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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緒十六年(1890)春,譚繼洵就任湖北巡撫,譚嗣同亦隨家人移居武漢。武漢位於長江中遊,“扼束江湖,襟帶吳楚”,四通八達,風氣遠較蘭州開放。武漢三鎮,武昌為行政和文教機關所在地,漢陽屬工業區,外國租界和領事館則設在漢口。特別是張之洞於上年就任湖廣總督後,大刀闊斧推行洋務,使得武漢在短時間內為世人所矚目。
譚繼洵為官三十年,在京城為官時,他就將忠於職守、拾遺補缺作為自己的為官準則。等到外放地方,他又將清正清廉、重農恤民作為應盡本分。譚繼洵是個守成之官,絕無冒險開拓的魄力。這些年,他一直遵循中國傳統的儒家經典。雖然西學東漸之風已勁吹半個世紀,但他不屑於西方的那一套,更沒想過自己去辦洋務、倡西化。他認為那些不是一個正經官員應做之事,也不是為官的職分所在。張之洞辦鐵廠、槍炮廠,建織布局、紡紗局,建立了兩湖書院、湖北輿圖總局、自強學堂,等等,雖然鬧哄哄,卻不是一個總督應辦的事。
譚繼洵不認為洋務能致中國富強。中國有中國的國情,中國的富強隻能按照聖人所教的那一套去辦。至於張之洞忙活的那些事,純屬謀私利出風頭。湖廣總督和湖北巡撫同居武昌一城。湖北巡撫署設在武昌忠孝門內前所營,與總督府的喧騰不休相比,巡撫衙門冷清許多。譚繼洵不喜洋務,湖北的洋務事宜任由張之洞一手把持。譚繼洵作為署理總督,還未踏足吳楚之地,就聽到張之洞辦洋務的風言風語,諸如糜耗錢財,揮霍浪費,人浮於事,管理混亂,裙帶成風,事倍功半,鐵廠為貪利之徒開斂財之門、為幸進之輩謀晉升之階,幾乎都是指摘譏諷,少有讚賞的。由於譚繼洵不喜洋務,督、撫之間隔閡漸深。直到隨後而至的陳寶箴就任湖北按察使後,調節於督、撫之間,形成了張、譚、陳三駕馬車的局麵。據陳寶箴長子陳三立說:“時總督為張公之洞,而譚公繼洵為巡撫,兩公頗異趣,要皆倚府君(陳寶箴)為助。”
譚繼洵公務繁忙,官場應酬使他幾無恬淡之日。一個巡撫的日常生活是忙碌而充實的,看戲、宴請、交遊,幾乎填滿了譚繼洵公務之外的時間。譚嗣同平日也是深居簡出,雖然偶爾會參與撫署公事,起草奏稿函牘,但非其興趣所在。譚嗣同的生活從他與師友的書信中可見端倪:“近自家大人使蜀,頗富閑暇,忘其專輒,粗欲有事捃拾。而官事轉捩,時複與達官往還,哇言屍貌,實違鄙心。署中度歲,薪米要會,性尤不近,論說之友,又終闕如,以此居恒邑邑。”譚嗣同依然無法適應上流社會的應酬,隱然桀驁自傲。這些剛柔並濟的文句,讓人讀來,反倒比那些獨善其身的修辭來得真實。我好像從中看到身材峭拔的譚嗣同麵沉如水,每日讀書於撫署後園。夕陽西下,他登臨園中的六虛亭,望著不遠處江水卷風,帆影出沒,那一刻他忘記自己置身何處。落日的餘光從樹葉的縫隙間透下來,構成交錯的光柱與花斑,加劇了現實的離奇,讓人不知今夕何夕。
譚繼洵出任湖北巡撫後,瀏陽士人紛紛來到武漢謀事。一時間,武昌撫署成了瀏陽士人聚集的中心。先是歐陽中鵠抵鄂入譚繼洵幕,此後,王信餘、貝元徵、塗質初相繼來此,並先後入湖北撫幕任文案。譚嗣同得以再次追隨歐陽中鵠求學,並與其他人成為無話不談的朋友。
