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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修十講歐陽修十講
符海朝

第二節 父母、叔父、妻子和子女

歐陽氏定居吉州,大約是在中唐時期。五代動蕩時期,北方和四川一帶任職的許多底層士大夫,大都選擇今日的江西地區作為新的生活地。當時江西雖然整體較為落後,但是,隨著移民帶來的先進文化的影響,逐漸走向繁榮。北宋時期,宰執王欽若、晏殊、歐陽修、王安石均來自江西,江西人在當時的影響越來越大。一、父母

歐陽修的父親歐陽觀,字仲賓,是家中的長子。生於南唐建國於後晉天福二年(937),滅亡於北宋太祖開寶八年(975),國運三十九年。元宗(又稱中主)李璟保大十年(952),去世於北宋真宗大中祥符三年(1010),享年五十八歲。

歐陽觀於真宗鹹平三年(1000)進士及第,時年四十九歲,開始踏入仕途,委實太晚。他先後任道州(今湖南省道縣)判官,泗州(今江蘇省盱眙縣境內)、綿州(今四川省綿陽市)推官,去世於泰州(今江蘇省泰州市)軍事推官任上。

推官是掌管案件勘驗的官員。飽經儒家文化浸染的歐陽觀,在審理案件的過程中,尤其在審理死刑案件的過程中,能夠做到慎之又慎,絕不草菅人命。青年時期,母親鄭氏就經常給他講父親歐陽觀做官的理念。“汝父為吏,常常深夜還在燭下看刑事案牘,屢屢發出痛苦的哀歎聲。我問他何以如此,他回答道:‘死刑呀!我想給他找一個免死的理由,卻怎麼也找不到。’我問道:‘生可求乎?’他回答說:‘求其生而不得,則死者與我皆無恨。現在的問題是官吏大多在千方百計找讓犯人死的理由。’”(元)脫脫等:《宋史》卷三一九《歐陽修傳》,中華書局,1977年點校本。母親的這番教誨,歐陽修終身銘記。所以,歐陽修雖然幼年喪父,但是父親歐陽觀的為官理念,對他的影響卻很深。

歐陽觀曾經有過兩次婚姻,第一次婚變的原因已經無法探討,前妻連兒子歐陽昞也帶走了。多年之後,歐陽昞長大成人,前來投奔父親,歐陽觀勉強相認之後,卻對兒子沒有感情,當時頗受親朋好友和鄰裏們的非議。

歐陽觀和歐陽修生母鄭氏年齡相差三十歲。鄭氏祖上雖然也是名門望族,但到她出生時,家道早已經衰落,隻有詩書傳家的家風還在。歐陽修的文集中不見任何關於母親鄭氏娘家曆史及人員交往的記載。

歐陽觀和鄭氏生育了歐陽修和一個女兒。據說母親鄭氏對歐陽修督教甚嚴,家裏貧窮,買不起紙和筆,就用蘆葦稈在沙地上教他寫字,開始了他的啟蒙教育生涯,鄭氏也因此成為中國古代“四大賢母”之一。其他三人是孟軻的母親、陶淵明的母親、嶽飛的母親。

這個傳說估計有點誇張。鄭氏和歐陽修在歐陽觀去世後,一直在歐陽修的叔父歐陽曄家生活,歐陽曄的薪俸還比較高,且對歐陽修母子倆關愛有加,諒不至於讓歐陽修連起碼的學習用具都買不起。

歐陽觀留給歐陽修的唯一紀念物是六幅絹畫《七賢圖》。這六幅畫是歐陽觀離開綿州時,在購買的一匹絹上所畫,七賢也是他最喜歡的人物。歐陽修於皇祐五年(1053)八月將母親鄭氏、妻子胥氏和楊氏安葬於江西老家祖墳,冬天回到潁州後寫了《七賢畫序》(宋)歐陽修著,李逸安點校:《歐陽修全集》卷六十五,中華書局,2001年版。一文,講了這六幅畫的過去、現在和將來,但是歐陽修沒有言明七賢是哪七個人,說明是眾所周知的人物,估計是竹林七賢竹林七賢指曹魏末年到西晉初期的七位名士:阮籍、嵇康、山濤、劉伶、阮鹹、向秀、王戎。。再加上歐陽觀酷愛喝酒且常在家以酒待客,從綿州移官泰州時,全家值得帶的物品也隻有這六幅畫。

