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贏了,我贏了,劉巧兒歸我了!”勾踐振劍高呼道。
不到一刻鐘,兩百根竹竿擺在範蠡麵前。範蠡親自動手,以竹竿代人,布了一個八卦陣。
酒剛剛過了三巡,門外響起了馬嘶聲。劉向跑到門口一瞧,大驚失色道:“不好了,那姓天的帶著十幾個官兵尋上門來了。”
等邑吏離開書房後,文種便開始寫辯書,將彭大少如何收買小木匠之弟之事和盤托出。可廷理不聽他的,楚昭王也不聽他的。他原打算親去郢都一趟,麵見昭王,範蠡連道不可。
“為甚?”文種問。
“廷理是個佞臣佞臣:善於花言巧語諂媚君王的大臣。,大王又非明君。是非曲直您已在辯書中寫得明明白白,可他們仍然固執己見,您就是麵見大王,又有何用?”
“如此說來,我隻有聽任他們流放了?”
範蠡道:“咱先不說流放之事。小弟問您,咱大楚衰敗,衰於何人之手?”
“伍子胥。”
“不,衰於申公巫臣之手!”
申公巫臣,文種並不陌生。他是楚國的王族、大夫、叛臣。他的叛國,是因為一個女人而起。這個女人叫夏姬,長得比天仙還天仙,嫁與陳國大司馬夏禦叔為妻,稱夏姬。因她精通房中之術,四旬有餘,宛如十七八歲的美女一般。陳靈公為她丟了性命,楚莊王為她夜不能寢。楚莊王的弟弟公子重亦對她垂涎三尺。爭來爭去,卻被申公巫臣弄到了手。巫臣自知鬥不過公子重,偕夏姬投奔晉國,公子重一怒之下,滅了巫臣之族。巫臣為報滅族之恨,說動晉景公,攜帶戰車三十乘,出使吳國。吳那時還是一個荒蠻之國,位於楚國東邊,不知布陣,更不知車戰之法,經巫臣教習,建立了一支擁有四百輛戰車的強大軍隊。於是,巫臣便教唆他們攻楚,楚之東方之屬國,盡為吳有。自此,楚之邊境,無有寧日。若無申公巫臣吳國之行,吳國不可能強大,也不可能攻陷楚都。楚國確實是衰於申公巫臣之手,可這和我的流放有什麼關係呢?
“有。”範蠡就像文種肚中的蛔蟲。
“賢兄如果不想被流放,賢兄如果很想施展自己的抱負,賢兄不妨學一學申公巫臣。”範蠡緩緩說道。
文種忽有所悟:“少伯之意,莫非要我效法巫臣,上書大王,請做大楚使越的使者,說動越國叛吳、攻吳,以解除吳國對大楚的威脅?”
範蠡糾正道:“不是去做使者,是去做越國的官。”
“為什麼?”
“為使永遠是客,做官就成了主人,就可以執掌越國的軍政大權。隻有掌握了軍政大權,才可以施展自己的抱負。”
文種心存疑慮道:“大王既然鐵了心要流放我,他會聽我的嗎?”
“會。”
“為什麼?”
“越國位於吳國之南,也是一個蠻荒小國,讓您去越,這和流放巴蜀沒有多大區別。您如果真的能在越國站穩腳跟,助越伐吳,吳國就不敢再對我大楚用兵。明是助越,實是助我大楚,傻蛋才不同意呢!”
