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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魯襄公(下)

魯襄公十四年

公元前559年,魯襄公十四年。

十四年春,吳告敗於晉。會於向,為吳謀楚故也。範宣子數吳之不德也,以退吳人。

執莒公子務婁,以其通楚使也。

十四年春,吳國將打了敗仗的消息告知晉國。晉國組織諸侯的卿大夫在向地相會,商量如何為吳國討伐楚國。也許是因為吳國人的無禮惹怒了大夥,也許是因為大夥都不想再打仗,會議的主題跑偏了。士作為晉國的代表,同時也是會議召集人,責備吳國乘著楚共王去世而入侵楚國是不道德的行為,拒絕了吳國攻打楚國的要求。

但是會議也不能白開,逮捕了莒國的代表公子務婁,理由是他的使者與楚國有來往。客觀地說,莒國這些年來屢次入侵魯國,破壞晉國領導下的國際合作,也是該收拾一下了。

將執戎子駒支,範宣子親數諸朝,曰:“來!薑戎氏!昔秦人迫逐乃祖吾離於瓜州,乃祖吾離被苫蓋、蒙荊棘以來歸我先君,我先君惠公有不腆之田,與女剖分而食之。今諸侯之事我寡君不如昔者,蓋言語漏泄,則職女之由。詰朝之事,爾無與焉。與,將執女。”對曰:“昔秦人負恃其眾,貪於土地,逐我諸戎。惠公蠲其大德,謂我諸戎,是四嶽之裔胄也,毋是翦棄。賜我南鄙之田,狐狸所居,豺狼所嗥。我諸戎除翦其荊棘,驅其狐狸豺狼,以為先君不侵不叛之臣,至於今不貳。昔文公與秦伐鄭,秦人竊與鄭盟,而舍戍焉,於是乎有之師。晉禦其上,戎亢其下,秦師不複,我諸戎實然。譬如捕鹿,晉人角之,諸戎掎之,與晉踣之。戎何以不免?自是以來,晉之百役,與我諸戎相繼於時,以從執政,猶誌也,豈敢離逖?今官之師旅無乃實有所闕,以攜諸侯,而罪我諸戎!我諸戎飲食衣服不與華同,贄幣不通,言語不達,何惡之能為?不與於會,亦無瞢焉。”賦《青蠅》而退。宣子辭焉,使即事於會,成愷悌也。

士抓人抓上了癮,抓了莒國的代表公子務婁,又要逮捕戎子駒支。

戎子即戎人的首領,薑戎氏,名駒支,帶領戎人部隊在晉軍中服役。士親自在朝會的時候數落駒支:“過來!薑戎氏!當年秦國人在瓜州逼迫你的祖先吾離。你的祖先吾離披著蓑衣、戴著草帽來歸順我們的先君。先君惠公隻有並不豐厚的土地,還與你們分享。而今諸侯侍奉寡君不如從前,這是語言泄露機密,應該是因為你們而造成的。明天早上的事情,你就不用參加了。參加的話,就逮捕你。”

駒支回答:“當年秦國人依仗人多勢眾,貪求土地,驅逐諸部戎人。惠公深明大義,說我們這些戎人是四嶽的後裔,不能拋棄我們。賞賜給我們南部邊境的土地,與狐狸同居,聽豺狼嗥叫。我們這些戎人披荊斬棘,驅逐野獸,認為先君不侵害不叛亂的臣子,至今對晉國忠心不二。當年文公與秦國人聯合討伐鄭國,秦國人偷偷與鄭國結盟,而且在鄭國設置守衛,所以有了之戰。晉軍在上麵抵擋秦軍,戎人在下麵對抗秦軍。秦軍有來無回,是我們這些戎人使他們這樣。拿捕鹿打比方,晉國人抓住鹿角,戎人拖住鹿腿,與晉國人一道扳倒它,戎人為何不能免於罪責呢?自之戰以來,晉國的每一次戰爭,我們這些戎人都一一按時參加,以追隨你們這些執政大臣,還是和當年在山一樣忠心,豈敢背棄?今天各部門的官員恐怕實在是有過失,因而使諸侯產生二心,而歸罪於我們這些戎人!我們戎人的飲食服裝不與華夏相同,與諸侯們不相往來,語言不通,如何能夠使壞?不讓我參加會議,我也沒什麼愧疚的。”言畢,賦了《詩經·小雅》中的《青蠅》一詩。