撫署的後花園成為他們經常聚會之所,那裏成為他們生活中形而上的樂土,透過其中的香氣在思考、沉默和歎息。這一時期,譚嗣同結識了一些新的朋友。他從朋友們身上獲得了極大的安慰,他們之間的交流來自見識、書籍和自我判斷。每個人都像是這園中的一種花,散發著不同的芬芳,交織在一起就成了不可窮盡的河流。他們經常通宵達旦,樂此不疲,直到露水灑入鮮花的馨香。
譚嗣同後來回憶道:“家大人開府湖北,賓從文宴,盛極一時,瓣薑師外,若王君信餘、吳君小珊、張君憩雲、塗君質初、貝君元徵,方諸芝蘭,吾臭味也。”朋友們都是這園中的芝蘭,隻有他的身上散發著臭味。譚嗣同最先結識的是在湖北巡撫幕府謀事的吳小珊和張憩雲。他稱“詩文旨趣,尤與吳君合”,並曾題《菊花石硯銘》贈之,字裏行間,流露出少有的愉快心情。譚嗣同就是在那樣的感受中緩解了精神上的痛苦,然而在逝去的記憶裏,他無法不想到仲兄譚嗣襄。此時瀏陽士人群體也達到了全盛時期,越是完滿,越覺得仲兄的離去是巨大的缺憾。
天空散布的星宿顯示了一個人的生活記憶,真可謂年華世事兩迷離。這一時期,瀏陽士人行蹤不定,時有聚散。比如劉人熙改官出署,外用直隸州知州,分發河南,離開了謀事十餘載的京師工部衙門。不久又入開封河道總督府,總理文牘。公務之餘,劉人熙在河南講學不輟,廣布船山之學。此時,陪伴在譚嗣同身邊講學的是歐陽中鵠。歐陽中鵠除了指導譚嗣同係統地鑽研王船山的《四書訓義》外,還特別叮囑須以王船山所著的《俟解》作為立身處世之本。兩部書雖有可取之處,但糟粕著實不少。它宣揚三綱五常,輕視庶民百姓和強調“存天理、去人欲”等。在對弟子的教育中,歐陽中鵠強調立身的重要性。他認為人之根本在於“自治”,所謂“自治雲者,培其所獨稟,而完其所不備”。他要求弟子們注意平日言行和待人接物。
這是譚嗣同內心最為寂寞,也是身體周遭最為熱鬧的時期。他經常會望著園裏的一朵花出神,想到無法抗拒的凋謝的命運,便無端地傷感起來。光緒十七年(1891),幹支為辛卯,八月將舉行正科鄉試。因此,譚嗣同於春、夏兩季都在撫署發奮讀書。七月,他往長沙參加鄉試。與他同赴鄉試的還有他的同窗好友唐才常。他們曾一同師事歐陽中鵠,平時關係最為密切,就像是瀏陽之地生起的兩團火焰,互相點燃了對方,似乎從此找到了生命參照的意義。譚嗣同稱其“嗣同同學,刎頸交也。其品學才氣,一時無兩”。光緒十二年(1886),唐才常應童子試,以縣、府、院三試冠軍入學,俗稱“小三元”,為有清二百年來第一人,隨即就讀於長沙嶽麓書院兼在校經書院附課,為時五年,課卷文字多名列前茅。反倒是譚嗣同,好像對自己應試並沒抱多大希望,但他始終看好唐才常。
在那個秋風蕭瑟的夜晚,一對同窗密友坐在長沙街頭的酒館裏咽下苦澀的滋味。譚嗣同再度落榜,而他看好的唐才常也同樣落榜。難兄難弟,借酒澆愁。迷茫是這對年輕人最大的恐慌,他們在大時代的街頭分享著彼此的困惑。譚嗣同在自己所作畫像邊如此慨歎:“其文多恨與製違,然能獨往難可非。”文章入製,難入得心;文章入心,卻又難入製。夜色裹住人,人想著一腔心思。這樣的時刻,誰又不曾經曆過呢?我在敘述他們的時候,會想到奧地利詩人裏爾克的那句詩:“有何勝利可言,挺住便是一切。”
