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閱讀吧
打開小說閱讀吧APP
閱讀更多精彩小說內容
目錄
設置
客戶端
師友感舊錄師友感舊錄
溫儒敏

朱德熙與北大古文字學“三劍客”

*朱德熙(1920—1992),江蘇蘇州人,曾任北京大學中文係教授、北京大學副校長。著名古文字學家、語言學家、教育家。

20世紀50年代,我還在讀初中,就知道朱德熙的大名,那是讀了他和呂叔湘(1904—1998)合寫的小冊子《語法修辭講話》。這本書原是一篇談話風的論文,1951年在《人民日報》連載,同時由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廣播,深入淺出地普及語法知識。後結集出版,風行全國。連我這樣的中學生都能讀懂,而且喜歡,幾十年不忘,也可見這篇普及性的讀物有過多麼大的影響。近年來,我主持全國中小學語文統編教材編寫,涉及編寫語言,希望能平易清通,不糾纏概念,而又講清楚必備的知識,讓學生能夠接受,這是個難題。我曾多次建議編寫組參考朱德熙的《語法修辭講話》。

該書1951年由開明書店結集出版,多次印刷。朱先生和呂先生得到稿費應當不少,據說大部分都捐給了抗美援朝買飛機了。也可見老一輩學者的拳拳愛國之心。

朱德熙是江蘇蘇州人。1939年考取西南聯合大學物理係,比楊振寧低一屆。他的數學、物理成績都很好,後來覺得更喜歡古文字和古音韻學,便從物理係轉到中文係,師從唐蘭、聞一多等名家。著名小說家汪曾祺是朱德熙的同學,很要好的,倆人性格不同,卻都有某些士大夫超然的氣質,彼此成為終生信賴的朋友。20世紀七八十年代,朱德熙與汪曾祺過從甚密,有什麼憋悶的事情,汪曾祺都會來朱德熙家裏喝點小酒,彼此取暖寬慰。這是後話。

大學畢業後,朱德熙曾任教清華大學五年,他在學術上嶄露頭角,是1950年代發表的《壽縣出土楚器銘文初步研究》和《戰國記容銅器刻辭考釋四篇》,糾正之前一些誤譯,奠定了在戰國文字研究領域中的突出地位。而影響更大的《語法修辭講話》也在這一時期寫成,那時他年紀才三十出頭。初出茅廬,便得到學界與社會的認可。這在現在,也是難以想象的。1952年院係調整,清華中文係並入北大中文係,朱德熙也跟隨調入北大。不久,受國家委派赴保加利亞索非亞大學任教,1955年回國。後一直在北大中文係當老師。

朱德熙在北大四十年,主要從事現代漢語研究。據語言學家汪峰說,這個領域的學者一般多做語料的調查、分析和歸納,而朱德熙更進一步,注重方法論的創新與論證,視野更為開闊。他1956年發表的《現代漢語形容詞研究》,以及後來的《說“的”》等係列文章,都是吸收結構主義的方法來研究漢語問題的。到1962年,朱德熙在《論句法結構》一文中提出了“變換分析法”,揭示隱含在句子裏邊的語義結構關係,對於漢語語法研究是個突破。

“文革”中大部分學者都被迫中斷了研究,朱德熙是個“有心人”,仍然盡可能利用一些空間思考研究漢語語言現象,做一點戰國文字的考釋。那純粹是一種興趣愛好,並非什麼“項目”,或者為了什麼功利目的,卻也做了學術的籌備和積累。“文革”後他的學術論著便陸續問世。如《“的”字結構和判斷句》《“在黑板上寫字”及相關句式》《與動詞“給”相關的句法問題》,等等。重視語法研究中形式和意義的結合,是朱先生獨特的貢獻。

我沒有聽過朱德熙先生的課。據說朱先生非常嚴肅、正經,他上課的風格也是這樣,絕不多講一句學術以外的事情。他上課受歡迎,是因為常常就一些極普通的語法現象,引出一些有趣的問題,激發學生去探索與發現,往往恍然大悟,再深入堂奧。這是非常高超的教學方法。