文種轉憂為喜,當即擬奏書一封,上達朝廷。書雲:“罪臣文種,有負大王之望,獲罪應當流放。然,流一文種,對大楚無補,隻是多了一個罪犯而已。罪臣聽說,越國與吳國毗鄰,既小又弱,屢受吳國侵伐,對吳恨之入骨。大王若能網開一麵,放臣赴越,臣當竭盡全力而助越,越強,必報吳。小則,使吳不敢放手騷擾我大楚;大則,滅亡吳國,以報我破都之恨。”
書發十日,王使來到了宛邑,宣楚昭王之旨,允文種所請,賜五百金。
文種偕範蠡回到郢都,將私邸重新修補一番,留下三百金,便和範蠡一塊兒上路。因吳、楚兩國剛剛罷兵,長江一帶常有吳國水軍出沒,水路不通,不得已改走旱路。經過一個多月的跋山涉水,方才來到越國國都諸暨。
是時,越國之王,乃是允常允常:即無常。。
越國在今浙江省一帶。越國人和吳國人其實是同族,都屬於百越族,衣(麻、葛)、食(稻米、魚類)、住(幹欄式建築)、行(舟楫)、文字(鳥篆)、語言(鳥語)、文化(斷發文身、崇拜鳥)都十分相近。隻不過因為地域的關係,吳國更接近中原,再加上吳國的先王來自中原,所以吳國比之越國更加開化一些。而越國從上到下,都是土生土長的野蠻人,喜歡鑿齒鑿齒:錘掉門牙。錐髻錐髻:類似於日本武士的朝天辮。、契臂為盟契臂為盟:劃破右臂拜把子。、踞箕而坐踞箕而坐:兩腿分開呈“八”字形坐,按照中原人的看法,這種坐法十分不雅。因為春秋時代不論男女,都是上裳下裙,這麼坐隱私部位容易讓人看到。,喜生食、善野音野音:山歌。、重巫鬼。
越國的首任國君雖說也來自中原——夏少康帝的庶子無餘,但傳了十幾代後就被一個叫無壬的土著所代替,越王允常便是這個無壬的後代。
因越弱吳強,故而,越國常受吳國欺侮。公元前506年,當吳國一舉破楚之時,允常見他後方空虛,又有吳王闔閭之弟夫概做內應,便貿然起兵,偷襲吳國,一舉而拔吳之國都姑蘇。
闔閭見越人端了他的老巢,而救楚之秦兵也已進入楚境,慌忙撤兵。
允常自忖不是闔閭對手,滿載著從吳國搶掠來的金銀財寶,撤出姑蘇。
自此,吳、越二國的仇恨結得更深了。
允常知道吳國不會放過他,拚命地招兵買馬,廣攬人才。但當人才真的送上門的時候,他卻不知道珍惜。
這事也不能全怪允常。
允常有一個寵臣,叫石買,善於權辯,在軍事上也很有兩下子。楚都被破之前,他曾作為越使赴楚,商議聯合抗吳之事,在楚都停留了三個多月,少不得要和一些士大夫交往。士大夫談起文種,交口稱讚。至於範蠡,褒貶不一,然莊生卻對他推崇備至,說什麼範蠡之才蓋過了齊國賢相管仲。石買尋思,如此兩個人物,結伴來到越國,若是為允常所用,那越國還有我的立足之地嗎?得設法把他倆趕出越國。
為了把他倆趕出越國,石買鼓動了幾個大夫,輪番上陣,說文種和範蠡的壞話。什麼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又造謠說,文種是伍子胥的姨家表侄;範蠡胸無點墨,卻又狂得出奇,人稱“範瘋子”。
允常本就不是明君,加之又上了年紀,竟然聽信了石買之流的讒言,有心將文種和範蠡禮送出境,又恐堵塞了進賢之路。想了三天,方才在偏宮中召見了文種和範蠡,告之曰:“汝二人初來乍到,一是對越國的情況不大了解,難以建策,二是未建尺寸之功,驟任高官,恐眾臣不服。這樣好不好,汝二位先到各地走走,熟悉一下我越國的地理形勢、鄉風民情,而後再來輔佐寡人。”
這話冠冕堂皇,內中真正的原因,文種和範蠡盡管心知肚明,卻又不能說破。回楚國吧,沒法向楚昭王交代,特別是文種,是以戴罪之身來到越國的呀,若是就此回國,豈不要走上流放之路!