“營營青蠅,止於樊,豈弟君子,無信讒言。營營青蠅,止於棘,讒人罔極,交亂四國。營營青蠅,止於榛,讒人罔極,構我二人。”

蒼蠅嗡嗡,飛來飛去,有如讒言,揮之不去。平易近人的君子啊,千萬不要聽信讒言。士聽懂了,於是向駒支道歉,讓他參加會議,表現了心無芥蒂、平易近人的一麵。

於是子叔齊子為季武子介以會,自是晉人輕魯幣而益敬其使。

當時子叔齊子作為季孫宿的副手參加會議,自這個時候開始,晉國人減輕了魯國進貢的負擔而更加尊重它的使者。

吳子諸樊既除喪,將立季劄。季劄辭曰:“曹宣公之卒也,諸侯與曹人不義曹君,將立子臧。子臧去之,遂弗為也,以成曹君。君子曰‘能守節’。君,義嗣也,誰敢奸君?有國,非吾節也。劄雖不才,願附於子臧,以無失節。”固立之。棄其室而耕,乃舍之。

接下來要說說吳國的事情。

前麵已經說到,吳國姬姓,是吳太伯的後代。周朝承認吳國的諸侯地位,但是吳國所在的江浙一帶,是比楚國還偏僻的蠻荒之地,時間一久,吳國與中原也就基本斷絕了聯係。魯成公年間,晉國為了牽製楚國,派申公巫臣出訪吳國,教會吳國人如何使用戰車,吳國才恢複與中原的交流。也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吳國開始強大,不滿足於周朝賜予的子爵封號,自稱為王。

據《史記》記載,吳王壽夢有四個兒子:長子諸樊、次子餘祭、三子餘、幼子季劄。季劄德才兼備,深得壽夢喜愛。壽夢想將王位傳給季劄,但是季劄堅決不肯接受。魯襄公十二年,壽夢去世,諸樊即位。在諸樊看來,王位本來就是季劄的,他隻不過是過渡一下,替老頭子守了三年之喪,已經完成任務,於是脫掉喪服之後,就要立季劄為王。

季劄還是不肯幹這份人人羨慕的工作,推辭說:“曹宣公死的時候,諸侯和曹國人都覺得繼承人曹成公無情無義,打算立子臧(子臧即公子欣時,事見魯成公十三年的記載)為君。子臧離開了曹國,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成全了曹成公。君子稱子臧‘能夠保持節操’。您是先王的合法繼承人,誰敢冒犯您?占有國家,不是我的節操。我雖然沒有才能,願意追隨子臧,以不失節操。”言下之意:曹成公來路不正,都能當穩國君;你正大光明,安心坐在王位上就是了。至於我,壓根對那份累死人的工作沒興趣。

諸樊堅持要立他,季劄幹脆拋棄了家產去種田。諸樊見他態度這麼堅決,隻好放棄。

夏,諸侯之大夫從晉侯伐秦,以報櫟之役也。晉侯待於竟,使六卿帥諸侯之師以進。及涇,不濟。叔向見叔孫穆子,穆子賦《匏有苦葉》,叔向退而具舟。魯人、莒人先濟。鄭子見衛北宮懿子曰:“與人而不固,取惡莫甚焉,若社稷何?”懿子說。二子見諸侯之師而勸之濟。濟涇而次。秦人毒涇上流,師人多死。鄭司馬子帥鄭師以進,師皆從之,至於林,不獲成焉。荀偃令曰:“雞鳴而駕,塞井夷灶,唯餘馬首是瞻。”欒黶曰:“晉國之命,未是有也。餘馬首欲東。”乃歸。下軍從之。左史謂魏莊子曰:“不待中行伯乎?”莊子曰:“夫子命從帥,欒伯,吾帥也,吾將從之。從帥,所以待夫子也。”伯遊曰:“吾令實過,悔之何及,多遺秦禽。”乃命大還。晉人謂之“遷延之役”。

