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懷川心中最後一絲希望被活生生撕裂。
二十五年了,今天才第一次真正認識她。
他凝望著她那雙清冷的眸子,隻感覺寒意徹骨,凍得心臟都破了個大洞,“呼呼”地直往裏灌風。
趙偉峰再也忍不住,揮著拳頭:“江雪玲!別說得這麼高尚,你居然有臉拿自己婆婆的救命錢去養你的——”
“阿峰。”陸懷川阻止好友往下說。
趙偉峰忿忿不平:“川哥!”
江雪玲倒是沒察覺異常:“陸懷川,我知道你心裏難受,我也不瞞你了,需要錢救命的人就如同綿綿的奶奶一樣。”
“不想讓綿綿恨你的話,就別再追究了。”
“嗬。”趙偉峰氣笑了,“躺在醫院裏生死不知的人是綿綿的......”
他反應過來。
“也對,那不是江綿綿的親奶奶,怪不得你來可以這麼狠心!”
原來是季澤言的媽媽需要用錢。
四年如一日彙款也就罷了,江雪玲竟毫不猶豫地將他母親的救命錢也寄走。
心被重錘反複擊打,整個世界瀕臨崩塌。
陸懷川像是被什麼抽走了所有力氣,突然覺得繼續追問她並沒有任何意義。
他可以成全她。
但他媽不能死。
陸懷川拉著趙偉峰出了門,在不遠處停下來。
轉過身,陸懷川仰頭望著這棟兩層高的房子。
這是他和江雪玲的婚房。
院子裏,他七年前為她親手栽下的那棵李子樹的枝頭掛滿了積雪,顫顫巍巍的,堅強地佇立在冰天雪地中。
那時,季澤言一走了之沒了消息,漸漸顯懷的江雪玲受不住議論被逼得跳了河。
他救下了她,上門提親。
在鎮上蓋房,就是想讓她遠離流言蜚語。
其實雙方長輩為他們定下了娃娃親,可他父親意外癱瘓,他小學沒畢業就輟學回家務農,而她是大隊長的女兒,還是高中生。
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她。
她當年退婚,他不怨。
結婚前一晚,他激動得一整夜都睡不著。他不在意她懷著孩子,隻是心疼她的遇人不淑。在他心裏,孩子就是他親生的。
為了不讓她受委屈,他拚命賺錢。
哪怕,她是把積蓄全部揮霍光了。
他都不會怪她。
她千不該萬不該把最後的救命錢寄給季澤言。
“幫我打聽一下有誰要買這棟房子吧。”
“川哥,賣房子沒那麼快。”
趙偉峰咬咬牙:“我這邊有兩千,你先跟我去取出來,我再向其他兄弟借點。”
“不行,那是你娶媳婦的錢。”
“李嬸好不容易點頭答應把玉蘭嫁給你,馬上就要過禮了,不能因為我耽誤了你的終身大事。”
“救命要緊。”趙偉峰下定了決心,“川哥,要不是你,我現在還在地裏刨食。”
“嬸子有事,我不能不管。”
望著這雙堅定的眸子,陸懷川原本滿目瘡痍的心仿佛被什麼輕輕捏了一下,又酸又澀又疼。
他對趙偉峰的好不及對江雪玲的十分之一。
最後卻是他為自己傾盡所有。
事態緊急,陸懷川接受了趙偉峰的好意,兩人東奔西走東挪西借,勉強湊夠錢。
帶著那救命錢,兄弟倆馬不停蹄趕往醫院。
“川哥,那好像是江雪玲。”
陸懷川循著趙偉峰所指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心中莫名慌亂。
他拔腿跑向病房。
醫生剛給陸母做完搶救,語氣不善。
“你們做家屬的怎麼回事?我反複交代過病人現在不能受刺激!”
陸懷川跪下來,哭著掏出湊來的錢。
“醫生,你快動手術!救救我媽!”
見他哭得情真意切,醫生搖頭歎息:“病人本就積勞成疾,又受重傷,如今沒了求生意誌,身體極速衰敗,動手術的意義不大了。”
極致的悲傷襲來,陸懷川一瞬間竟忘了怎麼哭。
“快進去吧。”
“或許還能見見最後一麵。”
醫生的話在腦海裏過了好幾遍,陸懷川才明白是什麼意思,最終隻記得“最後一麵”幾個字。
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進了病房。
病床上的陸母已到了彌留之際。
“小川,別怪雪玲。”陸母那雙逐漸失去焦距的眼眸閃過憂傷和不舍,更多的是慈愛和心疼。
“都是因為我,你才會過得這麼辛苦,媽不能再拖累你了。”
“小川,你要好好的。”
“小川......”
最後幾個字輕不可聞,陸母永遠地閉上了雙眼。
“媽!”
無盡的痛苦撕破了陸懷川的胸膛,隨著那聲泣血般的哀鳴在病房裏回蕩著。
他想起了父親。
就在八年前,江家退婚後,癱瘓多年的父親為了不拖累他,趁他們出門賺工分,用被單將自己活活吊死在床上。
他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了。
明明,他們從來都不是拖累。
“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