脫了相。

行人來來往往,路過時都會詫異看上兩眼,卻無一人光顧攤主的生意。

直到許久後,大大小小的古玩販子開始收攤,在他身旁擺攤的大嬸這才將他叫醒。

“宴白,收攤了,再不收攤就天黑了。”

周宴白這才從昏昏欲睡中醒來,抬起那雙眼眶深陷、眼圈濃黑的臉,活脫脫一個癮君子的模樣。

“啊?張嬸,收攤了?”他咕噥一句。

腦子像是不太清醒,半眯著止不住打瞌睡的眼睛,開始胡亂將桌上的物件兒塞進一旁的蛇皮袋裏。

張嬸像是早就習慣了他這副模樣,自顧自的拾掇著攤子上真真假假的‘文物’。

轉頭問道:“宴白,今天要不去我家裏吃一頓,我家裏那口子包了羊肉餃?”

周宴白下意識搖頭:“算了張嬸,我這腸胃您又不是不知道,碰到點油腥就想吐,待會可別把您老兩口給整得沒胃口。”

對此張嬸也隻能無奈歎氣,沒有再勸。

周宴白是個孤兒。

幼時被親身父母遺棄在街頭的垃圾箱裏,太久沒有奶水進肚被胃酸燒穿了粘膜。

好在被一個到處坑蒙拐騙的算命老道士發現得及時,這才堪堪撿回一條命。

但卻也落下了永久性的病根。

老道士雖然人品不怎麼樣,但對他倒是盡心盡力,靠著給人算命得來的那點錢將他撫養長大。

後來周宴白拜了老道為師,師徒二人就這麼稀裏糊塗、相依為命過了二十年。

他本以為這輩子就這麼著了,以自己這副身體的情況,可能到時候還要麻煩師父他老人家白發人送一趟黑發人。

卻不想師父在一年半前一次外出後,再也沒回來。

隻是托人給他帶話,說是打聽到一味能徹底根治他胃病的方子,前去尋找。

老人家這一走就是一年多杳無音訊。

周宴白病弱之軀也沒辦法,隻能守在師徒二人相依為命的老宅子裏苦苦等待。

他也不是沒想過外出尋找師父的下落,但一來自己的身子骨被風一吹就倒,二來擔心師父回家後找不到他幹著急。

於是就每天在這古玩街的城頭上支了個攤子,靠著給人算命為生。

至於說算得準不準,那就純粹是看人下菜了,完全是照搬師父他老人家騙人的那一套。

倒也不怕被人找上門來,他這一身皮包骨,被人輕輕一推就能躺在地上拿出手機聯係4S店的銷售訂車了。

因此名聲傳開後,生意是越來越差。

如今一整天能有個一單生意,他都要感謝財神爺保佑。

好在他也沒什麼必要花銷,每個月除了吃飯外就隻有老房子的水電要錢,本身又吃不下幾口飯。

一百塊錢都足夠他瀟灑一個月的!

他這身世,狗來了都得搖搖頭然後甩下倆銅板,因此古玩街的大叔大嬸們,對他都頗為照顧。

就例如常年在他旁邊支攤的張嬸,基本上每天收攤都會問他一句要不要去自己家裏吃一頓。

雖然一直都被拒絕,但每天還是堅持鍥而不舍的詢問。

“宴白,我先回去了哈,你收完攤回去的時候悠著點。”

周宴白頭也不抬的擺擺手,送走張嬸後繼續慢悠悠的收拾自己吃飯的家夥事兒。

他身上沒幾兩肉,力氣不大,收拾起東西來自然也急不得。

等他好不容易將桌上的物件兒收拾幹淨,抬眼才發現攤子前不知何時站著個弓腰駝背的農家漢子。

周宴白不由一愣,沒看到我收攤了嗎?

但本著能賺一單是一單的想法,他還是扯出個笑容:“您好,請問有什麼事?”

“小兄弟,你這兒算命嗎?”

這老漢大概五十來歲,穿著一身過時的寬鬆衣裳耷拉在身上,黝黑的麵龐和脖頸滿是汗水。

像是個才剛從田地裏收工、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來的老農。

不過最讓人感到奇怪的是,他的腰背以一個誇張的程度弓駝著。

不像是那種天生的駝背,更像是背上背著數百斤的重物,壓得他背脊彎曲,頭頸前傾。

導致身體站立的姿勢,有些像是動畫片裏的龜丞相。

周宴白雖然有些奇怪他的狀態,但也沒隨便多問,點點頭回應道:“看相、占卜、算卦、解夢都會,不知道老叔想算哪一項?”