魯襄公十一年,秦軍入侵晉國,在櫟地打敗晉軍。這一年夏天,晉國為了洗刷恥辱,發動諸侯出兵討伐秦國。晉悼公本人在秦晉邊境坐鎮指揮,由晉國六卿帶領諸侯聯軍繼續前進。

聯軍到了涇水,不肯再往前進。再往前就深入秦國腹地了,誰又真的願意為了晉國跑到遙遠的大西北去打仗呢?晉國的羊舌跑去見魯國的叔孫豹,兩個人具體談了些什麼不得而知,十有八九是想要叔孫豹幫忙想想辦法。叔孫豹沒有正麵回答,而是賦了《詩經·邶風》中的《匏有苦葉》。匏是葫蘆,古人拿它作為渡河的浮具。羊舌心領神會,回去之後就下令準備船隻。

果然,魯國人、莒國人率先渡過了涇水。鄭國的公孫蠆對衛國的北宮括說:“依附別人而搖擺不定,沒有比這更讓人討厭的了,這樣的話,讓國家怎麼辦?”北宮括以為然。兩個人跑到其他諸侯的部隊裏,一個勁兒地勸大夥渡河。一件事情,隻要有人帶頭、有人鼓動就好辦,於是聯軍全體渡過了涇水。但是沒想到,更大的困難在等著他們。秦國人在涇水的上遊投毒,聯軍將士在下遊喝了河水,死者甚眾。在這種情況下,繼續前進就需要更大的勇氣了。時任鄭國司馬的公孫蠆再度發揮作用,率領鄭軍義無反顧地出發。諸侯部隊受到鼓舞,都跟隨著鄭軍前進。

聯軍抵達林,秦國人仍然不肯屈服。中軍元帥荀偃下令:“雞鳴時分駕好戰車,堵塞水井,夷平軍灶,大家看我的馬頭行動。”這便是要決戰了。下軍元帥欒黶卻說:“晉國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軍令,我的馬頭可是要向東呢!”於是率領下軍東歸。軍中左史(官吏名)問下軍副帥魏絳:“咱們不等待中行伯(指荀偃)了嗎?”魏絳說:“他老人家命令我們跟從主將,欒黶就是我們的主將,我打算跟隨他。跟從主將,就是對待他老人家之道啊!”

晉國的下軍還兼管新軍。欒黶和魏絳來這一手,荀偃始料不及,說:“我的命令確實有誤,後悔又哪裏來得及?留下來隻能被秦國俘虜。”於是下令全軍撤退。

晉國人稱這次戰役為“遷延之役”,意思是:一場拖拖拉拉的戰爭。

欒曰:“此役也,報櫟之敗也。役又無功,晉之恥也。吾有二位於戎路,敢不恥乎?”與士鞅馳秦師,死焉。士鞅反。欒黶謂士曰:“餘弟不欲住,而子召之。餘弟死,而子來,是而子殺餘之弟也。弗逐,餘亦將殺之。”士鞅奔秦。

不管荀偃的命令正確與否,欒黶不聽從指揮,擅自脫離戰鬥,都是不光彩的行為。欒黶的弟弟欒此時擔任荀偃的戎右,說:“這一戰是為了報複在櫟地的戰敗。發動戰爭卻又無功而回,是晉國的恥辱。我在戎車上居於第二位(次於禦戎),豈能不感到恥辱?”年輕人熱血一上頭,什麼都不顧,欒於是和士鞅(士之子)發動自殺性攻擊,衝到秦軍陣中。結果欒戰死,士鞅卻逃了回來。

欒黶死了兄弟,遷怒於士鞅,對士說:“我的兄弟本來不想去,是你兒子叫他去的。我的兄弟戰死,你的兒子回來,這是你的兒子殺了我的兄弟。如果不趕走他,我就殺死他。”看到欒黶那副惡狠狠的樣子,士不敢和他講理,安排兒子逃到了秦國。

於是,齊崔杼、宋華閱、仲江會伐秦,不書,惰也。向之會亦如之。衛北宮括不書於向,書於伐秦,攝也。

當時,齊國的崔杼、宋國的華閱、仲江參加了討伐秦國的戰爭。《春秋》不書寫他們的名字,僅寫作“齊人”“宋人”,是因為他們作戰不力。年初的向地之會,也是同樣筆法。衛國的北宮括沒有留名於向地之會,而寫到了討伐秦國的行動中,是因為他起到了輔助的作用。

