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出行

術貳先把意識采集器裝進包裏，帶上他最喜歡的模型和小雕塑，處理了一大箱植物作為食物補給。

他望著白牆發了片刻呆，轉身去了另一座白房子。

術貳趴到地上，從老董的床底下拉出刷著白色油漆的簡陋木箱，打開生了鏽的鐵扣。

木箱裏麵有老董的相冊，還有各種有意思的小物件。術貳撥來撥去，看到木箱底上寫著那句他再熟悉不過的名言：“度過肉體的一生，不帶走一片雲彩，是現代人類最標準的儀式。”

術貳從木箱裏找到一枚金屬胸針。胸針是一種奇怪果子形狀的，閃著暗淡的金光，上麵雖有些劃痕，但仍顯得很精致，是老董以前從一個大星球的集市上買的。他把胸針別到了胸前，感覺非常愉快。

術貳背上沒怎麼用過的塞滿儀器的包，提起箱子，大步邁出了白房子。他的心跳變得急促，他感覺到從未有過的緊張，急促地走出幾十步後，一陣風把門狠狠地刮上了。他一哆嗦，猛地轉過身子。

箱子倒在地上，術貳瞥了一眼箱子，麵對著兩座整齊的白房子。陽光強烈，他眯著眼睛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似乎在思考什麼。

後來，風變得溫柔，他站在過膝的植物中，白色的衣服在灰綠的植物襯托下顯得很亮。他直視著在植物中格格不入的白房子，拍了張照，然後咬了咬下唇，呼了一口氣，把箱子扶起來，轉身又邁開了步子。

前方的地平線看起來很模糊，一眼望去都是雜亂的植物。術貳走了好遠，又數次回頭望，白房子已成了模糊的輪廓。

麵前的植物中立著一把白色高腳凳，凳腿上寫著“2830請勿倚靠”。他疑惑地歪歪頭，坐了上去，高腳凳突然垮掉，術貳手臂一揮，無聲地栽進植物中。柔軟的植物淹沒了他，他再次起身，拍拍身上，白衣服上染了幾絲綠色。

他看著垮掉的高腳凳，板著的臉上露出了笑容，然後提著箱子開始奔跑。在安靜的星球上，他邊跑邊跳，腳後跟不時踢到箱子。他大聲地笑著呼喊，這些單調的植物不能感受到他的快樂和些許恐懼。

他的手指被箱子的提手勒得泛紅，腳也酸酸的。他的麵前出現了一台老舊又傳統的太陽能電視，反複播放著一個世紀前的古怪又愚蠢的廣告。

術貳按著膝蓋，無聊地看了兩遍，“哼哼”笑了兩聲，跳到電視上又跳了下去。廣告雖然愚蠢，但是令人印象深刻，術貳邊走邊回憶那廣告。

廣告裏麵的女孩兒讓術貳產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他感到心裏軟軟的。他微笑著，沒多久就淡忘了這種感覺。

術貳走了好遠，天暗了下來。這顆小衛星所環繞的巨型氣態行星擋住了明亮的恒星，這是術貳很喜歡的時刻，天上有巨大的黑色圓形，外邊繞著一圈明亮的橙色圓環。

他沒了方向感，隻能躺在地上欣賞這許久不見的天文現象。巨大的黑色圓形帶給他熟悉的壓迫感，使他平靜又有些高興。

他回憶著往事，計算了一下時間，又想起廣告裏那女孩兒的相貌，心裏格外舒適放鬆。他記起老董說過的，傳說中的地球有藍色的天空，便又開始無盡的遐想。

他打了個盹兒。恒星已經轉到另一側的天空，陽光再次照遍平原。他跳起來，拽起箱子，背好包，向恒星移動的相反方向繼續走。

背包裏的人工智能“木木”用女孩兒的聲音說：“貳，我檢測到前麵有一大塊金屬！”

“啊？快到了！”術貳有些興奮。

一開始的緊張情緒再次湧上來，術貳小跑起來。

白色的大方塊越來越近，大概是七米乘七米再乘七米的白色立方體船艙，一共六個船艙連成圈。

中間有個長長的中軸紮在地裏，和船艙是分離的。白色立方體上有橘色的線條裝飾。

術貳自懂事以來第一次見到這麼奇怪的東西，他抽出背包裏的伸縮手杖，把箱子扔在一邊，興奮地圍著飛船敲敲打打。

突然，術貳聽見有人叫他，他心跳得劇烈，拿著手杖原地轉了一圈，又蹦了一步，把耳朵貼在船艙上。船艙表麵熱熱的。

“貳，門在箱子那邊，快進來！”