歐陽修十多歲時,年末家中祭祀,一定把這六幅畫掛在牆上。母親鄭氏總是指著畫說道:“這是我家祖傳的唯一的東西。”傳了三十多年後,隨著歲月的更迭,畫麵的顏色逐漸暗淡,歐陽修愈加珍惜此物,請技藝高超的裝裱匠將這六幅畫又仔細地裝裱了一下,認為再傳一百年應該沒有問題。

歐陽觀去世後,葬於今江西省永豐縣沙溪鎮瀧岡村。皇祐四年(1052)三月,鄭氏去世,享年七十二歲。次年深秋,歐陽修將母親鄭氏連同胥氏、楊氏兩位夫人的靈柩一塊兒安葬於瀧岡村的祖墳。歐陽修請石匠刻了自己為父親寫的墓表(宋)歐陽修著,洪本健校箋:《歐陽修詩文集校箋》(下),外集卷十二《先君墓表》。,埋在了墓道內。又在母親的石槨上刻下了自己親筆寫的一行字:“有宋歐陽修母鄭夫人槨,既密既堅,唯億萬年,其固其安。”(宋)歐陽修著,洪本健校箋:《歐陽修詩文集校箋》(下),外集卷十二。

熙寧三年(1070)四月,是父親歐陽觀去世六十周年,時年六十四歲的歐陽修,感到來日無多,又將《先君墓表》做了較大的修改,改名為《瀧岡阡表》(宋)歐陽修著,洪本健校箋:《歐陽修詩文集校箋》(中),居士集卷二十五。,立於父母墓前。該墓表高一丈有餘,墨綠色,油光可鑒。(宋)歐陽修著,洪本健校箋:《歐陽修詩文集校箋》(中),居士集卷二十五後注。

皇祐四年(1052),母親鄭氏去世時,歐陽修知應天府。此後,歐陽修官運一路飆升,先是升為翰林學士,後又為樞密副使、樞密使、參知政事,跨入了宰執的行列。

功成名就之際,深諳族譜及祭祀禮儀的歐陽修愈加意識到祖先陰德保佑的重要。希望在祖先陰德的保佑之下,歐陽修家族能夠進一步興旺,這應該是歐陽修寫《瀧岡阡表》的心理因素。

歐陽修在父母墓前立的墓表,正麵是自己寫的《瀧岡阡表》,背麵是歐陽修家族的世譜,讓子子孫孫永遠緬懷、永遠牢記,也讓鄉人知道歐陽家族的榮耀。

歐陽修生前多次請求回老家做官,都未被朝廷批準。他多次表示,去世後要安葬於祖墳,陪伴父母及列祖列宗。但是,歐陽修去世後,卻安葬在距離東京不遠的鄭州(治今河南省鄭州市)所轄的新鄭縣,這種安排不知是歐陽修生前的囑咐還是兒子們的考慮。歐陽修的兒子們當時分別定居於許州和潁州兩個地方。對後代而言,此地方便一年多次的祭祀活動,也方便歐陽修的朋友、弟子們前來祭拜。二、叔父

歐陽觀兄弟四人皆做官。歐陽觀去世後,年幼的歐陽修和母親鄭氏長期跟隨叔父歐陽曄一起生活。因此,歐陽曄的性格、官風等對歐陽修影響很大。鄭氏曾經對年幼的歐陽修說道:“你想知道你父親的樣子嗎?看你叔父就知道了,他的相貌、舉止、言行幾乎和你父親一模一樣。”(宋)歐陽修著,李逸安點校:《歐陽修全集》卷二十七《尚書都官員外郎歐陽公墓誌銘》。

