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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味集六味集
汪朗

茄子之交

汪曾祺什麼時候認識的王世襄?不知道。老頭兒沒說過,我們也沒打聽過。

這兩個人,一個搞文學創作,一個搞文物研究,專業上沒什麼交集,不過有一件事他們都感興趣,那就是烹飪。促進兩人交往的媒介,則是《中國烹飪》雜誌。

在飲食圈裏,王世襄先生很早就有名氣了。《中國烹飪》創刊時,他就是顧問之一。1983年,全國烹飪名師技術表演鑒定會(實際上就是第一屆全國烹飪大賽)在北京舉辦時,王世襄先生是三名特邀顧問之一,另外兩人是溥傑先生和北大教授王利器先生。那時我剛到《經濟日報》工作,參與了大賽稿件編輯,還到人民大會堂的賽場轉悠過兩次,隔著玻璃門看見幾位老先生品評菜點。當時,我們家老頭兒連隔著玻璃門看熱鬧的資格還沒有呢,蓋因他連一篇談吃談喝的文章還沒寫,沒人知道汪曾祺還懂點兒美食。直到1985年之後,老頭兒開始寫點這類文章,慢慢有了些名氣。

不過,汪曾祺對中國飲食文化一直很有興趣。20世紀50年代他買過一本《東京夢華錄》,時不時就要翻翻,還在書裏夾了不少小紙條,準備寫文章時參考。我初到報社時,搞過兩年商業報道,經常去位於北京西單的原商業部大樓。大樓一側有個中國商業出版社的讀者服務部,裏麵賣的書有一套“中國烹飪古籍叢刊”,一本也就三五毛錢。我陸續給老頭兒買過一些,他看得都很仔細,特別是《隨園食單》《清異錄》幾本,就放在手邊。他在文章中說自己發明的塞餡回鍋油條,油炸後十分酥脆,“嚼之真可聲動十裏人”。這個“聲動十裏人”,就是從《清異錄》中抄來的,如今卻成了他筆下的“金句”。這可真是應了一句老話:“人怕出名豬怕壯。”

再後來,“中國烹飪古籍叢刊”不用我買了,《中國烹飪》送。我手頭現在還有幾本蓋著“中國烹飪編輯部贈閱”圖章的小冊子,都是從家裏“賅摟”來的。送書人當然有圖謀,要他寫稿。老頭兒在《中國烹飪》上發的文章不算多,但有兩篇與王世襄先生有關。1990年,他曾經編過一本小書《知味集》,書的《征稿小啟》和《後記》都在《中國烹飪》上刊登過,而且是在同一期。顯然是書編好後要找個地方廣而告之一下,增加點銷路。

汪曾祺在《後記》中說,這本書裏隻有王世襄先生的文章談到了糟溜魚片這樣的大菜,其餘都是小吃之類,未免有些欠缺。在家裏聊天時,老頭兒對王世襄先生的評價還要高。他和我說過,這本《知味集》隻有兩個人的文章夠水平,一個是王世襄,一個是李一氓(汪曾祺當然不在參評之列)。這兩個人首先是真懂吃,再有是會寫文章。老頭兒平常看著隨和,但是絕不輕易說某人的東西寫得好,衡文標準相當高。這本《知味集》收錄了王世襄先生的兩篇文章,一篇是《魚我所欲也》,一篇是《春菇秋蕈總關情》,而且排在很靠前的地方。其餘作家一般隻收錄一篇文章。

王世襄先生對汪曾祺也還認可。我們家有一本《中國名菜譜·北京風味》,是王世襄先生送給老頭兒的,這本書的序言是他寫的。書上還有他的題詞,挺客氣的。王世襄先生還送過老頭兒一些雜著,老頭兒也都看得津津有味,他本來就喜歡翻雜書。我手頭有一本王先生編著的《北京鴿哨》,內頁寫的是:“曾祺先生一哂王世襄奉九〇元月。”

汪曾祺和王世襄還打過一場“筆墨官司”,就在《中國烹飪》上。挺熱鬧。先是老頭兒在1990年年末發表了一篇《食道舊尋》,是為一本書《學人談吃》寫的序言。文章中說學人中真正精於烹調的,據他所知就是王世襄。還說王世襄先生到朋友家做幾個菜,主料、配料、醬油、黃酒……,都是自己帶去。據說連圓桌麵都是自己用自行車馱去的。有一次王世襄用一捆大蔥做了一個“燜蔥”,結果把所有的菜都蓋下去了。汪曾祺最後提議,王世襄先生等人做的菜,可以叫“名士菜”。這個“燜蔥”的故事,老頭兒以前在家裏說過多次,覺得實在有創意,能把最普通的食材做成人人叫絕的美味。這和他的美食主張很是契合。

轉過年,王世襄先生在《中國烹飪》上發表了一篇《答汪曾祺先生》,對老頭兒文章中一些不準確的地方進行了說明,特別指出自己並無馱著圓桌麵去人家做飯的“韻事”。文章還發布了一些王家菜的烹飪要點,其中就有“海米燒大蔥”即老頭兒文章中所說的“燜蔥”,最後說他做的菜叫“學人菜”“名士菜”都不合適,稱為“雜和菜”倒還行。老先生實在是過於謙虛。王世襄先生為《知味集》寫的兩篇文章和這篇《答汪曾祺先生》,後來都收入他的自編文集《錦灰堆》中,可見還是挺當回事的。

除了文字交往,兩個人還共同參加過一個小團體,名曰“美食人家”,其實就是吃喝會。創始會員一共十二人,三聯書店原總經理範用先生是財務,王世襄是會長,會員還有丁聰、楊憲益、吳祖光、汪曾祺、馮亦代、許以祺、黃宗江、冒舒湮、方成、黃苗子,都是有些意思的人。這個吃喝會的發起日期是1996年7月14日,雖然成員名頭不小,但計劃考察的菜品也隻是宮保雞丁、麻婆豆腐之類的家常菜,當時這些人都還沒什麼餘錢。吃喝會的活動沒搞幾次,老頭兒就去世了,也不知後來怎麼樣了。

老頭兒住在京城蒲黃榆的時候,王世襄來過家裏一次。那是個大夏天的周末,他從天壇的紅橋市場騎車過來,穿了件和尚領的背心,下麵是大褲衩子、涼鞋,不穿襪子。手裏提溜著那個著名的用捆紮帶編成的菜筐。那模樣,和胡同裏常見的大爺差不多。當時老先生已經快八十了,趕到我們家,就是覺得紅橋市場賣的茄子不錯,送兩個給汪曾祺嘗嘗鮮。

汪曾祺和王世襄能有“”,《中國烹飪》應該起了點兒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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