秦伯問於士鞅曰:“晉大夫其誰先亡?”對曰:“其欒氏乎!”秦伯曰:“以其汰乎?”對曰:“然。欒黶汰虐已甚,猶可以免。其在盈乎!”秦伯曰:“何故?”對曰:“武子之德在民,如周人之思召公焉,愛其甘棠,況其子乎?欒黶死,盈之善未能及人,武子所施沒矣,而黶之怨實章,將於是乎在。”秦伯以為知言,為之請於晉而複之。

士鞅逃到了秦國,秦景公問他:“晉國的卿大夫,誰將先滅亡?”士鞅回答:“應該是欒氏吧!”秦景公說:“是因為他太專橫嗎?”士鞅說:“是的。”但是又說,欒黶專橫殘暴已經很過分了,卻還可以免於禍難;真正倒黴,恐怕是在他的兒子欒盈這一代。秦景公覺得奇怪,問他為什麼,士鞅回答:“欒武子(即欒黶的父親欒書)的恩德留在百姓中。有如周朝人思念召公奭而愛護他的甘棠樹,何況是他的兒子呢?欒黶死了,欒盈的好處沒有讓人享受到,欒武子所施的恩惠也就逐漸沉沒了。而欒黶招惹的怨恨實在太明顯,所以欒氏的滅亡也就在這裏了。”

秦景公以為士鞅很有見識,為他向晉國請求,讓他又回到了晉國。這是後話。

衛獻公戒孫文子、寧惠子食,皆服而朝,日旰不召,而射鴻於囿。二子從之,不釋皮冠而與之言。二子怒。孫文子如戚,孫蒯入使。公飲之酒,使大師歌《巧言》之卒章。大師辭。師曹請為之。初,公有嬖妾,使師曹誨之琴,師曹鞭之。公怒,鞭師曹三百。故師曹欲歌之,以怒孫子,以報公。公使歌之,遂誦之。蒯懼,告文子。文子曰:“君忌我矣,弗先,必死。”並帑於戚而入,見蘧伯玉,曰:“君之暴虐,子所知也。大懼社稷之傾覆,將若之何?”對曰:“君製其國,臣敢奸之?雖奸之,庸知愈乎?”遂行,從近關出。

衛獻公約孫林父、寧殖一起吃飯。兩個人不敢怠慢,都穿上朝服,早早來到朝堂上待命。一直等到太陽快下山了,衛獻公還不宣召他們上桌,反而在園子裏麵射大雁。兩個人跟著他來到園子裏,衛獻公不脫皮帽就和他們說話。

按理說,國君與臣下說話,應該戴正式的禮帽。如果戴的是其他帽子,則必須摘下來,以示尊重。尤其是在當時這種情況下,孫林父和寧殖兩位卿家都穿著整整齊齊的朝服,衛獻公卻戴著一頂打獵專用的皮帽和他們說話,顯然不是太粗心,而是有意侮辱他們。

兩個人敢怒而不敢言。這事之後,孫林父便回了自家的封地戚地。這是鬧情緒,表達不滿,但是衛獻公沒有任何表示。過了一段日子,孫林父自己沉不住氣了,派兒子孫蒯進宮朝見衛獻公。衛獻公倒是很客氣,請孫蒯喝酒,不用他久等,而且還安排了樂師在現場演唱。唱什麼呢?《詩經·小雅》中《巧言》的最後一章。

“彼何人斯?居河之麋。無拳無勇,職為亂階。既微且,爾勇伊何?為猶將多,爾居徒幾何?”

詩的大意:究竟是何人居住在小河邊?無力也無勇,是禍亂的根源。腿傷腳已腫,勇氣在哪裏?詭計實在多,黨羽有幾何?

這不是請人喝酒,這是故意羞辱人!

衛獻公一開始是安排宮中的大師(樂官之長)來演唱,大師知道這不是鬧著玩的,找個借口拒絕了。大師手下有位師曹(姓曹的樂師),卻主動請求獻唱。

當初,衛獻公極其寵愛一名賤妾,命師曹教她彈琴。師曹顯然沒有意識到這個女人對於衛獻公來說有多重要,以為隻是一個普通的宮女,教她的時候,拿鞭子打了她。衛獻公大怒,下令打了師曹三百鞭子。師曹要報複衛獻公,現在正是時候。他知道,在招待孫蒯的宴會上唱《巧言》,必然會惹怒孫林父,由此而造成的後果,很難預料。而且,他還擔心孫蒯聽不清楚,當衛獻公示意他演唱的時候,他幹脆將這段詩歌口齒清晰地朗誦出來。