歐陽曄,字日華,宋真宗鹹平三年(1000),與其兄歐陽觀、堂弟歐陽潁一同中進士,創下“一門三進士”的科第奇跡。歐陽曄官至尚書省都官員外郎。

歐陽曄為人嚴明方直,從布衣時期就養成了廉潔自持的品格,不義之財,堅決不拿。年少時期結識的親朋好友中,有人富貴之後,他也從不去拜訪。做官時長於決斷複雜的案件,做隨州推官時期,一度破解了三十六件疑難案件,其中一件是解決境內大洪山奇峰寺僧人的巨額財產來源不明問題。該寺有僧人數百人。轉運使獲悉該寺囤積了六七萬石糧食的消息後,認為他們肯定是通過不當手段得到,於是派歐陽曄前去調查。歐陽曄到後,該寺的住持馬上拿出白銀一千兩,私下送給歐陽曄。歐陽曄見後大笑,說道:“我怎麼能拿此贓錢!你們能聽一下我的建議嗎?今年大災,你們卻囤積了六七萬石糧食,又不能說明合法來曆。如果能把這些糧食送給官府,用於賑濟嗷嗷待哺的災民,豈不是一樁大善事?更何況佛家以慈悲為懷,以普度眾生為天職,那樣的話,官府也不會追究你們的罪責了。”住持聽後,斟酌了一會兒,覺得言之有理,同意了歐陽曄的建議。隨州一帶的災民得以度過了艱難的時光。

歐陽曄後又做南雄軍推官,屬下的桂陽監(治今廣東省連州市)發生了一樁凶殺案,一群百姓因為搶著上船發生鬥毆事件,導致一人死亡,官府為此逮了十幾個嫌疑人,但是誰也不承認自己是凶手,案子久拖不決。歐陽曄受命處理這樁棘手的案件,他先仔細看了幾遍有關該案的文檔,又詳細詢問了審理過此案的官員,命令把所有的嫌疑犯帶到監獄的大院裏,然後讓獄卒打開刑具讓他們吃飯。吃完飯後,隻留下了一名嫌疑犯,其他的又回到監牢,該嫌疑犯馬上惶恐不安。歐陽曄平靜地對他說道:“你就是凶手。”嫌犯聽後還想狡辯,歐陽曄說道:“剛才我觀察了一下,吃飯的時候,其他人都是右手拿著餐具,隻有你用左手。死者的致命傷口在右肋,顯見持刀人應該左手拿著凶器。”(宋)歐陽修著,李逸安點校:《歐陽修全集》卷二十七《尚書都官員外郎歐陽公墓誌銘》。嫌犯聽後,隻得承認了自己的犯罪行為。在場的人無不佩服歐陽曄的智慧和明斷。

宋仁宗景祐四年(1037),歐陽曄去世,享年七十九歲。慶曆四年(1044)三月十日,歐陽曄的靈柩安葬,歐陽修由於公務纏身,未能親自前去參加安葬儀式,但於安葬之前寫了《尚書都官員外郎歐陽公墓誌銘》,回顧了叔父光輝的一生,最後的結語部分給予叔父高度評價:“公之明足以決於事,愛足以思於人,仁足以施其族,清足以潔其身。”(宋)歐陽修著,李逸安點校:《歐陽修全集》卷二十七《尚書都官員外郎歐陽公墓誌銘》。三、妻子(一)第一位妻子胥氏

歐陽修的第一個妻子胥氏,成婚時年方十四歲。十四歲的胥氏,無論生理上還是心理上,都還是個孩子。尤其是她生於官宦之家,不管是操持家務的能力,還是和丈夫歐陽修溝通的能力,都還遠遠不夠。

但是,胥氏嫁給歐陽修後,比較快地完成了角色轉換,悉心伺候婆婆的生活起居,管理家務,都顯得井井有條。而歐陽修婚前已經在胥家生活了幾年,二人早已經沒有陌生感,她又很佩服丈夫的才華和人品。新婚宴爾,更是恩愛有加。歐陽修有一首《南歌子》詞唐圭璋編纂,王仲聞參訂,孔凡禮補輯:《全宋詞》,中華書局,1999年版。,反映了二人當時真摯的感情。

鳳髻金泥帶,龍紋玉掌梳。走來窗下笑相扶。愛道畫眉深淺入時無?

弄筆偎人久,描花試手初。等閑妨了繡功夫。笑問鴛鴦兩字怎生書?