當他們在長沙的街頭拱手道別時,誰都沒有說傷感的話。他們並不認同這個世界賦予他們的秩序,雖然眼前他們所能做的隻是忍耐。他們知道彼此想對對方說些什麼,就像裏爾克在一封信中所寫:“我咀嚼一下自己的滋味,嘗到的隻是忍耐,純淨的、平淡的、沒有一點拌料的忍耐。”在那個時代,要成為一個幸福的人純屬枉然。譚嗣同沒有回到瀏陽,而是匆匆奔著武昌去了。他們的人生軌跡與一個人有著密切的聯係,那個人就是他們共同的老師歐陽中鵠。那年冬天,唐才常經歐陽中鵠推薦,赴成都入四川學使瞿鴻幕,任閱卷和兼讀。而譚嗣同則回到父親的撫台公館繼續讀書。
歐陽中鵠仍舊指導譚嗣同研讀《船山遺書》,除要他溫習《四書訓義》外,還教他讀《周易內傳》《禮記章句》,並要他瀏覽王船山對《周易》《尚書》《詩經》的箋注性著作。譚嗣同的求知欲很強烈,他不以此為限,還鑽研了王船山的其他哲學著作。這一時期譚嗣同開始接觸西學,並將其與船山哲學結合起來。當時上海江南製造局翻譯出版的有關聲、光、化、電、天、地、圖、算等書籍,和由英國人傅蘭雅主編的科學雜誌《格致彙編》等,成為譚嗣同了解“西人格致之學”的主要途徑。如果說在此之前譚嗣同的知識結構完全限於中國傳統學術,現在當他一接觸新的知識門類,如同步入另外一個天地,並很快為近代科學的明晰透徹所吸引,開始如饑似渴地閱讀和鑽研。
譚嗣同開始廣泛涉獵各種關於曆史、地理、天文、文學等方麵的書籍,並對數學中的幾何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在這方麵,他曾經得到劉人熙的指點。劉人熙對《周髀算經》和《九章算術》中涉及圖形麵積的計算部分,都有所領會,因而他在譚嗣同問學時能作一些基本的開導。誠如他所說:“睹西書,獨酷嗜若性成,求通算術亦未嘗去諸懷。”譚嗣同在寫給友人劉淞芙的信中談到自己的學習感悟:“西法易者極易,難者極難。讀《幾何原本》至五、六卷後,即然莫辨途徑。”他說,中國人近來所說的測量,用西方人的術法極為簡單,苦無儀器,才無從著手。他掌握的算學,大多是從上海書局所刻的《中西算學大成》中獲得,先是從第十八卷筆算入手,及至於比例、勾股等算法,由勾股而三角,由三角而割圓,難度漸漸加大。總之,算學及機器,還是天下最難的學問。天下最難的令人望而卻步的學問,是輿地(地理學)。
譚嗣同通過自學掌握了一定的科學知識,可謂蕪雜與精深並存,其中包括數學、物理、化學、光學、生物學和天文、地理,今日看來較為零亂,也無法形成完整的知識體係。盡管如此,在那樣一個知識匱乏的時代,譚嗣同已經打開了一扇能夠看到新世界的窗戶。他“好格致算學,時時談西法”,並很快建立起對西學的信仰,堅信科學知識不可改變。對比之下更使他感到中國科學的落後,他感佩西人致思之精,而慨歎華人之無學。他甚至認為,西方人掌握的科學知識,中國的先賢們早就證明了。孟子說,學問之道沒有其他,不過是找回自己的本心。有的人,雞狗丟失了倒曉得去找回來,本心失去了卻不曉得去尋求。
18世紀的德國詩人赫爾德曾經說過:“人類的氣息成為世界的圖景,它是我們思想的形態和他人靈魂中的情感。在這流動的空氣中寄托著人性的一切,那大地上的人所曾經思考過、想象過、做過和將要去做的一切。如果這種神聖的氣息還沒有在我們周圍吹拂,如果它不像一闋魔音般回旋在我們唇邊,我們就仍將在密林深處漫遊漂泊。”譚嗣同一邊驚詫於西方的科學,一邊自欺欺人地固守著天朝上國的中心學說。文明是從一條河流到另一條河流,可惜的是,我們一路上將老祖宗的寶貝都丟棄了,結果被人家撿去。比如,譚嗣同認為張載的地動之說符合科學,他努力用近代科學知識去證明古人的科學成果。這種以我為主體的逆證,是近代學人的慣常思維。談不上其他,而是人的知識結構使然。用熟悉的,去試探陌生的;用我知,去試探你知和他知。
