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醫師每隔三日來一次,每次走的時候眼睛都是紅紅的。
吊著我的命,看來是為難他了。
快了,三日後便是父親處斬之日。
心裏有個念想,身體的疼痛也總能熬過去。
這日一大早,喬絲雨心情很好,手裏還拿了件大紅裙子,比我嫁給顧開赫那天的嫁衣還要鮮豔。
“姐姐啊,我特意求了夫君,讓你去送一送伯父。”
我想紅衣也好,人群中顯眼,父親抬起頭便能看到我。
京都最繁華的街道中心,便是斬首刑場,離午時還差半刻,刑場周圍已是水泄不通。
我被喬絲雨帶著站在了監斬台,顧開赫坐在正中央,他是本次的監斬官。
父親的脊背挺的很直,一身白色囚衣。
父親的眼神閃過一絲不忍,我知道父親看到我了。
真好,我穿的紅衣,映的臉色應該不會太難看。
我眼睛酸澀,可眼淚卻未落下。
我想眼淚跟身體的血一樣,總有流幹的一天。我的眼淚流幹了,身體裏的血應該也快了。
我努力扯出最後一絲笑,儼然不知我這笑比哭還難看。
父親挺直的頭顱低了下去,像是在偷偷落淚。
顧開赫從簽筒裏扔下一枚簽令牌,父親人頭落地,鮮血濺滿了純白雪地。
那日的雪下的真的很大,這麼久了還未消融。
喬絲雨依偎在顧開赫的懷裏,笑得開心極了,笑得身體都跟著顫抖。
顧開赫卻拍著她的背柔聲安慰道:“阿雨,別怕。”
喬絲雨揉了揉肚子:“我不怕,怕嚇到我們的寶寶。”
我總覺著喬絲雨這笑好熟悉。
我想起來了。
賑災結束後,顧開赫被皇上封了親王,賜號信,王府的匾額也換成了刺金的信王府。
皇上日漸年邁,文武百官便拿江山穩定個個上奏皇上盡早冊立太子。
丞相一眾老臣自然身先士卒,力薦他的乘龍快婿。
顧開赫一時陷入了奪儲的漩渦之中。
彼時,我剛被診出有孕。
顧開赫眉開眼笑,他下朝第一件事便是來看我,摸著我的肚子說:“婉柔,相信我,等太子之位塵埃落定後,我一定會和喬絲雨和離。”
我信他。
我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沒有等來東宮之位蓋棺論定,卻等來父親入獄的消息。
推舉父親科舉監考的是丞相,舉報父親受賄泄題的還是丞相。
這是場明晃晃的栽贓,辛虧主審人是信王顧開赫。我相信我的夫君會還我的父親一個清白。
父親入獄後,我久不見顧開赫,我以為他在為我父親的清白四處查證,他偶爾見我也說:“婉柔,相信我,我一定會救父親出來的。”
隻是沒想到,最後等來的卻是父親冬日處斬的噩耗。
我不可置信,第一次踏入那個我住了三年的主屋,喬絲雨便如今日這般,依偎在顧開赫的懷裏,喬絲雨從顧開赫的懷裏露出個頭:“相公,你是喜歡我與你的孩子,還是喜歡側妃與你的孩子?”
“阿雨,你的孩子生出來是嫡出,婉柔是庶出,怎能相提並論!”
喬絲雨聽到這話笑了。
這一刻的顧開赫背對著我,我望著那個背影覺著前所未有的陌生。
我這才感覺自己像個傻子一樣。
其實很多事情早就變了,是我一直不願意相信而已。
我穿著紅衣,一步步走向刑台,天空變暗,飄起了雪花。
我得去為父親收殮屍身,沁香閣裏的首飾不知何時被丫鬟收刮一空,我握了握手上的玉鐲。
這個玉鐲是顧開赫送我的定情信物,他說成色極好,極品羊脂玉。
希望他沒有騙我。
我抱著父親冰冷的屍身,把父親的頭顱撿起,輕輕拭去父親臉上的淚水。
看熱鬧的百姓被嚇得一哄而散,走的時候大喊瘋子。
顧開赫穿了一雙白靴,喬絲雨著了一身白衣,像是為我父親戴了孝。
“姐姐,節哀順便。人死不能複生。”
“婉柔,先把溫大人的屍首放下,跟我們回王府吧,溫大人的身後事本王會妥善處置的。”
說著顧開赫伸出一隻手:“相信我。”
我低吼著讓他離開。
雖然他滿眼真誠與心疼,可我不敢再信他,我死死抱著父親不撒手,我覺著我快要死了,我不想死了還做顧家鬼,我抬起頭望向他:“顧開赫,我們和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