一年後,胥氏懷上了孩子,婆婆鄭氏比歐陽修還要高興,再也不讓胥氏做家務。歐陽修也非常高興,他早早就開始考慮給孩子起什麼名字,想了好多個,還沒有想出最合適的名字。

明道二年(1033)正月,元宵節剛剛過完,歐陽修到東京出差,想到好多年沒有回隨州看望叔父歐陽曄了,且叔父那年已經七十五歲,他的生日就在二月,正好可以給叔父辦壽宴。所以歐陽修離開洛陽之前,就給留守錢惟演請假,錢惟演爽快地答應了他的請求。此時的胥氏,小腹隆起得已經很明顯,但距離分娩還有差不多三個月。歐陽修雖然有點擔心,但是想到有母親照顧她,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二月,歐陽修在隨州待了十幾天,先是給叔父歐陽曄做壽,中間又抽時間和少年時期的夥伴李公佐一起去昔日常玩兒的地方走了走,回顧過去的美好時光。但是,考慮到胥氏的特殊情況後,歐陽修趕緊返程。

離家已經兩個多月,歐陽修早已歸心似箭,思念、擔憂母親和快要分娩的妻子,但也隻能默默地祈求上蒼保佑。途中經過花山,恰遇寒食節,歐陽修再也按捺不住思念之情,在驛館裏寫下了一首小詩(宋)歐陽修著,洪本健校箋:《歐陽修詩文集校箋》(下),外集卷六《花山寒食》,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

客路逢寒食,花山不見花。

歸心隨北雁,先向洛陽家。

不知為何,歐陽修總有一種不安的感覺,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平安”二字。在下一個驛館,他突然接到了母親快遞來的家書,慌忙打開一看,得知妻子胥氏已經分娩,生下一個男嬰,卻患上了產後瘡古代的瘡範圍很廣,清代乾隆年間編撰的醫書《醫宗金鑒》記載有產後癰疽一病,在古時是很凶險的疾病。,一直未能痊愈,生命垂危。歐陽修心急如焚,日夜兼程往回趕,回到家時,妻子已經奄奄一息。二人相見,彼此的眼睛都一下子充滿了淚水。歐陽修含淚安慰妻子,不停地說“會好的,會好的”,可沒有幾天,妻子還是痛苦地告別了人世,時年十七歲,留下了尚未滿月的孩子。五年之後,孩子也夭折了。

看著嗷嗷待哺的嬰兒,聽著老母親的悲泣聲,歐陽修悲痛難忍。嶽父胥偃及家人早在妻子臨產前就趕到了洛陽,此時他們忍著悲痛和歐陽修一起商議後事的處理。梅聖俞等朋友則一天到晚待在歐陽修租住的小院,忙前忙後。可歐陽修的淚水還是止不住地流。

按照當時的習俗,暫時把胥氏的靈柩安厝在洛陽北邊的邙山,等待將來再遷葬到歐陽修家的祖墳。

轉眼間到了四月,歐陽修寫了一首長詩悼念亡妻,一邊寫,一邊流淚。詩很長,以下為摘錄的一部分:

憶予驅馬別家去,去時柳陌東風高。

楚鄉留滯一千裏,歸來落盡李與桃。

殘花不共一日看,東風送哭聲嗷嗷。

洛池不見青春色,白楊但有風蕭蕭。

姚黃魏紫開次第,不覺成恨俱零凋。

榴花最晚今又拆,紅綠點綴如裙腰。

南宋錢世昭在《錢氏私誌》一書中記載,歐陽修任河南府推官時,曾親近一藝妓。時錢惟演為西京留守,梅堯臣、尹洙、歐陽修同為其幕僚。梅堯臣等見歐陽修有才無行,屢屢勸其改正,可是歐陽修沒有絲毫悔意,於是轉而請錢惟演以長官的身份勸誡歐陽修。錢惟演於是多次暗示歐陽修注意自己的言行,豈料歐陽修還是置若罔聞。一日,眾人宴於錢氏後園,錢惟演與客人都到了,隻有歐陽修與他鐘愛的藝伎沒有到,過了一個時辰方來,眾人自然都流露出不滿意的神色。錢惟演不便公開責備歐陽修,於是問藝伎為何遲到。藝伎說道:“中暑了,去涼堂睡覺,醒來後發現掉了金釵,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錢惟演於是笑著說道:“若得歐陽推官一詞,我賠你金釵錢。”歐陽修聽後,略一思索,即席賦詞一首唐圭璋編纂,王仲聞參訂,孔凡禮補輯:《全宋詞》。:

