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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朱紅之夜(十四)

柏惠讓自己冷靜了一下,重新走上前兩步,仔仔細細地又看一遍。確定他已經死了,便當作什麼也沒看到一樣,轉身又回到出租車那裏。

等她回到家裏。弟弟仍然在房裏呼呼睡著,完全沒發現她已經出去過一趟了。柏惠換鞋的時候才發現鞋底竟然沾了一層厚厚的紅色泥土。她怕吵醒弟弟,在衛生間裏匆匆地刷洗了一下,就晾到了陽台上。

穀峻儀真吃驚了。靜了一會兒,才道:“其實你從頭到尾都沒有看到是誰行凶,包括開車拋屍的人,可你還是認為這一切是我幹的嗎?”

柏惠不說話。

有時,人就這是樣一種麻煩的生物。相信自己的感覺,多過相信證據。

穀峻儀隻好退而以求其次:“好吧,就算這些都無法清洗你對我的懷疑,但是動機呢?我為什麼要殺他們?就因為他們威脅過要教訓我?”他笑著搖搖頭,冷不丁地將鋒頭轉向她,“如果說這樣也行的話,那麼你,還有你弟弟也有可能是凶手了。”

一聽到弟弟,柏惠反彈起來:“關我弟弟什麼事。”

穀峻儀:“你忘了,那次汪友亮三個人把我和你堵在路上的時候,幸虧你弟弟及時趕到。他親眼看到你被他們威脅,說不定比自己被他們威脅還生氣呢,又有什麼不可能?”

柏惠語塞,但很快又堅定地道:“我弟弟不可能的。”

“你這麼肯定?”穀峻儀問。

柏惠:“凶手是同一個人,這是肯定的吧。”

穀峻儀點了一下頭:“警察也是這樣認為的。”

柏惠:“我剛才也說了,第二個人被拋屍的那晚,我是特意等我弟弟睡著後才出去的。我回家後,他還在房裏睡著。就算他是裝睡,他要怎麼趕在我的前頭去倉庫,又趕在我回來之前回到家裏繼續裝睡呢?”

“還有昨天去倉庫也是,他和他的同學們在一起玩……”

穀峻儀忍不住打斷:“你確定過了?”

柏惠:“是的。不過我並不是因為懷疑他是凶手才去確定的,純粹是擔心他玩過頭。他在同學家打電動遊戲,隻有中間去超市買東西出去過半個小時,根本不夠他去倉庫再回來。”

“我當然也不是凶手,所以隻有你了。”柏惠看著掌心的那顆紐扣,“很多時候,最顯而易見的答案其實就是正確的答案。”

麵對著柏惠的固執,穀峻儀真是沒話可說了。

柏惠又道:“其實你不用否認的,我又不會揭發你,我隻會幫你。”

“啊?”穀峻儀又是一驚,這種體貼,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了,“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柏惠毫不動搖:“當然知道。我說過的,那三個人就是人渣。少了他們,這個世界沒有損失,隻會更好。”

這話說得未免有些冷酷了。畢竟,汪友亮還是一個學生。柏惠自己還教他音樂。

穀峻儀微微地蹙了一下眉頭:“我再重複一遍。第一,我不是凶手。第二,就算我是凶手,我也不希望你想這樣幫我。”

他看著她,忽然很正式地叫她一聲:“柏老師。”

柏惠自然也查覺到了他語氣和措辭的變化。

穀峻儀:“你有這樣的想法,其實很危險。”

柏惠心頭一悚,呆呆地看著穀峻儀從自己的身邊走過。

青陽敏言等到九點鐘,又帶著青陽敏行來到了那個倉庫。天色已經很黑了。雖然今天的月亮也不錯,但比起昨晚還是暗淡了一些。此地又太偏僻,沒有半點燈光,那一座老舊的倉庫隻好孤伶伶地蟄伏在黑夜裏。

倉庫裏聽不到一點聲音,但是汪友亮確實還在裏麵。昨天他們走後,那個可憐的家夥大概喊了一整天,喊到喉嚨都啞了才死心吧。

青陽敏行問:“你確定這一次,你不會弄錯?”

青陽敏言點了點頭:“那確實是塞斯。”

青陽敏行煞有介事地鬆了一口氣:“幸虧昨天沒有對那道黑影說出‘名字’,要不然可就倒了大黴了。”一會兒又笑道,“早就跟你說過,對麵那個朱老師畫的畫很有意思。你要是早一點兒看到,說不定我這會兒都吃飽了。”

饑餓讓他輕輕地齜了一下牙。但是隨即,他的臉色變得更加猙獰,尖利的犬齒也一下子全露了出來,像野獸一樣狠狠地齜起了兩排雪白的牙齒。連青陽敏言的臉色也瞬間變了,本就暗沉的瞳色變得更暗了,就像他頭頂上,沒有了月亮和星星的夜空。

“來了。”他很輕地說。

話音剛落,突然有一陣疾風掠進倉庫。

汪友亮早已精疲力竭,即使頭上的黑布袋被摘掉了,也不能掙紮一分一毫。他在黑暗裏徒勞地睜大了眼睛,也隻能勉強看到一個高大強健的身影靜悄悄地立定在倉庫裏。

這個身影他已經很熟悉了。他第一天被關在這裏,就見過了。

高大強健得不像一個正常人。那驚人的身高,還有寬厚的肩膀,即使在黑暗裏也不斷傳達出力量的信號。汪友亮的個子也不矮,但假如站起來,恐怕也隻能剛到他的胸口。

這些天他真是想破了頭,怎麼想也想不出來自己接觸過這樣的人。難道真有人會毫無因由就要連續殺人嗎?