孫蒯每一個字都聽明白了,越聽越怕,回去告訴孫林父。孫林父說:“國君已經很恨我了,不先下手的話,必死無疑。”

孫林父說幹就幹,將自己的家臣奴仆集中在戚地,然後帶著他們攻入衛國的首都帝丘。在路上,孫林父遇到一個年輕人,和他交談了兩句。

孫林父說:“國君的暴虐,您是知道的。我很害怕國家顛覆,你準備怎麼辦?”

年輕人說:“國君掌控他的國家,臣下誰敢幹涉他?就算把他給換了,誰敢肯定新的就比他強?”說完就趕緊走了,而且從最近的關卡迅速離開了衛國。

這個年輕人叫蘧瑗,字伯玉,後來他交了一個很有名的朋友,人稱孔子。《論語》裏記載了蘧瑗和孔子交往的一些故事。比如,有一天蘧瑗派人來拜望孔子,孔子向來人詢問蘧瑗的近況,回答是:“他正設法減少自己的缺點,卻苦於做不到。”來人走後,孔子就對弟子說:“使乎,使乎!”意思是這個人很了解蘧瑗。當然,蘧瑗本人並不認為自己已經完美無缺,即便到了五十歲,他還是能夠深刻地反省前一年所犯下的錯誤,即所謂的“年五十,知四十九年之非”。

公使子、子伯、子皮與孫子盟於丘宮,孫子皆殺之。四月己未,子展奔齊。公如鄄,使子行請於孫子,孫子又殺之。公出奔齊,孫氏追之,敗公徒於河澤。鄄人執之。

孫林父兵臨城下,衛獻公才著了慌,派子、子伯、子皮出去,在丘宮和孫林父談判結盟。孫林父將他們都殺了。四月二十六日,衛獻公的弟弟子展逃往齊國。隨後,衛獻公逃到鄄地,派子行向孫林父求和,孫林父又殺了子行。衛獻公計無可出,隻能逃往齊國。孫家的人追上去,在河澤打敗衛獻公的步兵。鄄地人將衛獻公的殘兵敗將都抓了起來。

初,尹公佗學射於庾公差,庾公差學射於公孫丁。二子追公,公孫丁禦公。子魚曰:“射為背師,不射為戮,射為禮乎。”射兩而還。尹公佗曰:“子為師,我則遠矣。”乃反之。公孫丁授公轡而射之,貫臂。

衛獻公一路狂奔,為他駕車的是公孫丁。孫林父則派了兩名殺手去追殺他。這兩名殺手是師徒關係,師父叫庾公差(字子魚),徒弟叫尹公佗。但是,庾公差又是公孫丁的徒弟,關係就不太好處理了。

庾公差拿著弓箭說:“射吧,背叛了老師;不射吧,將被主人誅戮……射是合於禮的。”果然射了兩箭,射中了衛獻公車上的兩(一車四馬,叉住中間兩匹馬脖子的曲木叫作),然後就回去了。這是典型的兩全之策,公私兼顧,不負如來不負卿。但是尹公佗很不以為然,說:“您當他是老師,我和他的關係就遠了。”於是又返回去。公孫丁看到尹公佗追上來了,將馬韁交給衛獻公,張弓搭箭,一下子就射穿了尹公佗的臂膀。

祖師爺不發威,你還真把他當病貓?

子鮮從公。及竟,公使祝宗告亡,且告無罪。定薑曰:“無神,何告?若有,不可誣也。有罪,若何告無?舍大臣而與小臣謀,一罪也。先君有塚卿以為師保,而蔑之,二罪也。餘以巾櫛事先君,而暴妾使餘,三罪也。告亡而已,無告無罪。”

衛獻公的胞弟公子(即子鮮)跟隨著他。到了邊境,衛獻公命祝宗向祖宗報告自己逃亡的事,同時報告說自己並無罪過。與他一同逃亡的定薑說:“如果沒有神明,又何必報告?如果有神明,那就不可以謊報。你有罪,為什麼報告說沒有?拋棄大臣而與小臣謀事,這是第一樁罪。先君留下了正卿作為你的師保,你卻蔑視他們,這是第二樁罪。我拿著毛巾梳子侍奉先君,而你像對待賤妾一般殘暴地對我,這是第三樁罪。你就報告逃亡的事,不可報告無罪!”