朱先生的主業是現代漢語語法研究,但是他不滿足於隻是耕耘這塊自留地,希望把漢語語法研究拓展出去,他在古文字研究方麵也“出道”較早,造詣很深。前麵說過,他在1951年便發表戰國文字考釋的重要論文。1970年代,他又參加過許多考古發掘的古文字整理研究,包括馬王堆、銀雀山等漢墓出土的帛書、竹書,以及望山楚墓竹簡、平山中山王墓的銅器銘文等。他常結合自己擅長的語法分析來進行古文字的考釋,在戰國文字研究上多有創見。

朱德熙先生是伯樂,識才,也愛才。他總是非常熱情幫助青年學者成才。文史學界現在都知道大名鼎鼎的裘錫圭先生,他是現今古文字研究領域的翹楚。還有一位戰國文字研究專家李家浩,也是一流學者。他們的成才都曾依仗朱德熙的指導幫助。

據裘錫圭先生回憶,1962年前後他經常去朱德熙家裏請教和討論古文字的破譯,那時,這都是“死學問”,不被重視的。裘錫圭跟先生說,像我們這樣搞學問是“窮開心”。先生心領神會,後來多次談話中重複這句話。也就在那個時候,他們合寫了《戰國銅器銘文中的食官》,發表在《文物》雜誌上。

和我同屆的研究生李家浩,我戲稱他“湖北佬”,中學都沒有讀完,英語完全不懂,連普通話都說不利索,可是對於考古和古文字很入迷。朱德熙先生在考古現場發現了這個有天賦的青年,便建議北大破格錄取他為研究生。我和李家浩是研究生同學,畢業後都留校,還曾經同住一間宿舍。常見朱德熙先生來宿舍找李家浩,他們“沒大沒小”地討論學問。後來李家浩也成為全國著名的古文字學家。朱、裘、李三位,是20世紀八九十年代北大古文字學的“三劍客”,對北大古文字學科的創建功莫大焉。

朱德熙先生過世,裘錫圭先生去了複旦,接著李家浩先生退休,北大古文字學便星散凋零了。順便一提的是,裘錫圭離開北大並非外界所傳的“北大不留人”,當時裘先生已經是北大的“資深教授”,很受尊重的,因考慮家庭、年歲等實際原因,他堅持要離開北大,回上海,葉落歸根。可是他這一去,還帶走了好幾位年輕的古文字學家。最近幾年古文字研究非常“吃香”,幾乎成為“顯學”,許多大學紛紛把古文字學作為“強基”項目,想以此顯現文科的成果。近時,北大中文係還成立了古文字專業,“待從頭收拾舊山河”,這可就難了。但願這個學科不搞“花架子”,後繼有人。

再說朱德熙先生的為人。他曾經擔任北大副校長,卻毫無當官的樣子。年紀不小了,還跑跑顛顛給本科生上課,還特別注重扶持年輕學人。

1984年我考取了王瑤先生指導的博士生,為了集中精力,希望能脫產學習。可是脫產就意味著離職,而離職便要交回當時住的筒子樓宿舍,我們一家就沒有地方住了。這真是麻煩事。再三思量,打算放棄讀博士了。一天在五院的係辦公室見到王瑤先生,我訴說了自己的難處。王瑤先生二話不說,抄起電話就找朱德熙先生(他們是西南聯大同學),轉述了我的困難。朱德熙先生說青年教師的培養很重要,立馬答應和人事部門商議,讓我在職脫產讀書。對此我是非常感激的。

後來,為了教學方麵一些瑣事,我曾幾次到過朱德熙先生的家。是在中關村的一棟樓房,小三間,有些擁擠,牆上掛著作家汪曾祺的書法條幅。每次去,朱德熙先生都熱心地開門接待,端一杯清茶,細聽我的述說。他的話不多,出主意解決問題,幹脆利落。我愛人當時在人民大學新聞係進修,要采訪實習,還專門做過朱德熙先生的一次專訪。

朱德熙先生敦質儒雅,道德文章堪稱楷模,很多接觸過他的人大概都會這樣認為的。

2024年2月11日

© 小說閱讀吧, 版權所有

天津每日趣閱網絡技術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