柳外輕雷池上雨,雨聲滴碎荷聲。小樓西角斷虹明。闌幹倚處,待得月華生。燕子飛來窺畫棟,玉鉤垂下簾旌。涼波不動簟紋平。水精雙枕,傍有墮釵橫。

眾人聽後,拍手稱好。錢惟演於是命令藝伎倒了滿滿一杯酒給歐陽修喝,隨後又拿公使錢北宋朝廷為解決地方官署辦公經費不足、宴請開支困難、迎來送往無資金和部分官吏生活困難問題,設置公用錢,又稱公使錢,按來源分為兩部分:一是國家財政撥付的正賜錢,分歲給、季給、月給三種,相當於現代財政撥給的公務經費。二是當地地方性附加收入,政府部門通過多種經營等辦法自籌的收入,稱為非正賜的公使錢,又稱公使庫錢,相當於現代的地方預算外收入。讓藝伎去買金釵。

有些學者從歐陽修生活時代的社會習俗來分析這件事。當時士大夫寵愛官伎,是公開的風尚。黃庭堅在寫給友人的信中,也曾專門詢問有無新到的官伎。所以歐陽修得中進士後,盡管娶了恩師胥偃十四歲的愛女為妻,可新婚期間,還是攜帶歌伎出入公私宴會,毫不避嫌,旁人也不以為怪。不過,筆者認為應該從該書的作者及其與歐陽修的關係來分析這件事。

該書本質上就是一部宋代文言軼事小說,據《四庫全書總目》記載:“該書舊本或題錢彥遠撰,或題錢愐撰,或題錢世昭撰。實際上是錢愐搜集整理,錢世昭做序。”(清)永等撰:《四庫全書總目》(下),中華書局,1965年版。

錢愐的先祖錢明遠在慶曆新政時,曾構冤獄陷害歐陽修,致使歐陽修被貶官。該書另記歐陽修為其外甥女寫豔詞,進而誣陷歐陽修和其外甥女之間有不正當關係。因此,筆者認為,歐陽修新婚期間和藝伎之間一事的記載,被錢愐抹黑的可能性非常大。(二)續弦楊氏

景祐元年(1034)三月,歐陽修回到東京之後,擔任館閣校勘。宋代館閣是培養高級治國之才的地方,前程遠大。所以歐陽修雖然帶著老母和幼子一起生活,經濟上非常拮據,但是前來說媒、動員他續弦的朋友卻不少。歐陽修也逐漸動了心,最後選擇了已故高官楊大雅的女兒。

楊大雅,字子正,年輕時特別喜歡學習,日誦數萬言,常常邊吃飯、邊看書,進士及第後任職集賢院二十五年,官職一直沒有升遷。在他之後到集賢院的人,有的已經做到了級別很高的官,有人笑他不識時務。楊大雅歎息一聲後說道:“我不隨波逐流,聖人才是我學習的榜樣,因此,我的命運才這樣。”(元)脫脫等:《宋史》卷三百《楊大雅傳》。宋真宗天禧年間(1017—1021),楊大雅到淮南和江南地區檢查工作,在金陵(今江蘇省南京市)境內,遇風覆舟,被人救起,但是官服卻丟了。做過宰相但官德和人品都很差的丁謂此時正貶官金陵,聽到消息後,派人送來一套官服。楊大雅堅決不接受,終於使丁謂認識到了自己道德上的不足。

歐陽修對楊小姐沒有多少了解,但是他對楊大雅的人品和學識卻非常了解,認為在這樣的家庭長大的女兒,一定很有教養。但是,此事還需要和母親商議一下,經過母親許可才行。母親同意後,又經過較為複雜的議婚等環節,最後定於十二月舉行婚禮。

婚後的楊氏果然是一位非常賢惠的妻子。她一點也不在意歐陽修家庭的貧窮,她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我父親在世時就非常喜歡這樣簡單樸素的生活。”每到月末,如果家庭的收入還有節餘,她一定到市場上買一些新鮮的水果孝敬婆婆。每當歐陽修在讀書、寫作的時候,她總是事先備好茶水和筆墨紙硯。歐陽修累了的時候,就陪著他閑聊。

