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照慢慢彎下腰,正準備嘗試著挑起扁擔時,一隻白皙的手從後方伸過來,摁在了扁擔上。
“塗紅同誌,組織上給你安排工作的權力,不是讓你借機打擊報複的。”
韓照意外地看向來者——
身材高瘦,長相秀美,雙眼格外明亮。
卻是個韓照叫不上名字的陌生人。
小隊長青了臉:“周芸同誌,你這是汙蔑!”
叫周芸的女青年扯起一抹冷笑:“你敢不敢跟我到組織上當麵對質?”
小隊長本來就心虛,被周芸一嚇,就支支吾吾著跑開了。
周芸重新安排了四個漢子來挑糞桶澆肥,末了才看向韓照:
“你待會兒負責清洗,沒問題吧?”
韓照搖搖頭:“多謝周芸同誌秉公處理。”
周耘並沒有什麼多餘的表示。
她見四周沒人,忽然壓低聲音,快速道:
“我剛從京市過來,江......同誌讓我照顧你。”
“興榮招待所那事兒,我正在查,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都可以提出來。”
韓照有些意外地抬起臉,幹涸的心田緩緩流過一股暖流。
曾經,他為了謝清清放棄了家人。
如今,家人成了他唯一的後盾。
韓照露出了這幾日來唯一發自內心的笑:
“興榮招待所的事情就麻煩你了,其他的,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我自己可以處理好。”
韓照朝周芸微微鞠躬,便避嫌地走遠了。
糞桶惡臭熏天,韓照幾度都快幹嘔出來。
但他咬牙忍住了。
他在用這種方式告誡自己,此刻所遭受的罪,都是愛謝清清所得到的罰。
他要讓這痛刻骨銘心,才能在離開時毫不猶豫。
洗刷完所有的糞桶,一天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周芸在小冊子上打了幾個紅勾:
“韓照同誌的改錯態度十分端正,明天可以不用來了。”
她的氣質頗冷,說話時又有一股凜然的正氣,沒有人會對他的話表示不服。
韓照啞著嗓子道謝,隨後轉身就走。
有人望著他單薄的背影歎氣:“可惜了他的手,劉主任那一錘子也忒狠了。”
周芸蹙起細眉,眸中凝起深思。
韓照回到家中時,天色已經擦黑。
門虛掩著,裏頭飄來飯菜的香味,還有韓冬誇張的誇獎:
“清清,我最愛吃你做的鍋包肉了,香得我連舌頭都要吞下去。”
謝清清嬌聲在笑:“就數你嘴饞。”
“清清,你碗裏的那塊看起來好好吃啊,喂我好不好?”
“......阿冬,你好霸道。”
韓照麵無表情地推開門。
謝清清的筷子堪堪伸到韓冬嘴邊,猛然一驚,夾在筷子頭的那塊肉就掉在了桌上。
“回來了?我正準備去接你呢。”
謝清清站起身走過來,卻在韓照的幾步之外生生停住了。
她皺著眉,捂著鼻子一臉嫌棄:“你身上什麼味兒?”
韓冬已經粗聲粗氣地叫了起來:“哥,你是掉進糞坑了嗎?怎麼那麼臭?”
謝清清也絲毫沒掩飾她的厭惡:“你這是幹什麼了?總不至於真掉進去了吧?”
韓照的目光慢慢從他們臉上滑過:“我今天去農場幹活,塗紅是小隊長,她讓我澆糞洗糞桶。”
謝清清愣了愣,眼神微微遊離:“這樣啊......那你趕緊去洗洗。”
“這身衣服也別要了——還是先別扔,萬一你明天還得幹活,也省得浪費。”
韓照笑了。
沙啞的聲音像是銳器刮在砂紙上。
“謝清清,一個糞桶一百多斤,你怎麼不問問我怎麼背得動?”
“一天下來,別人都有家人送飯,你怎麼不問問我中午吃了什麼?”
謝清清要說的話卡在了喉嚨裏,麵色青一陣白一陣。
韓冬又用他那天真的語調撒嬌:
“哥,你向來能幹,不就是挑糞桶嘛,肯定難不著你。”
“而且今天清清陪我去廠裏報道,順便請大家吃了個飯,就沒顧上你啦。”
“餓一頓又沒什麼大不了的,你之前餓了三天不都沒事?是吧清清?”
謝清清像是找到了理由,頓時腰杆子都挺直了:
“阿冬說得沒錯,你就是性子強,一點虧都吃不得,要不然也不會被人針對。”
她好像無奈似的歎了口氣:“算了,你趕緊去洗洗,不是還餓著嗎?”
韓照每多與謝清清相處一天,就多得了一份死心。
他不欲多說,直接去後屋燒水洗澡。
他故意慢慢拖著,直到把身上的氣味洗幹淨,才重新回到前廳。
謝清清還沒走,她正在唱歌給韓冬聽,韓冬呢,半靠在椅子上,一下一下地給她打拍子。
韓照沒有打斷他們,徑自走到飯桌邊,添了一碗冷飯狼吞虎咽。
謝清清倒是看見他了。
她走過去,臉上還帶著笑意:“吃慢點,你要是喜歡吃鍋包肉,我明天再給你......”
謝清清的話沒有說完。
她看向空空如也的盤子,臉上掠過一絲尷尬:
“阿冬太饞了,一時沒注意就給吃光了,家裏還有雞蛋,我去給你炒一個。”
在她說話的時候韓照一直都沒停筷子。
等她說完,韓照已經放下了空碗。
“不用,我困了,先去休息,你們隨意。”
謝清清目送韓照走開,昏黃的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
謝清清忽然有些悵然,她急急道:
“韓照,你還要幹幾天的活?我帶你去市裏醫院看手。”
“再順便去挑身結婚穿的新衣服。”
韓照的腳步隻是微微停了一瞬:“再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