萬事萬物恒定如斯,科學知識與哲學觀念讓天地有了新的變化。沒有一種文明可以超逾界限伸展到邊緣,沒有一個人不是在動蕩之中把握生,走向死,生與死耗費著肉體和靈魂。譚嗣同力圖將科學知識與中國古典哲學觀念,特別是與張載、王夫之的“氣本論”哲學結合起來。在西學中,“氣”是一個物理學概念,而在中國人的學問體係裏,“氣”則是指“元氣”,是一個關乎生死的哲學範疇。
西方人論氣,由地而上,從空間升入空間,乃二百裏之氣,逾界則休。而王夫之所謂“氣”,乃天地往來之氣,無盡無休。中國人所謂“氣”是形而上學發展的一條道路,它是人道,也是天道,無論是隱形與顯露,損害與收藏,它們處於抉擇與轉變之中,是為了在神性中無休止地循環。王夫之反對的是程朱理學將道器、氣理、天理、人欲都截為兩段的二元論錯誤,氣一元論主張“理與氣互相為體,而氣外無理,理外亦不能成其氣”。譚嗣同深刻理解船山學的這一層意思,所以他在解釋“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時明確指出“曰上曰下,明道器之相為一”。後來,譚嗣同的仁學仍然強調“道通為一”,反對體用和道器的割裂。
王夫之論天道,強調其變動無常;但其論人道,則又偏重以常治變,即所謂“變在天地而常在人”。譚嗣同在鑽研船山之學時,也認為:“夫《易》,言變者也;禮,不變者也……不變者,質文損益,萬變不離其宗。”主張“於禮得其體,於易得其通”。如果說,在王船山時代,變與不變的矛盾還是潛在的,那麼到了譚嗣同的時代,它們就成了極其尖銳的矛盾,成為每個人無法回避的現實問題。在黑乎乎的布景般的萬物中,忽然透過來一絲光亮,每個人眼睛裏看見的事物開始慢慢蘇醒。譚嗣同的態度是:“嗟乎!古今之變,亦已極矣。變者日變,其不變者,亦終不變也。”他設想的是,先立天下之不變者,乃可以定天下之變。何為天下不變者,在譚嗣同看來,自然是中國幾千年來的聖人之道。
嚴格說來,在春風沉醉的夜晚,人的內心最容易滋長的,便是對於某種神聖之物的念想與渴望。那一刻,譚嗣同就像一位堅信上帝必然到來的信徒,豎著耳朵聆聽,在不住的聆聽中,等待一束光在一個淩晨出現。武昌城的許多個夜晚,譚嗣同捧著《船山遺書》通宵達旦,如癡如醉。王船山對譚嗣同影響最大的是氣一元論思想,即氣理之學。氣理之學是譚嗣同仁學的第一塊基石。王夫之從對自然的理性觀察出發,提出“理隻是以象二儀之妙,氣方是二儀之實”的觀點,認為陰陽二儀統一於氣而非理,氣才是實有,乃是理之依。由此氣理關係,推導出器道關係。氣也就是器,“天下惟器而已矣”,所以器為體,道為體之用。王夫之的氣理之論像是一道明亮的光,照亮了譚嗣同內心那些混沌不清的角落。他說:“道,用也;器,體也;體立而用行,器存而道不亡。”他曾經和那些誤打誤撞的自學者一樣,以道為體,使得道陷入迷離惝恍之中,好像成了一種抓不住的虛幻之物。