老漢似乎很累,胸口止不住的喘著粗氣。

“俺想找你解個夢。”

說著在攤前還沒來得及收起來的塑料板凳上坐下,上氣不接下氣的開始說起自己的夢境。

“半年前俺承包了陳家堡那邊的一片地,用來養蠶桑。

俺家離得那邊比較遠,來回一趟也不方便,於是俺就在地裏搭了一個草棚子,平時就住在那邊。

有天晚上俺睡得迷迷糊糊的,隱約聽到有個女人在俺耳邊問‘你曉得張重陽在哪兒嗎?’

俺嚇得睜開了眼睛,開著燈找了一圈但什麼都沒找到,也就是從那晚開始,俺每天晚上都開始做夢,一個一直重複的夢境......”

說著,這老哥臉上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

臉上、頭上的汗水像是不要錢一般嘩嘩往下淌,他一邊說一遍不停擦拭汗水。

“夢裏俺在棚子旁的井邊刷牙,牙刷不小心從嘴裏掉出來落到了地上,然後俺彎腰去撿。

就這麼低頭的功夫,俺就從襠下看到個女人在俺身後的桑葉林裏,穿著身死人衣服倒掛著杵在地上,透過桑葉林的縫隙,隔得老遠直勾勾的看著俺。

平時那一片也沒什麼人,俺被嚇了一跳,當即直起身向後看去,但什麼都沒看到。

俺不信邪,就又彎腰從襠下看過去,就又看到了那個女人。

她頭發下的嘴巴一動一動的,像是在跟俺說話,隔得太遠也聽不清。

然後俺就被嚇醒了,醒來就已經是早上上工的時候了。”

漢子說著停頓片刻歇氣,過了一會兒後又才繼續。

“當時俺也沒在意,隻當是做噩夢了。

但那天幹活的時候不曉得為啥,總感覺累得謊。

等晚上睡下後俺又夢到了前一晚的場景——早上起來刷牙、牙刷掉了、彎腰去撿、然後又從襠下看到了那個倒立在田裏的女人。

隻不過這次總感覺她離得我近了許多。

站起身來向後看去,又是啥都看不到了,不管我是趴著看,還是蹲著看。

隻有彎腰從襠下向後看,才能看到她。

然後是第三天、第四天......她離我越來越近。

每天早上起來總感覺沒睡好,身體也一天比一天沉,上稱一稱發現反而比前段時間還要瘦幾斤。

差不多一個多月後,在夢裏那個女子終於離開了桑葉林,把全身都露了出來。

這回俺也終於能聽清她說的是啥了,她在問俺‘你曉得張重陽在哪兒嗎?’”

老漢一臉委屈的攤開手:“俺哪兒曉得什麼張重陽張初九的,俺這輩子就不認識幾個姓張的人!”

“但是那女的像是有病似的,每晚都跑來俺夢裏問,一直問一直問,我說認不得張重陽她也不管。”

說著他吞咽了一口口水。

“這段時間俺也去廟裏燒過香、求了護身符,也找半仙燒了雞蛋,但都不頂鳥用。昨晚的時候那女的已經到我身後了,兩隻白森森的腳丫子,都倒扣到俺肩膀上了!”

“小兄弟,你要是真有本事就幫俺解惑解惑,這夢裏的女人到底是個啥意思啊?”

周宴白聽得毛骨悚然。

他雖然打著算命的旗號,但真本事是沒有的。

一身吃飯的技藝,全是從師父他老人家身上學來的看人下菜。

因為跟著師父到處招搖撞騙多年,邪祟神鬼之類的東西卻是一次都沒見到過。

所以對這一類事物本身是抱著將信將疑的態度。

但此刻聽老漢說完,他目光也不由看向對方耷拉著的雙肩,仿佛真的有一雙死人的腳丫子倒掛在上麵。

難怪弓腰駝背,原來是背上倒掛著一個人呀!

實際上周宴白什麼都沒看到,這個想法也隻是因為老漢講的故事,讓他有些毛骨悚然而已。

不由鬆了一口氣。

他也不知道這大叔是不是因為在陳家堡那一帶,獨居得久了,在某些自我心理暗示下產生了夢境幻覺。

但對方一身樸素的著裝,讓他也不好意思接下這單子生意。

正打算將這位大叔應付走,耳畔突然響起一道女人的聲音——

“你曉得......張重陽在哪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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