“你怎麼在裏邊？”

術貳繞了一圈，拎起箱子，老董以前經常念叨飛船的密碼，他記得很清楚，就輸入密碼進入飛船。飛船像老董的一貫風格，雖難免有一些劃痕，但整體上還是幹淨的。

木木用廣播器說：“這是艘飛船嗎？這兒有意識載體，我又有新身體了。貳！我有視覺了，快，讓我看看你的樣子！”

“嗯？我要站在哪兒？”術貳朝著攝像頭橫跨了兩步。

“我……”木木的聲音戛然而止。

“怎麼了？”術貳緊接著問。

“嗯……沒事兒。”木木安靜了一會兒說，“你答應我，幫我找個人形載體。”

光從圓窗射入，形成丁達爾效應，也照亮了術貳的半張臉。他鼻子周圍呈現淡淡的粉紅色，透亮的汗珠掛在額頭上。

他揚起胳膊，擦掉汗，臉微微抽搐了一下，微笑著仰視攝像頭：“行行行，你教我開飛船——哦，半自動的，你把能源解鎖，定好坐標或方向就行了。”

術貳在飛船中轉來轉去，在一個櫃子裏發現了舊款的學習機，裏麵主要是飛船駕駛的教學內容。將其注入大腦後，他學會了使用星際坐標。

術貳坐在椅子上思索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了包裏的意識采集器。他著急地轉來轉去，終於在主駕駛艙找到了傳送器。他從包裏拿出了綁著老董牙齒的意識采集器，放到操作台上。

他果斷地點了一個自己覺得順眼的坐標，進行了傳送。他咬了咬下唇，又一咧嘴，眼圈稍稍有了紅暈。

他想，會不會有個機器人，在晚上望著迷茫星空時，心裏默念著術貳。那樣的話，他還會是他嗎？或者，他是誰？

術貳把嘴唇咬破了皮，嘴裏有了一絲血腥味。

他轉身走向操作台，啟動了能源，設定了軌道，飛船開始抖動，伴隨著整個星球上罕見的巨大噪聲。

周圍的植物被衝倒，中軸從地裏拔出，上升，環形船艙隨後飄浮起來。

術貳腿一軟，感覺到沒有過的壓迫感。他坐到地板上，閉上眼喘息。

沒過多久，他猛地睜開眼，光線變得暗淡，身體慢慢變輕，最後飄了起來。興奮的情緒又湧上來。

“哇，零重力！”他坐在地板上感歎，然後快速起身，通過窗戶向四周張望。一麵是漆黑一片，一麵是慘淡的灰綠。

令人不安的寂靜，還有前所未有的震撼。

他敲打了窗戶兩下，衝著厚厚的玻璃大喊了一聲，回聲短促而沉悶。

他麵對著窗外的星體沉默了許久，才爬進另一個船艙，躺到床上，打算大睡一覺。

攝像頭轉向他，望了許久，既沒有移動，也沒有出聲。

術貳像嬰兒一般，孤獨地側躺在稍有塵土的床上。

飛船操作台上顯示出陌生的空間坐標，開始進行空間跳躍。外麵的光線和空間開始扭曲變形。

一覺睡到自然醒的術貳，看到窗外巨大的飛船。

“哇，這是哪兒啊？好大的飛船啊！”術貳小聲感歎。

“是我們的飛船曆史記錄裏的坐標，這個大家夥在這兒有好長好長時間了。飛船內是合輪市場，對接不需要權限。”

“去看看，帶上吃的。”術貳蹦躂著說，“還有，我做了好奇怪的夢。”

這一段時間的情緒變化，是他從小到大最頻繁的，倦意從他秀氣的臉上流露出來，他的眼睛被揉紅了，沒洗的黑發顯得不太利落。

他裝上了食物和木木的原始載體，操作飛船找到相應的接口進行了對接。這是他第一次步入太空，第一次冒險。

術貳表情平靜，貌似老練，其實單純無知。

他麵對著艙門。

艙門開啟。

他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