去其他國呢?楚昭王肯定不會答應。文種的父母和妻子兒女,範蠡的兄嫂,都在楚國,若是惹惱了楚昭王,後果不堪設想。
唉,世上的路千條萬條,留給文種和範蠡的路隻有一條,那就是無條件地服從越王允常的安排。
某日,文種和範蠡遊到一個叫劉家湖的地方,廣場上圍了一百多人,在看兩個漢子比武。比武的原因,是為了爭一個女人,爭一個叫劉巧兒的女人。
一來好奇,二來無事可做,文種和範蠡交換一下眼色,擠進了人圈。
比武者,一高一矮。矮者,年紀三旬有餘,錐髻、斷發文身,身高九尺尺:度量單位。春秋戰國之一尺,約合今之二十三厘米。,虎背熊腰,濃眉深目,一臉的絡腮胡子。說他矮,隻是與同他比武的那個漢子相較而言。
高者,年紀二十七八歲,身高一丈,又高又瘦,脖子特別長,方方正正的臉上幾乎沒有胡須,這使他的嘴巴顯得又小又尖。由於用高冠束著頭發,又濃又黑的眉毛顯得分外長,使得他的那雙眼睛看上去雖小卻銳利。按照相麵人的說法,這叫“長頸鳥喙”。
高者使劍,矮者使棍。也不知鬥了多久,兩個人都是大汗淋漓。
這使劍者我咋覺著麵熟?範蠡皺著眉頭想了片刻,竟然讓他想了起來。
他是越王的太子,名叫勾踐。對,他就是勾踐,範蠡和文種來到越國的第一天,他們在北城門口相遇。那時,勾踐正帶著一幫紈絝子弟出城狩獵,架著鷹,牽著狗。等勾踐遠去之後,行人開始議論,歸納起來,大致有這麼幾點:好色,好狩獵,為人狡詐,但他喜歡讀書,處事果斷,能大能小,能屈能伸,特別喜歡結交俠士、死士。譬如靈浮姑等,這些人士對他忠心耿耿,甘願為他赴湯蹈火。
盡管他有些好色,作為越國的太子,又在越國的地盤上,無論相中了哪一家女子,隻需嘴唇一碰,就可召到宮中,還需要在這裏爭嗎?那使棍者敢和他爭嗎?難道,難道他不是勾踐,隻是和勾踐相貌相仿而已?
他正在肚中問自己,文種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肘兒,小聲說道:“勾踐怕是有些不支了,咱得助他一把。”
是勾踐,看樣子他真是勾踐,但眾目睽睽之下,要助他一把並非易事。範蠡還沒有想出來暗助勾踐的法子,勾踐虛晃一劍,跳出圈外,高聲叫道:“諸稽郢,我要拉肚子,咱休息一會兒再打。”
諸稽郢說道:“好,爺等著你。”
約有半盞茶工夫,勾踐去而複歸,二人一來一往,又鬥了起來。鬥有七八個回合,勾踐探手入懷,抓了一把細沙,向諸稽郢撲麵撒去。
諸稽郢沒有料到這一手,趕緊閉眼,哪裏還來得及,雙眼為細沙所眯,他忙伸手去揉。
就在他揉眼的時候,勾踐當胸一劍,向他刺來。若非他下意識地閃了一下,這一劍非要了他的小命。
“你……”諸稽郢左手捂著右肋,慢慢地蹲了下去。
“我贏了,我贏了,劉巧兒歸我了!”勾踐振劍高呼道。
忽見一個書生模樣的人,“呸”地朝他吐了一口說道:“靠陰謀取勝,勝之不武,我皓進第一個便瞧不起你!”
勾踐欺他是一書生,冷笑一聲說道:“你不服嗎?你果真不服,敢和我鬥上三百回合嗎?不,不說三百回合,鬥上三十回合,你敢嗎?不,三十回合有些太多。三個回合,隻三個回合,我若殺不了你,我便自殺以謝天下!”
皓進道:“你明知我是一介書生,偏要向我挑戰,更不是玩意兒!”
勾踐用劍抵住皓進胸口,獰笑道:“你明知自己是一介書生,偏要多嘴。你比不比?你若不比,我就一劍刺你個透心涼!”