但是,次年九月,楊氏又突患重病,告別了人世,歐陽修又一次經曆了喪妻之痛。二十九歲的歐陽修,頭發已經白了大半。

胥氏和楊氏去世後近二十年的歲月中,歐陽修一直想書寫對兩位妻子的懷念,可每每拿起筆,卻又放下了,哀痛之情使他連怎麼開頭寫都不知道,甚至安葬時的墓誌銘,他也寫不下去,隻好由他口授,由他的愛徒徐無黨寫下了《胥氏夫人墓誌銘》(宋)歐陽修著,李逸安點校:《歐陽修全集》卷六十三,中華書局,2001年版。。《楊氏夫人墓誌銘》(宋)歐陽修著,李逸安點校:《歐陽修全集》卷六十三,中華書局,2001年版。同樣由歐陽修口授,由他的愛徒焦千之執筆寫成。(三)賢內助薛氏

不到三年的時間,連續失去兩位妻子,歐陽修悲傷到了極點,豈料他又遭遇了仕途上的第一次挫折。

景祐三年(1036)五月,歐陽修因為堅決支持範仲淹對以宰相呂夷簡為首的保守派的批評,也被視為“範黨”的重要成員,被貶官夷陵(今湖北省宜昌市)。但是,範仲淹和歐陽修在官場的聲譽卻如彈簧一樣,越彈越高。歐陽修還迎來了後來陪伴他終生的第三任妻子薛氏。

當年歐陽修回到東京擔任館閣校勘時,剛直敢言的宰相薛奎就有意把自己的第四個女兒嫁給歐陽修,但是歐陽修擔心宰相家的女兒下嫁之後,伺候不起,所以就沒有給媒人回複是否同意。不久薛奎去世,女兒薛氏也開始守喪,此事便不再提起。歐陽修到夷陵後,薛氏服喪期滿,薛夫人又托薛奎的侄子、歐陽修的朋友薛仲孺給歐陽修寫信,再提這門親事。歐陽修的母親首先表示滿意這門親事。歐陽修此前對宰相薛奎的人品和官風都非常敬佩,也就不再猶豫,答應了這門親事。

景祐四年(1037)八月,歐陽修向朝廷告假,前去薛家生活的許州(今河南省許昌市),迎娶新娘,婚後不久,就帶著二十歲的新娘子薛氏重返夷陵。

婚後的生活證明歐陽修以前的擔憂有點多餘。薛氏照顧老母,相夫教子,是標準的賢內助。歐陽修幾乎成了甩手掌櫃,專心工作,業餘時間則是寫詩、詞、散文、收集碑帖等,生活過得有滋有味。

歐陽修在婚後給薛仲儒的信中寫道:“室中驟過僻陋,便能同休戚,甘淡薄,此吾徒之所難,亦鄙夫之幸也。”(宋)歐陽修著,李逸安點校:《歐陽修全集》卷一五二。宰相家出來的女兒,能夠與歐陽修休戚與共,不能不讓歐陽修對這樁婚事感到慶幸。

薛氏幼年時期曾經跟隨父親薛奎入宮,還被皇後賜予披巾。歐陽修擔任樞密副使後,薛氏跟隨歐陽修一道進宮拜謝官家。曹皇後也是高官家庭出身,幼年時見過薛氏,一見麵就高興地說道:“你是薛宰相的女兒。”薛氏聽後,並沒有受寵若驚,而是按照禮節行了個大禮。從此以後,每次陪歐陽修入宮,曹皇後總要單獨和她見麵閑聊,這對歐陽修事業的發展,自然也很有幫助。一次,薛氏在宮內的長廊上等候歐陽修,有宦官來給她說一些朝廷最近發生的事情,想讓她說給歐陽修。薛氏見狀,厲聲說道:“這是朝廷大事,婦人怎麼能幹預?況且歐陽相公從來沒有和我說過一次國事。”(宋)蘇轍著,陳宏天、高秀芳點校:《蘇轍集》卷二十五,中華書局,1990年版。