“我來聽你的答案了。”一道很粗厚的聲音在空氣裏來回震蕩,“其實你來的第一天,我就問過你了:你想怎麼死。”

汪友亮的心口不覺漏跳了一拍。他敢打賭,對方一定聽到了他的心跳。

“不過你說不說都沒關係,”那個自稱是惡魔的男人道,“反正今天你是死定了。”

汪友亮的呼吸頓時急促起來,虛弱地求饒:“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不管汪友亮哭得多麼淒慘,男人也不會動搖:“我就給你和你的同伴們一樣的待遇吧。我們來一場堂堂正正的對打。我會給你的手腳都鬆綁,還可以讓你先出手。”

聽到這裏,汪友亮的哭聲總算小了一些。這樣的條件實在太讓他驚訝了。

男人笑著說:“你甚至還可以有武器。”為了證明他的誠意,他有意地揚了一下手,一道寒光立刻閃過汪友亮的眼睛。

汪友亮本能地躲避了一下:這是刀子的寒光。下一秒,男人壯碩得令人膽寒的身軀向他彎下。就在汪友亮嚇得摒住呼吸的同時,手上被塞入了那隻刀的刀把。他驚詫了一下,便連忙抓緊手裏的那把刀。

男人輕輕地笑。粗沉的嗓音像悶雷在空蕩蕩的倉庫裏滾過。他接著說:“我隻能攻擊你的頭部,而你可以攻擊我身上的任何地方。哪怕是傷了我一根寒毛,也算你贏。你贏了你就可以走。”

“贏了就可以走?”汪友亮聲音高亢地問,差一點兒跑調。

男人在黑暗裏輕蔑地扯了一下嘴角。這些人都是一個德性,永遠隻看到懸崖那頭的胡蘿卜,卻看不到自己已經站在懸崖邊上了。但是他還是給了汪友亮肯定的回答。

他解開了汪友亮身上所有的束縛:“那麼,現在開始。”

剛說完,汪友亮就發出一聲狂吼,高舉起手裏的刀就向黑影撲去。黑影隻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兩步的距離一眨眼就沒有了,汪友亮的心臟瘋狂地跳動著,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將刀子向男人的胸口紮下。

那一瞬間就像有一個世紀那麼長。

如果可以像電影一樣定格,觀眾們一定可以看到汪友亮的臉變得極其可怕。但是汪友亮真的定住了,就在他手中的刀子距離男人的胸口不到一公分的時候。

他臉上的凶狠漸漸地扭曲了,先變成難以置信,再變成恐懼疼痛,忽然嘴一張,吐出了一口紅通通的血。

男人的手指竟然硬生生地插進他的胸口,隻要指尖微微一動,就能感覺到人體肌肉柔軟、溫暖而又滑膩的獨特觸感。他完全可以就這樣直接插進汪友亮的心臟,但是他沒有,故意地讓自己的手指及時停住。

汪友亮低頭看了一眼插在自己胸口的那隻手,終於回過神來,啊的一聲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但是這聲慘叫也隻來得及叫了一半,下一半被一記鐵拳猛地打回嘴裏。

牙齒斷了好幾顆,一口鮮血就這樣嗆進了汪友亮的喉嚨。

男人血腥地笑起來:“這才剛剛開始。那兩個都不過是配角,你才是主角,值得我多花點兒時間,慢慢品嘗!”

他更加興奮地捏緊拳頭,整條胳膊上都糾結出可怕的肌肉線條,正要再揮出下一拳,突然傳來一道清澈的聲音。

“你的名字是,暴力。”

他猛然一怔。他甚至都沒能反應過來。因為他太投入到強大的肢體帶給他的樂趣了。隻一秒鐘,從胸口的內部突然傳來強大的力量,好像有人在撕裂他的身體。

不,是真的被撕裂了。

男人睜大的眼睛,正好看見一腔又熱又腥的鮮血,噗的一聲從自己的身體裏怒噴出來。隨著體腔被迫打開,腸子嘩的一聲流了出來,一直掛到地上。

他驚恐地低下頭,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看到隨著其他內臟的滑落,還有一隻漆黑的,像是人手卻又絕對不是正常人手的東西哧溜一下,借著血液的潤滑伸了出來。先是一隻手,然後是整條胳膊,很快就是整個身體滑落在地。

當這血腥的分娩完成,男人的生命也徹底終結了,就那樣睜著大大的眼睛,直挺挺地向後倒下。不一會兒,他那魁梧得驚人的身體漸漸萎縮了,最後變成了一具很平常的,有點兒偏瘦的年輕男人的屍體。

是柏惠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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