範蠡看不下去了,一聲斷喝,衝出人圈,對勾踐說道:“在下願意和你鬥上三百回合如何?”
勾踐扭頭一看,見是一個中原人士,身材修長,國字臉,特別是那雙精光四射的眸子,不言而威。
他……師父一再告誡我,中原可是藏龍臥虎之地。況且,我已和諸稽郢鬥了八十多個回合,我的劍路,他已了然於胸,還要挑戰我,看樣子,他的武功在我之上,我不能和他鬥。
但他已找上門來,不鬥,豈不要把顏麵丟盡!還有那個劉巧兒,就會成為別人的女人。
天下美女多的是,就是劉巧兒成為別人的女人,我也不能和他鬥。但不鬥,又如何收場?
勾踐的腦瓜兒頃刻轉了十幾個圈兒,終於轉出來一個可以讓他很體麵地收場的主意。
“這位大俠……”勾踐滿臉微笑地說道,“你明明知道我和諸稽郢已經鬥了八十多個回合,耗盡了體力,卻要挑戰我,可有些不大仗義!這種做法呢,在你們中原,叫作乘人之危……不,確切地講這叫打乏雞乏雞:疲倦的雞子。中原列國盛行鬥雞。一場雞鬥下來,就是勝利的一方,也是渾身無力,故稱之乏雞。。打乏雞的事,我想大俠不會幹的。”
範蠡何等聰明,勾踐一張口,便知道他要說什麼。如此陰毒之人,不能就這麼輕而易舉地放過他,得好好治他一治,不僅要他知道天外有天,還得要他知道如何禮賢下士。想到此,雙手抱劍道:“好,在下不打你的乏雞,可在下想問一問你,比武有幾種比法?”
勾踐不假思索道:“比拳腳、比弓箭、比刀槍劍戟……”
範蠡道:“汝說的這幾種比法,確實相當耗費體力,但也有不耗費體力的,汝知道嗎?”
勾踐將頭輕輕搖了一搖。
範蠡一字一頓地說道:“鬥陣。”
“鬥陣?陣是什麼玩意兒?”勾踐歪著脖子問道。
“陣嘛,就是交戰時的戰鬥隊列。特別是領兵打仗,靠的不僅是戰車和刀槍劍戟,還有‘陣’。‘陣’的出現相當早,可以這麼說,軍事對壘都不可能是雜亂無章的,都必然有一個最基本的次序和排列,這個次序和排列當時雖不叫‘陣’,但已經是‘陣’的雛形。後來,由於戰爭的不斷增多,經驗的逐步積累,人們漸漸懂得,在戰爭中適當地運用一定的部隊組合,會起到克敵製勝的效果,於是,‘陣’被有意識地用於軍事中。大約到了周平王之後,‘陣’在軍事上已被廣泛運用,並形成了多種不同的陣,諸如:方形陣、圓形陣、雁行陣、衡軛陣、鉤形陣、數陣、疏陣、彎月陣、魚麗陣、八卦陣等。”
越國為一蠻荒小國,隻知硬打硬拚,對陣的概念十分模糊。勾踐雖說貴為太子,熱衷的卻是刀槍劍戟、拉弓射箭。對於範蠡這一番宏論,並不多感興趣,哈哈一笑道:“你不是國王,我也不是國王。你不是將軍,我也不是將軍。即使是,沒有士兵,那陣如何布?陣不能布,拿什麼來鬥?”
範蠡道:“沒有士兵,可以用竹竿來代。”
“竹竿能布陣?”
“能。”
“這倒新鮮,那就請汝布吧。”
範蠡將頭一抬,目掃眾人道:“諸位,誰家有竹竿?”