順便說一下,定薑作為衛定公的夫人,隻是衛獻公名義上的母親(衛獻公的生母為敬姒),所以衛獻公對她並不尊重。這顯然是不對的。先君夫人就是先君夫人,尊重她就是尊重先君,這個道理衛獻公不懂,很多事情他都不懂。

公使厚成叔吊於衛,曰:“寡君使瘠,聞君不撫社稷,而越在他竟,若之何不吊?以同盟之故,使瘠敢私於執事,曰:‘有君不吊,有臣不敏,君不赦宥,臣亦不帥職,增淫發泄,其若之何?’”衛人使大叔儀對,曰:“群臣不佞,得罪於寡君。寡君不以即刑,而悼棄之,以為君憂。君不忘先君之好,辱吊群臣,又重恤之。敢拜君命之辱,重拜大貺。”厚孫歸,複命,語臧武仲曰:“衛君其必歸乎!有大叔儀以守,有母弟以出,或撫其內,或營其外,能無歸乎!”

魯襄公派厚成叔(厚氏,即氏,名瘠)到衛國慰問,說:“寡君命我前來,聽說君侯不安撫社稷,而流亡在別的國家境內,怎麼能夠不來慰問?因為是同盟之國,所以命我鬥膽私下對諸位說:‘國君不善,臣下不敏,國君不寬恕,臣下也不盡職,積怨很久而發泄,這可怎麼辦啊?’”

衛國人派太叔儀應對:“群臣無德無能,得罪了寡君。寡君沒有拿我們治罪,而是遠遠地拋棄了我們,讓君侯擔心了!君侯沒有忘記先君的友好,派您屈尊來安撫我們,又加以哀憐。謹此拜謝君王的命令,再拜謝對下臣們的哀憐。”

厚成叔回國複命,對臧孫紇說:“衛侯必定能夠回國。有太叔儀留守,有胞弟公子跟隨著他出國。有人安撫國內,有人經營國外,能夠不回嗎?”

這話該怎麼說呢,人渣命好?

齊人以寄衛侯。及其複也,以糧歸。

右宰穀從而逃歸,衛人將殺之。辭曰:“餘不說初矣。餘狐裘而羔袖。”乃赦之。

衛人立公孫剽,孫林父、寧殖相之,以聽命於諸侯。

衛侯在,臧紇如齊唁衛侯。衛侯與之言,虐。退而告其人曰:“衛侯其不得入矣。其言糞土也。亡而不變,何以複國?”子展、子鮮聞之,見臧紇,與之言,道。臧孫說,謂其人曰:“衛君必入。夫二子者,或挽之,或推之,欲無入,得乎?”

人渣確實命好,可是命再好也還是人渣。

齊國人將地讓給衛獻公寄居。後來,等到衛獻公回國的時候,竟然將那裏的糧食也帶回去了。

右宰(官名)穀先是跟著衛獻公逃亡,後來又逃回了衛國。衛國人要殺他,他辯解說:“對於過去的事情我是不樂意的。我是穿了狐皮大衣,袖子卻是羊皮的。”狐貴重,以喻善,羊以喻惡。言下之意,狐毛為裝,小羊毛為袖。一身盡善,唯有少惡。我人是好的,隻有一點小毛病,看人要看主流嘛!這麼一說,居然被赦免了。

國不可一日無君。衛獻公不在,衛國人又立了公孫剽為君。孫林父和寧殖輔佐他,以待諸侯發布命令。說白了,就是等著晉國點頭。

衛獻公住在地,魯國派臧孫紇訪問齊國,對衛獻公表示慰問。衛獻公和他說話,態度很惡劣。臧孫紇退出來後就對人說:“衛侯怕是回不去了。說起話來有如糞土,臭不可聞。逃亡在外而不知悔改,怎麼能夠複國?”子展、子鮮聽到了,跑去見臧孫紇,和他交談,通情達理。臧孫紇很滿意,對手下說:“衛侯一定能夠回國,這兩個人,或者拉他,或者推他,想不回國都難。”

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把一個人渣推上國君的寶座?

