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安排在周一。
孟枕月簡單收拾了個背包,裝了貼身物品和重要證件。陸時嶼這些年給她添置的珠寶首飾和奢侈品,一件也沒有帶走。
等送走孩子,他們將一別兩寬。
臨別之際,孟枕月生出了不舍。
不是舍不得眼前這個男人,而是感慨過去十年青蔥般的歲月。
這一天,陸時嶼難得準時下班。
孟枕月心平氣和地問他:“明天你有空嗎?我們一起回村子裏看看好不好?”
回陸家後,陸時嶼再沒踏足過村子。他自詡上等人,與那個臟亂差的貧民窟屬於兩個世界。此刻望著她異常認真的眼眸,他竟說不出拒絕的話。
縱然百般不願,還是應下了。
“你想去,我陪你。”
“別爽約啊。”孟枕月釋然一笑。就當是正式與過去告個別,這一走,她此生都不會再回容城這座承載著太多記憶的城市了。
從醫院回來後,陸時嶼再沒見她笑過。
她這一笑,他心中不虞瞬間煙消雲散。
“當然。”
周日本就不用上班,陸時嶼將亂七八糟的應酬一並推了,騰出了時間。
開車去往村子的路上,兩人聊起了往事。
陸時嶼沒有懷念,他喋喋不休地埋怨著。
“本地人排外,打工仔奸詐,摩托車亂竄,到處都是嘈雜的小工廠、小作坊,臭水溝裏堆滿糞便和垃圾,蚊蟲滿天飛......”
“幸好有你,枕月。”
話鋒一轉,他目光深邃,透著病態的偏執:“你跟他們不一樣,你不屬於那裏。你隻屬於我。”
孟枕月沒有回答。
她不屬於任何人。
原以為會跟陸時嶼相伴終老,可惜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炙熱純粹的男孩,她一直活在自己編織的虛假甜蜜裏。
這場夢,該醒了。
到了目的地,沒有專門的停車場,陸時嶼隨意地將車輛停放在道路旁。這裏交通管理混亂,不會有交警過來貼罰單。
下了車,臭味襲來,陸時嶼皺眉,手揮了揮。
關了車門,腳踩在路邊的小石塊上,躲避時不慎被另一個石塊劃傷了真皮鞋麵,陸時嶼眉頭皺得更深了。
“該死!”
他毫不掩飾不滿和煩躁。
孟枕月靜靜地看著村子裏熟悉的景象,一陣微風吹來,似乎有個男孩騎著單車,載著女孩飛馳而過,他一遍遍高聲呼喊著。
隔著十年的時空,餘音在風中纏綿翻飛。
【啊!我有女朋友了!】
【枕月是我的女朋友!】
【傻瓜,喊這麼大聲做什麼?】
【我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孟枕月是我陸時嶼的女朋友!枕月!我愛你!】
......
“叮——”
來電鈴聲驟然打散了回憶。
身後正在狂怒踢石塊的陸時嶼拿出手機,看到備注後,下意識側了身走遠兩步接聽。
很快,他著急忙慌回來:“枕月,輕......公司出了點急事,我必須得過去一趟。”
“沒事,你去吧。”
孟枕月臉上帶著清淺的笑。
她並不意外他會為了江輕妍再次丟下自己,就像從前很多次一樣。他心中的天平早已徹底倒向江輕妍,難為他還要“照顧”她的感受,繼續用工作這個心照不宣的借口。
她的不吵不鬧讓陸時嶼臉上閃過心虛和內疚。
“枕月,我下次一定好好陪你把以前去過的地方再走上一遍。”
孟枕月隻是笑著。
沒有下次了,阿嶼。
在陸時嶼的車輛走後沒多久,孟枕月收到了江輕妍發來的信息。
【時嶼哥哥說要陪你又怎麼樣?我隻是打了一個電話,他就要趕過來見我。】
【姐姐,你輸了哦。】
孟枕月沒有回複。
她在村子裏漫無目的地閑逛了一整天,問候了曾經的鄰居,將從前愛吃的腸粉、芋泥餅、烤白果全都嘗了一遍。
以後見不到,也吃不到了。
夜漸漸深了,孟枕月徒步走到高中學校對麵的小荷塘邊,那裏有個小亭子。從前無數個午休,她就是在這幫陸時嶼補習功課的。
亭子的木製圍欄上依然刻著一行小字。
【陸時嶼愛孟枕月。】
畢業聚會那天,他告白成功後特地過來寫下這句話。“愛”這個字陸時嶼刻得格外重,他說要讓亭子一同見證他們的愛情。等以後有了孩子,還要刻上孩子的名字。
可他們的孩子連名字都沒有。
甚至不能來看一眼這個世界。
孟枕月的手放在小腹上,淚眼婆娑。她的寶寶很堅強,抗住了車禍,也抗住了跌倒,那麼勇敢地向她奔赴而來,最後卻要被她親手殺死。
孟枕月跪坐在地,掩麵而泣。
明明,明明從前他那麼愛她,明明他們那麼期待這個孩子的到來。
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
孟枕月在亭子裏哭了一夜,等第二天出現在醫院時,卓雲溪嚇了一大跳:“月月,要是舍不得的話,不然就......去父留子?”
“你就當這是你一個人的孩子。”
孟枕月好似整個魂魄都被抽離了,手機械般緩緩抬起,落在那尚且平坦的小腹上,感受著體溫,麻木空洞的眼睛閃過一絲微光。
這是她日思夜盼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