圍觀者七嘴八舌道:“我家有。”“我家也有。”
範蠡解開隨身褡褳,摸出一把錢說道:“諸位,在下也不白要你們的竹竿,隻是想借諸位的竹竿一用。這樣好不好,誰能扛來兩百根竹竿,我便把這三十枚錢送給誰。”
好家夥,三十枚錢!兩百根竹竿就是賣,也賣不了三十枚錢,何況是借!圍觀者大聲嚷嚷道:“我扛。”“我扛。”
範蠡將手搖了一搖說道:“諸位別嚷,在下再加十枚錢,請你們推薦一個代表,由他來幫在下籌集這兩百根竹竿。”
於是,圍觀者不再嚷嚷,推來推去,推出一個叫希毛的出來。
不到一刻鐘,兩百根竹竿擺在範蠡麵前。範蠡親自動手,紮了一個籬笆門,門內,紮了十幾個巷道,行距七尺六,株距二尺一,這一行往那兒歪,那一行往這兒歪,橫豎交叉,沒走多遠便是一個門。紮好之後,範蠡對勾踐說道:“請問,大俠高名上姓?”
勾踐回道:“在下姓天,名一。”
範蠡指著籬笆說道:“這便是在下布的陣,陣名叫作八卦陣,傳自周文王。汝若能從這個門進去,再從這個門走出來,在下給汝磕三個響頭,拜汝為師。汝若走不出來,便給在下磕三個響頭。汝敢不敢應戰?”
勾踐嘿嘿一笑道:“汝這玩意兒和村童過家家差不多,這頭汝磕定了。”
範蠡道:“不見得。天大俠請。”
勾踐邁步走進籬笆陣。他這一走,走了兩個時辰,走得滿頭大汗,可就是走不出這個籬笆陣,氣得他將籬笆推倒,向正東而去,引得眾人哈哈大笑。
諸稽郢被人攙著,蹣跚著向範蠡走了過來。
攙他的人,亦是錐髻、斷發文身之人,年紀六旬有餘。
諸稽郢向範蠡深作一揖道:“在下諸稽郢,多謝大俠。大俠為在下出了一口惡氣,恩同再造。在下給大俠磕三個響頭。”一邊說,一邊就要下跪。
範蠡忙伸手攔道:“小事一樁,不必行此大禮。但在下有一事不明,還請大俠以實言相告。”
諸稽郢道:“恩公有什麼不明,盡管問來,小弟一定坦誠相告。”
範蠡道:“據在下觀之,大俠之武功不說在越國,就是在中原列國,也是上乘,因何為了一個女人,和那姓天的以命相搏?”
諸稽郢苦笑一聲道:“在下雖說愛色,但也不至於愛到以命相搏的地步。但這個劉巧兒,八歲的時候,已經許給小弟,半道上躥出來一個姓天的,硬要霸占巧兒,您說我該怎麼辦?”
範蠡道:“當然不能答應!”
“可他……”諸稽郢指了指攙他的老者說道,“他又把劉巧兒許給了那個姓天的。沒奈何,來了一個比武招親。”
範蠡衝老者問道:“汝是何人,與劉巧兒又是什麼關係?”
老者回道:“老朽姓劉,單名一個‘向’字。老朽乃劉巧兒的爺爺。”
範蠡道:“汝既然是劉巧兒的爺爺,劉巧兒許配諸稽郢之事是否屬實?”
“屬實。”
“既然屬實,為何又來一個比武招親?”
老者輕歎一聲道:“說來話長。老朽和諸稽郢的爺爺,乃是世交,故而,當巧兒八歲的時候,便將她許給諸稽郢為妻。誰知,三年之後,諸家橫遭盜禍,房屋也被盜賊點燃。老朽親去諸家查看,無一生者,隻是未見諸稽郢屍體。老朽又等了諸稽郢七年,未見諸稽郢露麵,便以為他死了。剛巧這時,巧兒上山采摘桑葉,路遇幾個流氓,正苦於無法脫身,姓天的來了,殺退了流氓,將她護送回來,他便提出要娶巧兒為妻,巧兒也有以身相許之意。於是,老朽便答應了。誰知,婚還沒成,諸稽郢尋上門來,二人言語不合,便打了起來,彼此約定,勝出者可娶巧兒為妻。”
範蠡輕輕頷首道:“原來如此!”
