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棠不接霍慎行的蛋糕,不是因為他的羞辱。
是她真的不吃冰激淩。
霍慎行一開始就知道,隻是,早就忘記了而已。
蘇棠並沒覺得很傷心。
這種程度的羞辱,她早已習以為常。
七年時間,再敏感柔軟的心也會被磨出硬繭。
她隻是有些心疼自己剛剛刷過的地毯——
這麼大一片奶油,不知道又得洗到什麼時候。
重新拿過毛巾,蘇棠開始收拾地上的蛋糕殘骸。
別墅裏二十四小時恒溫,冰激淩很快化開,空氣裏飄散著淡淡的奶油香味。
可在蘇棠的呼吸裏,隻有濃濃的血腥氣。
甚至,指間冰冷滑膩的感覺,也和冷掉的鮮血一模一樣......
蘇棠一點點擦拭著地板,努力忽視自己的不適。
身後突然響起霍老夫人的聲音。
“放著吧,叫管家安排人處理。”
蘇棠怔愣了一會,才應了聲“是”。
又起身去卷地毯,準備拖去洗衣房洗。
霍老夫人歎了口氣。
“地毯你也不用管了。”
頓了頓又道:“慎行不是故意的。”
蘇棠眉眼低垂,恭聲回應:“謝謝老夫人,我知道。”
......
蘇棠又做夢了。
還是那個秋天。
還是那條落滿銀杏葉的馬路。
還是那支被鮮血浸透的冰激淩。
以及,7歲的蘇棠。
那天,媽媽去給蘇棠買冰激淩。
一輛貨車呼嘯而過,媽媽永遠留在了馬路對麵......
蘇棠的童年結束在那個秋天,她的笑容和天真也一並消失。
那時候,蘇棠還沒意識到自己失去了什麼,又會麵對什麼。
巨大的悲傷和驚懼讓她無法思考。
等蘇棠終於想起自己還有一個親人時,才發現父親看她的眼神是那麼陌生。
他依舊履行著一個父親的職責。
但卻沒再給過蘇棠任何父愛。
從媽媽離開那天起,父親清醒的時候,就再沒跟蘇棠說過一句話。
蘇棠用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明白,在父親的眼裏,她就是害死媽媽的凶手。
他不能恨她,也做不到繼續愛她。
這樣的煎熬裏,酗酒成了他唯一的解脫。
也隻有在失去理智時,他才能對著蘇棠發泄出自己的恨意。
質問她為什麼要吃冰激淩?
為什麼非要在秋天,吃冰激淩?!
蘇棠也恨自己。
她再也不吃冰激淩了。
可這並不能換來父親的原諒。
在又一次酒醉後,父親掐著蘇棠的脖子問她:
“為什麼死的不是你?”
小小的蘇棠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像要飄起來一樣。
她沒有掙紮,隻無聲的問自己的父親:
“爸爸,如果我死了,媽媽就能回來嗎?”
蘇棠沒能等到父親的回答,也沒能真的飄起來。
但她醒來後,認真的思考了自己的問題,並打算付諸實踐。
第二天,蘇棠在失去媽媽的那條馬路上從傍晚坐到半夜。
——她要用自己換媽媽回來。
可蘇棠沒等到媽媽,也沒等到帶走媽媽的大貨車。
她被聞訊而來的警察帶回派出所,受到了嚴厲的批評。
蘇棠那時已經不會哭了。
她隻小聲的為自己辯解:
“叔叔,我沒有做壞事,我隻想用自己把媽媽換回來......”
批評聲戛然而止,然後隻餘一聲重重的歎息。
父親來派出所領她的時候,酒還沒醒。
他對蘇棠說:
“你害死你媽媽不夠,還想逼死我嗎?”
8歲的蘇棠恍惚明白了自己的罪孽深重。
這種認知,隨著她漸漸長大而日趨清晰。
學校裏,已經有人開始對蘇棠指指點點。
罵她貪吃嘴饞,罵她“掃把星”。
說她為了一隻冰激淩害死自己的媽媽。
到了初中,蘇棠更是被所有人孤立,課桌上被刻滿了她的外號。
而且謠言變本加厲,說蘇棠克母克父。
已經害死了自己的媽媽,過不了多久,就會害死自己的爸爸。
這對蘇棠來說,就是這世上最惡毒的詛咒。
惡毒的讓她不顧一切想要阻止。
從來聽話乖巧的蘇棠開始變得叛逆。
打架,逃課,掏空父親口袋裏的錢......
哪怕被打得頭破血流,哪怕被老師批評,哪怕父親讓她滾。
她也要讓那些人閉嘴,也要奪下父親手裏的酒瓶。
蘇棠已經不止一次看到父親喝酒喝到吐血了。
到了高中,關於蘇棠的流言已變成她惡毒叛逆,氣死媽媽,還想打死相依為命的爸爸了。
蘇棠不在乎,她隻想讓父親少喝點酒,好好活著。
可就連這樣簡單的願望,都成了蘇棠的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