師歸自伐秦,晉侯舍新軍,禮也。成國不過半天子之軍。周為六軍,諸侯之大者,三軍可也。

於是知朔生盈而死,盈生六年而武子卒,彘裘亦幼,皆未可立也。新軍無帥,故舍之。

自從討伐秦國回來,晉悼公便開始改革部隊,裁減了新軍。這是合於禮的。大國的軍隊不超過天子的一半。王室定編六軍,諸侯中強大的,定三軍也就可以了。

前麵已經說過,晉國的新軍無帥,晉悼公也一直沒有任命,主要是考慮到眾卿的勢力過於龐大,不想有太多的卿。現在幹脆撤掉新軍,也是順理成章的事。當然,晉悼公還是找了一個借口——原本晉國四軍八卿,分別為中行氏、知氏、範氏、彘氏、韓氏、趙氏、魏氏、欒氏。其中,知氏荀的兒子荀朔生了荀盈就死了,荀盈六歲的時候荀也死了,那麼知氏目前也就沒有人能夠當卿了;彘氏的士魴已經去世,其子士裘還小,彘氏也就可以暫時不考慮了。新軍本來就沒有統帥,所以撤掉。

晉悼公不愧是明主,對外對內都有兩把刷子。尤其是處理國內事務,敢碰硬,不硬碰,有條不紊,水到渠成,遠勝前麵幾位國君。

師曠侍於晉侯。晉侯曰:“衛人出其君,不亦甚乎?”對曰:“或者其君實甚。良君將賞善而刑淫,養民如子,蓋之如天,容之如地;民奉其君,愛之如父母,仰之如日月,敬之如神明,畏之如雷霆,其可出乎?夫君,神之主而民之望也。若困民之主,匱神乏祀,百姓絕望,社稷無主,將安用之?弗去何為?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有君而為之貳,使師保之,勿使過度。是故天子有公,諸侯有卿,卿置側室,大夫有貳宗,士有朋友,庶人、工、商、皂、隸、牧、圉皆有親昵,以相輔佐也。善則賞之,過則匡之,患則救之,失則革之。自王以下,各有父兄子弟以補察其政。史為書,瞽為詩,工誦箴諫,大夫規誨,士傳言,庶人謗,商旅於市,百工獻藝。故《夏書》曰:‘遒人以木鐸徇於路,官師相規,工執藝事以諫。’正月孟春,於是乎有之,諫失常也。天之愛民甚矣,豈其使一人肆於民上,以從其淫,而棄天地之性?必不然矣。”

師曠,是晉國的大樂官,名曠,字子野。

有一天,師曠在晉悼公身邊侍候。晉悼公突然說:“衛國人將他們的國君趕走了,這不是很過分嗎?”

《左傳》的行文,要前後對照來看。前麵寫到晉悼公裁撤新軍,觸動眾卿的利益;後麵就寫到他對衛國人趕走國君的擔憂。二者之間有沒有某種心理上的聯係?顯然是有的。晉悼公是明君,衛獻公是昏君,這不用說。可是,當國君與臣下產生矛盾的時候,不管國君有沒有理,臣下能夠趕走國君,這件事讓晉悼公感到很不爽。明君和昏君都是君,他們之間有“類感情”,或者說,有階級感情。

師曠給晉悼公上了一堂課——

也許是他們的國君實在太過分了。好的國君應該獎善罰惡,愛民如子,像天一樣覆蓋百姓,像地一樣包容百姓。國民侍奉他們的國君,愛他就像愛父母,仰望他如同仰望日月,尊敬他有如尊敬神明,害怕他像是害怕雷霆,怎麼可能趕走他呢?國君,就是祭祀神明的主持、國民心中的高山。如果讓百姓的生計困難,神明不得祭祀,百姓絕望,社稷無主,還要他幹什麼?不趕走他還有什麼用?上天生養百姓而為他們立君主,讓他統治他們,不讓他們迷失本性。有了國君又為他設置輔佐,讓他們教育他保護他,不讓他做事過度。所以天子有三公,諸侯有眾卿,卿有旁支,大夫有小宗,士有親友同門,庶人、工匠、商賈、皂隸、牧圉都有親近的人,互為輔佐。做了好事就表揚,做了錯事就糾正,有了憂患就求助,有了過失就改正。自天子以下,各有父兄子弟來彌補過失,察其得失。太史著書,樂師作詩,樂工朗誦箴言規諫,士人將意見傳達給上級,庶人在路上發發牢騷,商人旅客在市場上議論紛紛,百工獻技藝。所以《夏書》上說,“傳令官舉著木鐸巡視道路,官吏互相規勸,百工呈獻技藝來勸諫。”正月孟春之際發生這樣的事,這是因為勸諫失去了常規。上天甚為愛護百姓,豈能讓一個人在百姓頭上胡作非為,以放縱他的邪惡而失去天地的本性?一定不會這樣的!