“哎,劉老前輩,那姓天的已經落荒而逃,你打算將巧兒許給誰呀?”
“當然是諸稽郢呀。”劉向不假思索地回道。
“好,如此甚好!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請大俠明示。”劉向道。
“在下想去前輩家中討杯喜酒,不知前輩是否答應?”範蠡道。
“在下求之不得。大俠請。”
於是,劉向攙著諸稽郢在前帶路,範蠡、文種緊隨其後,直奔劉向家中。
那是一個吊樓,三室一廳,還有一間廚房。諸稽郢重傷在身,坐了一會兒,便有些支持不住,劉向將他攙進一間麵西的臥房。
安置過諸稽郢之後,劉向親去廚房與劉巧兒一同忙活起來。
文種小聲問道:“少伯弟,你道那個落荒而逃的漢子真的叫天一嗎?”
範蠡道:“他不叫天一,叫勾踐。”
文種一臉困惑地望著範蠡說道:“你既然知道他是勾踐,為甚還要和他過不去?”
範蠡道:“小弟不是有意和他過不去,是他的做法有些過於陰鷙。子禽兄沒有想一想,既然是比武招親,就得正大光明地比。可他竟然用細沙撒人,這是小人伎倆。如此一個小人,若是當上越國大王,越國還會有希望嗎?越國若是沒有希望,你我待在越國還有什麼意義?”
文種輕輕頷首道:“是這麼一個理兒。由此看來,越國我們是不能待了。你我好好合計一下,到底是回楚國,還是去齊國和魯國?”
範蠡道:“我們哪裏都不去,就待在越國。”
文種苦笑一聲道:“允常受了石買等人蠱惑,不肯重用你我。勾踐呢,又被你如此羞辱一番,對你恨之入骨。他若是當了越國大王,定然將你我掃地出門。早晚是走,何不早走一步,免受其辱?”
範蠡道:“子禽兄不必過於悲觀。勾踐雖說有些陰毒,但從他的麵相上看,並非一個沒有誌向、沒有抱負之人,他為了實現他的誌向和抱負,就得廣攬人才。他雖說受了小弟的羞辱,但他知道小弟是一個人才,他不會就此而去。多則一個時辰,少則半個時辰,他還會回來的。”
文種輕歎一聲道:“但願如此。”
菜上來了,兩涼兩熱,還有酒。諸稽郢強撐著坐到了酒桌旁。
正要舉杯的時候,範蠡突然說道:“老前輩,那個自稱皓進的您可認識?”
“認識。”
“他家住哪裏?”
“就住在劉家湖的西岸。”
範蠡噢了一聲道:“有些遠了。若是不遠,在下真想邀他共飲三樽呢。喝!”範蠡率先舉起酒樽。
酒剛剛過了三巡,門外響起了馬嘶聲。劉向跑到門口一瞧,大驚失色道:“不好了,那姓天的帶著十幾個官兵尋上門來了。”
諸稽郢長身而起:“奶奶的,老子和他拚了!”
範蠡示意諸稽郢坐下,不慌不忙地說道:“諸大俠盡管安心飲酒。那姓天的前來,不是為了尋釁鬧事,而是想請在下和子禽先生去諸暨城做官呢。”
諸稽郢雖說勉強坐了下來,但對範蠡的話,卻是有些不大相信。
不相信範蠡的何止諸稽郢,也包括劉向。
“諸位,樓後有個小門,趁那姓天的還沒有上樓,你們趕快走吧。”劉向一臉焦急,誠懇地說道。
範蠡笑道:“老前輩不必害怕。在下不是已經說過了嗎?那姓天的前來……”
忽聽樓下高聲叫道:“劉向,那個長著國字臉的中原俠士在不在樓上?”
