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10

明淨的話倒是說得我一愣。

讓他為我還俗？

我倒是有點心動。

但是我想要的愛情，容不下半絲汙點。

曾經的五世慘痛經曆告訴我，世間男子薄情且自私，沒有任何一個男子能做到我心中期許的那般完美，所以我才會在一次次失望中，把自己逼上絕境。

明淨是天生佛子。

佛愛眾生，我若把他的情當了真，恐怕得到的也隻是一點點博愛，而不是獨一無二的專寵。

明淨也從未經曆情愛之事。

倘若他因我而跌落神壇，即便我願意，恐怕天下人也不願意。

再說，如果他知曉我那極端的愛情觀和占有欲，估計也會被嚇住。

既是如此，我又何必奢望那遙不可及又虛無縹緲的東西？

勉強了明淨，也欺騙了自己。

最後連那份純真美好的友誼也會變得麵目可憎，這不是我想看到的。

我把剛剛的心動給摁了下去。

沒有希望就不會有失望，沒有心動就不會有絕望。

話聊到此處，已經沒有聊下去的必要了。

“大師慎言，木晚想要的，在過往曆經的五世中都沒得到過，在遊蕩的三百年裏也沒看到過，所以恐怕大師給不了我想要的。夜已經深了，大師早些休息。木晚今日隻是來敘舊的，沒想擾亂大師的修行，大師早些睡吧！”

說完，不等明淨回答，我便一個縱身從窗戶跳了出去。

離開時，我已放棄來時的目的。

算了，我又何必要執著於他的承諾，非要他度我？

此生最後不過還是一個死，隻是早死晚死的區別罷了。

也沒什麼可怕的，大不了死後再遊蕩個百年。

此番，雖然是我拒絕了明淨，但我心中還是有一抹難以忽略的失落，環繞心頭，似有非無。

11

五天後，我要離京回邊關鎮守。

這一次回去，我是名正言順的將軍。

出發前的一天，明淨特地出宮來見我，說是給我踐行。

不論怎樣，他是我百年來唯一的朋友，於是我留他在府中吃了個便飯。

府邸是皇上賜的。

我隻買了兩個小廝幫我打理府邸。

畢竟我常年在外，不回來住。

買那麼多仆人丫鬟，實在浪費且也沒那個必要。

我向來自理慣了，不需要丫頭仆人伺候。

因為在外行軍打仗，哪能那麼嬌氣？

府中有一處很美的池塘，內設亭台，池有睡蓮，美不勝收。

我便邀明淨在此處用膳。

明淨吃素，也不能喝酒。

我尊重他，讓小廝去最好的酒樓買了一桌子齋菜回來。

不過，京城的女兒紅確實好喝。

明淨不喝，我卻是要喝的。

剛開始氛圍挺好，我們似乎又回了前世。

我與他講述很多戰場有趣的故事，明淨認真地聽我講，有時會冒出一兩句晦澀難懂的禪語，最後都是以“阿彌陀佛”做終結。

但吃到一半時，氛圍就有些變了。

在六壇子女兒紅下肚後，我已是腳下虛浮，眼色朦朧，錯把亭子裏的柱子看成了明淨。

我指著那根柱子狠狠罵道：“明淨，你個黑心的禿驢，都怪你把我騙來這人間，這世道一點意思都沒有！”

正當我一個踉蹌要摔倒時，一雙有力的胳膊扶住搖搖晃晃的我，一股檀香的氣味將我包圍。

我轉過頭來，皺起了眉，怎麼又冒出來一個明淨？

此刻我的眼中冒出了兩個明淨。

一個站在柱子那兒看著我，一個站在我身旁扶著我。

我正奇怪到底哪個是真的時候，我身邊的明淨開口了。

他那雙向來古井無波的雙眸似有漣漪劃過。

他問我：“江施主似乎對貧僧頗有怨言？可是貧僧何處得罪了施主？”

他不問這話倒也罷了。

一問這話，便讓我回想起在這世間的十幾年坎坷經曆，這些可不是拜他所賜嘛！

在女兒紅的刺激下，我將心中的不滿都倒了出來。

“明淨，你為什麼非要我轉世投胎？我覺得當一個遊魂真挺好的，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可是投胎之後呢？三歲喪父，七歲喪母，被親人視為不祥之人，有家卻不能歸，被家族所棄。唯一適合我的地方，就隻有戰場。那裏充滿殺戮，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每天遊走在生死邊緣，殺人無數。我都能預見此生結局，最後定是戰死沙場，甚至死無全屍。你說你要入世度我？可你又何曾入世？你不是依舊六根清淨，在做不染凡塵的得道高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