老左沒有記載晉悼公接下來說了什麼。也許對話就這樣結束了,而晉悼公心裏很不是滋味吧。

秋,楚子為庸浦之役故,子囊師於棠,以伐吳。吳不出而還。子囊殿,以吳為不能而弗儆。吳人自皋舟之隘要而擊之。楚人不能相救,吳人敗之,獲楚公子宜穀。

去年,楚共王去世,吳國人趁火打劫,在庸浦被楚軍打敗。楚共王的兒子楚康王即位後,為了報複吳國,命令尹公子貞從棠地出兵討伐吳國。吳國人不出戰,楚軍就回去了。公子貞親自殿後,認為吳國已經不行了,所以不加戒備。吳國人利用皋舟的險要地形,從中截擊楚軍。楚國人前後不能相救,被打得大敗。吳軍俘虜了楚將公子宜穀。

王使劉定公賜齊侯命,曰:“昔伯舅大公右我先王,股肱周室,師保萬民。世胙大師,以表東海。王室之不壞,伯舅是賴。今餘命女環,茲率舅氏之典,纂乃祖考,無忝乃舊。敬之哉,無廢朕命!”

周靈王派卿士劉定公賜命齊靈公,說:“從前伯舅薑太公輔佐我先王,為王室股肱,教育保護萬民。王室世代酬謝太公的功勞,作為東海諸國的表率。王室能夠長久不衰敗,有賴於伯舅的努力。現在我命令你薑環(齊靈公名環),孜孜不倦地遵循舅氏的常法,繼承你的祖先,不要辱沒你的先人。要誠敬啊!不要廢棄朕的命令!”

周靈王這時候來這麼一出,沒有別的原因,也沒有特別的意思,就是要和齊國結親了,套個近乎。

晉侯問衛故於中行獻子,對曰:“不如因而定之。衛有君矣,伐之,未可以得誌,而勤諸侯。史佚有言曰:‘因重而撫之。’仲虺有言曰:‘亡者侮之,亂者取之。推亡、固存,國之道也。’君其定衛以待時乎!”

冬,會於戚,謀定衛也。

晉悼公向荀偃谘詢衛國的事情,實際上也就是問衛國人趕走了衛獻公,要不要討伐衛國。荀偃回答:“不如按照現狀來安定它。衛國已經有新君(公孫剽)了。如果討伐它的話,不一定能夠達到目的而又讓諸侯們辛勞。史佚說:‘因為已經安定而加以撫慰。’仲虺說:‘流亡的可以欺侮,動亂的可以攻取,推翻流亡的而鞏固續存的,這就是定國之道。’您還是保持衛國穩定,以等待時機吧!”

冬天,晉、宋、魯、衛、鄭等國的卿大夫在戚地相會,商量安定衛國的事。

範宣子假羽毛於齊而弗歸,齊人始貳。

戚地之會的時候,晉國的士向齊國借來飾有羽毛的儀仗而不歸還,齊國人開始對晉國有了二心。

楚子囊還自伐吳,卒。將死,遺言謂子庚:“必城郢!”君子謂:“子囊忠。君薨,不忘增其名,將死不忘衛社稷,可不謂忠乎?忠,民之望也。《詩》曰‘行歸於周,萬民所望’,忠也。”

楚國令尹公子貞討伐吳國回來就去世了。臨死的時候,給繼任的公子午(字子庚)留下遺言:“一定要加固郢都的城防。”

君子認為公子貞忠心,楚共王死的時候,給楚共王上了“共”的諡號;自己死的時候,還不忘保衛國家,能不認為他忠嗎?忠誠,是百姓仰望的美德。《詩》上說,“行為歸結到周全,萬民共同仰望”,說的就是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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