慶曆四年(1044)八月,歐陽修出為河北都轉運按察使。新政失敗後,反對派又一次攻擊範仲淹、歐陽修等結黨。慶曆五年(1045)二月,麵對東京黑雲壓城城欲摧的危險局勢,相門出身的薛氏自然知道官場最上層政治的險惡,於是給遠在河北的丈夫去信,為他的政治命運擔憂。歐陽修隨即寫了一首長詩給夫人,題名為《班班林間鳩寄內》,詩中首先表述了自己的忐忑不安:“高堂母老矣,衰發不滿櫛。昨日寄書言,新陽發舊疾。……又雲子亦病。”其次表達了自己麵對惡劣的政治生態,“孤忠一許國,家事豈複恤。橫身當眾怒,見者旁可栗”(宋)歐陽修著,洪本健校箋:《歐陽修詩文集校箋》(上),居士集卷二。的剛直不阿之態。他相信夫人薛氏能夠和自己一樣,不被邪惡勢力的威脅嚇倒。

歐陽修去世後,薛氏為了表示對丈夫的哀悼和思念,十七年都穿著素樸的衣服。薛氏於哲宗元祐四年(1089)八月去世於東京,當年十一月,附葬於歐陽修陵墓。位於河南省新鄭市辛店鎮歐陽寺村,今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其墓誌銘由歐陽修的門生蘇轍所寫。(宋)蘇轍著,陳宏天、高秀芳點校:《蘇轍集》卷二十五。(四)子女

歐陽修和薛氏共生育了八男三女,其中四個男孩兒早夭,三個女兒也未能活到成年。

從寶元二年(1039)到慶曆五年(1045)不到七年的時間,不到四十歲的歐陽修,先後夭折了三個子女,分別是胥氏夫人所生的兒子,薛氏夫人所生的次女和八歲的長女歐陽師。歐陽師夭折於慶曆五年的夏天,正是歐陽修被政敵潑臟水的時刻。歐陽修五內俱焚,含淚寫了《白發喪女師作》。全詩如下:

吾年未四十,三斷哭子腸。

一割痛莫忍,屢痛誰能當?

割腸痛連心,心碎骨亦傷。

出我心骨血,灑為清淚行。

淚多血已竭,毛膚冷無光。

自然須與鬢,未老先蒼蒼。

長子歐陽發,字伯和,生於康定元年(1040),時年歐陽修已經三十四歲。歐陽修後請宋代大儒、教育家、音樂家胡瑗給他做老師。歐陽發對當時及前代的音樂非常熟悉,不喜歡走科舉之路,學問非常龐雜。後靠恩蔭之路,為將作監主簿、賜進士及第,最終官做到殿中丞,四十六歲去世。蘇軾評價歐陽發“繼承了父親歐陽修好學不倦的品質,有蔡邕、張華之才學”脫脫:《宋史》卷三一九。蔡邕是東漢著名的文學家和書法家。張華是西晉著名的政治家、文學家、博物學家。。現存史料中發現歐陽修寫給歐陽發的書信十五封。仔細閱讀這些書信後會發現,晚年歐陽修家的絕大部分事宜,都由歐陽發出麵辦理。

次子歐陽奕,慶曆五年(1045)生,曾任監陳州(治今河南省周口市淮陽區)糧料院。

三子歐陽棐,生於慶曆七年(1047),字叔弼,進士乙科,先後任陳州判官、知襄州、知蔡州等職務。

嘉祐元年(1056)夏天,歐陽修聽到蟬的長鳴,有感而發,寫了《鳴蟬賦》一文,讓時年十歲的歐陽棐在旁邊看。寫完之後,歐陽修對他說道:“你長大後能像父親寫這樣的賦嗎?”可見歐陽修對他充滿了期待。歐陽修曾經寫過一段話來啟發歐陽棐:“藏精與晦則明,養神以靜則安。晦所以蓄用,靜所以應物,善蓄者則不竭,善應者則無窮。雖學則可至,然性近者得之易也。”(宋)歐陽修著,洪本健校箋:《歐陽修資料彙編》(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這段話強調學習中不斷積累的重要。歐陽修中年以後,由於體弱多病,一些沒有必要由歐陽修親手動筆寫的應酬類文章,多出歐陽棐手。歐陽修去世前,由他代替父親起草遺表。歐陽修去世後,上交朝廷,神宗讀後,非常喜歡,以為是歐陽修生前親自寫就。

四子歐陽辯,生於皇祐元年(1049),曾任監澶州(治今河南省濮陽市)酒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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