劉向正要說不在,範蠡道:“老前輩不必害怕,您盡管據實而答。”
劉向見他如此鎮定,隻得將頭伸出窗戶,據實回道:“回諸位爺,國字臉正在小人樓上飲酒。”
“讓他下來。”一將軍模樣的人厲聲說道。
勾踐將那說話的將軍一把扯到身後,邁步上樓。
將軍遲疑了一下,也向樓上登去。
十幾個士兵正欲登樓,被勾踐回首製止住了。
範蠡明明知道勾踐和一將軍來到樓上,頭也不抬,照樣喝他的酒。
文種和諸稽郢見範蠡如此,也來一個不理不睬。
將軍把腳猛地一跺,大聲喝道:“你們三位好生無禮。太子來了,還不快快下拜!”
範蠡放下酒樽,乜斜著眼望著將軍:“太子,太子在哪裏?”
將軍朝勾踐一指道:“這位便是太子。”
“他,他不是姓天嗎?怎麼會是太子?”
“你……”將軍正要訓斥範蠡,忽見勾踐連連向他搖手,忙將要說的話吞回肚去。
勾踐趨前兩步,麵向範蠡,雙手抱拳問道:“請問大俠,可是來自中原的範少伯?”
範蠡冷聲回道:“在下正是,不知天大俠有何見教?”
勾踐滿臉賠笑道:“實不相瞞,鄙人並非姓天。”
“汝姓什麼?”
勾踐道:“大名勾踐。”
範蠡道:“汝若真是勾踐,為什麼又自稱姓天?”
勾踐道:“那是為了行動方便。”
範蠡道:“汝果真是勾踐,那便是越國的太子了。作為越國的太子,為了一個女子,竟然走到與人以命相搏的地步,甚而把下三爛的法子也使了出來,這卻為甚?”
勾踐一臉愧色道:“鄙人錯了,鄙人這就向諸大俠賠禮道歉。”說畢,深深地向諸稽郢作了三揖。
諸稽郢忙起身還禮。
範蠡也站了起來,還有文種。
範蠡雙手抱拳道:“太子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此乃社稷之福,百姓之福也!坐,請坐。”
勾踐坐下又起來,指著身後的將軍,向眾人介紹道:“這位叫靈浮姑,是咱越國赫赫有名的戰將。”
範蠡、文種和諸稽郢一齊抱拳說道:“久仰,久仰。坐,請靈浮姑將軍一並就座。”
“不,不用了,末將站慣了,你們坐吧。”
範蠡還想再勸,勾踐道:“他願意站,就讓他站著吧。諸位請就座。”說畢,率先坐了下去。
眾人亦坐。
劉向二次來到廚房,又炒了兩葷兩素。眾人一邊喝一邊聊,酒足飯飽之後,勾踐雙手抱拳道:“範先生、文先生,鄙人有個不情之請,說出來還請二位不要拒絕才是。”
範蠡、文種異口同聲道:“請講。”
“越、吳二國,既是鄰國,又是世仇。自闔閭破楚歸來,對我越國更是虎視眈眈,早晚必有一戰。我想請您二位隨我一同回到諸暨,幫我訓練軍隊,請二位莫要推辭才是。”
範蠡與文種交換了一下眼色,雙手抱拳回道:“太子如此看重吾兄弟二人,吾二人豈有不允之理。但在下有個小小的請求,也請太子不要拒絕才是。”
勾踐朗聲應道:“請講。”
範蠡朝諸稽郢一指道:“這位大俠的武功,太子已經見識過了,能否也請他一同前去諸暨,做您一個馬前之卒。”
勾踐道:“鄙人正有此意。但不知諸大俠願不願前去諸暨屈就?”
諸稽郢慌忙起身說道:“在下願意聽從太子驅使,為保衛越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勾踐擊掌說道:“好,說得好!”說畢,移目範蠡和文種:“父王遣靈浮姑將軍前來尋我,說有要事相商,咱們上路吧。”
範蠡道:“別急,在下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勾踐正在興頭上,朗聲說道:“請講。”
“在下對相術略知一二。據在下觀之,皓進學富五車,人又耿直,若能為太子所用,越之福也。”
勾踐道:“我這就遣人接皓進進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