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燾(1921—2006),福建長樂人。曾任北京大學中文係教授、北大對外漢語中心主任。著名語言學家,研究範圍涉及音韻、語音、語音與語法的關係及實驗語音學等。
林燾先生住燕南園,那裏有十多棟別墅式的西式小樓,濃蔭覆蓋,是北大資深教授的住地。1999年到2008年,我擔任中文係主任那時,逢年過節慰問老先生,都會到燕南園看望林庚、林燾等幾位教授。
林燾先生那時的編製不在中文係,他是對外漢語學院院長,後來退休了。林燾先生是從中文係轉去對外漢語學院的,他在中文係還帶博士生,和中文係語言專業的老師也來往密切。我們一點都不見外,還是把他看作中文係的老師。
印象中的林燾先生,已經八十多歲,還身材挺拔,西裝革履,頗有紳士的風度。林燾先生和夫人杜榮老師都是燕京大學畢業的,倆人是同學,杜榮讀西語係,林燾是國文係。1952年院係調整,燕京國文係合並到北大中文係,林燾先生夫婦都轉到北大任教。杜榮老師就分配去教外國留學生的現代漢語課。1984林燾
年,林燾先生也從中文係轉去對外漢語中心,擔任中心的主任。
據趙燕皎教授回憶,林燾先生對語音有特別的專業敏感,他教學也格外關注學生的語言狀況。20世紀50年代那會兒,同學們來自五湖四海,各說各的方言,先生就要求必須說普通話。他還針對不同地區的學生不同的發音特點,編寫歌謠,以糾正發音。當時給湖南的同學編的是,“真冷,真正冷,突然一陣風,真冷”。語言學的課本向來比較枯燥,許多學生考中文係是奔著文學來的,分配到語言專業,可能有些不樂意。但上林先生的課,同學們很快被喚起興趣,不知不覺間就喜歡上了語言學。
林燾先生做學問很嚴謹,但做人瀟灑自得。在中文係傳為佳話的是,林燾先生夫婦都喜歡昆曲,每天閑暇都唱昆曲,吹笛子,可謂夫唱婦隨。林先生去世後,同人、學生編了一本紀念集,書名就叫《燕園遠去的笛聲》,讀來頗帶一點憂傷。
我和林燾先生不同專業,與他很少交集。但知道林燾先生是著名的語言學家,主攻語音學,資曆很老。據說在燕京大學讀研究生,他師從享譽國際的語言學大師李方桂先生,又曾在陸誌韋先生指導下從事傳統音韻學的研究。而高名凱先生對他的影響也很大。讀林燾先生的《浮生散記》,其中有個細節給我印象頗深。林燾那時還在燕京讀書,有一次在鏡春園燕京大學高名凱先生家裏聊天。那時高名凱剛從法國回來,談到歐洲漢學家如法國的馬伯樂、瑞典的高本漢在漢語研究方麵的成就。高名凱先生說:“漢語是我們的母語,研究漢語本來是我們自己應該做得好的事情,我們缺的是方法,應當有誌氣超越漢學家。”當時還年輕的林燾先生便暗自立下誌向,要用現代語言理論方法研究漢語,以此作為自己終生的事業。
林燾先生的資格很老,1946年就是燕京大學的講師了,差不多過了十年,才在北大評上副教授;又熬了二十一年,到1981年,才評上教授。真是有些怠慢這位老先生了。當然其間有“文革”的耽擱,亦可能有人事關係的阻礙,院係調整,燕京和清華中文係並入北大後,北大學術陣容強大,但多少也會有些“派係”人事糾葛的。比如評一級教授,若論學術成就與影響之大,語言學界的高名凱可能是與趙元任、王力、呂叔湘齊名的,但高名凱並沒有評上一級教授。北大中文係四大一級教授中沒有從燕京過來的。我對語言學沒有發言權,這無非是後來旁觀者的郢書燕說罷了。不過我知道從燕京過來的林燾先生對功名利祿很看得開,不以為意,還是做他的學問,過他的日子,唱他的昆曲,挺瀟灑的。
林燾先生的教學與研究涉及語音學、現代漢語與對外漢語等多個領域,在語音學與實驗語音學方麵尤顯建樹。我外行,又有些好奇,林先生是福建人,卻說一口字正腔圓的北京話。後來聽說林燾的曾祖父曾當過同治皇帝的老師,他出身書香世家,是在北京出生長大的。林先生的代表性論文是研究北京話的,包括《北京官話溯源》和《北京官話區的劃分》,都是運用現代語音學方法,通過田野調查獲取語料,然後科學論證。這有點類似理科的方法。我記得在20世紀80年代初,林燾先生曾帶領中文係漢語專業的部分師生,在北京城區和郊區進行過大規模的北京話調查,向語言專業老師請教,做語言調查時,精心設計了語言量表,對北京不同區域的口語進行了係統的錄音和筆記,獲取第一手語料。林燾先生就根據錄音資料分析語音現象,比如去聲連讀變調、陰陽平調、兒化韻的語音,等等,再結合傳統的音韻學提供的線索,對北京話語音做詳盡的分析判斷。現在北京的人口流動變化很大,北京話已經不“純粹”了,林燾先生他們當年的調查資料已成為珍貴的曆史材料。
北大中文係有三個專業,即文學、語言學與古典文獻學,雖然互相交疊,但彼此的學術方法區別還是挺大的。語言學有些部分,比如音韻學、實驗語音學,就很接近理科。北大中文係甚至還有一個語音實驗室,最早是在20世紀20年代由劉半農先生創建的,一度中斷。1978年,林燾先生提議並著手在北大中文係恢複建立語音實驗室,培養實驗語音學方向的研究生。
如今,北大語音實驗室已經成為中文係把文科與理科打通的一個科研亮點。
2023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