詩人博爾赫斯生活在他用精確的想象力看見的並不明確的世界之中:“從這裏,通向一道盤旋的梯子,往下,到達無底的深淵,往上,升到遙遠的高處。門道裏有一麵鏡子,忠實地重複著映照的事物。”武昌城裏的譚嗣同在某個時刻,便是博爾赫斯。他每天都在吸收著新的知識,他的學術思想結構雖然沒有發生改變,但新的因素在不斷的積累當中。知識不是一塊板結的土地,它是一條河流,它的變化隨著地形的變化而變化。隨著科學知識,尤其是進化觀點的不斷輸入,與所謂的“聖人之道”之間的矛盾變得更加尖銳。我們可以想象,譚嗣同置身於後花園的某個夜晚,迷失在彼時複雜而模糊的認識裏。那一刻,也就是麵臨著既有刺又有香氣和矛盾的時刻,他產生了懷疑。而這種懷疑,又將他的思想推向突變的門檻上。
很多年後,譚嗣同回憶起那個春天,很多東西和記憶都發生了強烈的變化。他那本充滿了告別和總結性文字的自述,雖然沒有提及某個失眠後的夜晚,但他卻用簡短的文字,記下了彼時內心一閃而過的迷惘與懷疑。他開始琢磨一個詞:“變革”。《周易》“革”卦為“更新”之卦,其彖辭曰:“革而當,其悔乃亡。天地革而四時成,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革之時大矣哉!”此時在瀏陽士人群體內部發生了一場關於守常與日新的爭論,從思想演變的角度來看顯得意味深長。這一年春天,貝元徵從淮寧致函譚嗣同。貝元徵於光緒十八年(1892)離開湖北撫署,前往河南開封,投奔其外舅劉人熙,次年轉赴淮寧謀職。
貝元徵在信中毫不客氣地批評譚嗣同治學不純,徒事紛擾,並對此提出規勸。譚嗣同在回信中剖析了自己的性格,也委婉地接受了好友的批評。他說,他的憂慮,在於急著想要自我更新,而無法達成所願。他天生性急,又無法接受小有所成。不樂小成是他所長,而性急則是他所短。性急則凡事求快,凡事求快則會逾越事物發展規律,結果終無所獲。不得已,他又會轉向其他方麵,又無所得,則又轉向另外方麵;且失且徙,越失越徙。其弊端在於不守秩序,所以自我紛擾不斷而無休無止。
譚嗣同並不回避自己的短處,他的這一分析也切中自身之失。他認為,自己與貝元徵的分歧之處在於:貝元徵重視守常,強調擇善固執,而自己則肯定王夫之的“日新”思想:“天以新為運,人以新為生。”他強調日新在於實踐,所謂“蓋日新者,行之而後見”。若一個人隻懂得坐而論道,不去實踐,隻會滋生出更多的陳詞濫調,難以推陳出新。
他向貝元徵提出告誡:不停地實踐是日新的本體,遵守秩序是日新的實用。而一個人若是墨守成規,又豈能有所進步。我的朋友啊!您向來自治甚嚴,自觀甚密,覺察出我身上有近似於紛擾者。嗣同是個愚鈍虛妄之人,自以為尚未考慮成熟,而非守之不確。
每個人的腦海裏可能都會產生一個烏托邦,同樣的生活並不能對每個人都具有相同的精神價值。由於多數人無從超越他們自己,他們便無法實現日新。此時的譚嗣同對王夫之抱有一份無可替代的尊敬。盡管聖人在思想層麵進行的一切烏托邦實驗大多以失敗告終,但包含在這失敗中的,是讓一個思考的人變成行動的人,讓平庸的生活感到慚愧的生命之美。譚、貝之爭,雖有性格上的差異,但更多是觀念上的分歧,他們代表了兩種不同的精神。
光緒十九年(1893)春,譚嗣同到蕪湖去拜訪了他的嶽父李壽蓉(時署徽寧池太廣道,駐蕪湖),住了幾天就返回武昌。這時,譚繼洵接到朝廷諭旨,因甲午年十月初十日(即1894年11月7日)是慈禧太後的六十壽辰,決定於本年舉行恩科鄉試,次年舉行恩科會試。於是,譚繼洵叮囑譚嗣同認真研習時文製藝,準備到北京去參加順天府恩科鄉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