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桓公一死,齊襄公越發無所顧忌,屢屢與文薑私會,世人作詩以譏之。公子糾麵諫乃兄,差點丟命,逃奔隨國。三弟公子小白奔莒。
齊襄公害怕周王來伐,遣大夫連稱並管至父率兵戍守葵丘,約以瓜期為代,至期又悔,管、連憤而弑之。
齊國連弑二君,眾臣決議往迎公子糾為君。公子小白搶先一步,回到齊國,做了國君。魯莊公見齊國出爾反爾,以兵討之。
齊襄公接了莊公來書,打心眼裏不想放文薑回去,卻又礙於公論,不得不放行。臨行之際,把袂流連,千聲珍重:“相見有日!”個個灑淚而別。文薑一則貪戀襄公,二則做賊心虛,羞回故裏,行一步,懶一步。車至禚地,見行館整潔,歎曰:“此地不魯不齊,正我家也。”吩咐從人,回複莊公:“未亡人
未亡人:沒有死的人。舊時寡婦自稱。性貪閑適,不樂還宮。要我回去,除非死後。”魯莊公知其無顏歸國,乃為築宮於祝邱,迎文薑居之。齊襄公每隔兩月,總要去禚地一趟,遣人往祝邱,密迎文薑到禚,晝夜淫樂,引得國人議論紛紛,公子糾深以為恥。
這日,齊襄公準備車駕,又要去禚,公子糾經與管夷吾反複商議,入諫襄公曰:“臣弟聞聽人言,您又要去禚地私會二姐,可有此事?”
齊襄公道:“你二姐喪夫獨居,寡人身為長兄,理應多多嗬護,去會一會有甚不可?”
公子糾道:“魯侯之死,世人頗有煩言。且是,男女有別,不可不避,依臣弟看來,那禚地您還是不去為妙!”
齊襄公麵如紫茄道:“有道是‘拴住人嘴,拴不住驢嘴’,那些煩言,你竟然也信?”
公子糾道:“俗話說得好,‘無風不起浪’;俗話又說‘唾沫星子淹死人’。還是臣弟那句老話,這禚地您不能去。”
“你,你大膽!”齊襄公拔劍在手,大吼道,“你再胡言亂語,寡人立馬斬了你的狗頭!”
公子糾怏怏而退,訴之於管夷吾,夷吾曰:“我聽說,有奇淫者,必有奇禍。我當與公子遠避他國,靜觀事變。”
公子糾曰:“當去何國?”
管夷吾曰:“當去隨國。”
公子糾曰:“為甚?”
管夷吾曰:“隨為小國,大國喜怒無常,小國則不敢怠慢我們。”
公子糾曰:“小國雖說不敢怠慢我,而我若出奔,昏君必怒,向隨討我,怎麼辦?”
管夷吾曰:“公子勿慮,昏君不會向隨討您。”
公子糾一臉不解道:“這又為何?”
管夷吾曰:“先君駕崩之時,要那昏君百年之後,傳位於您,他口中雖說應了下來,但心中必定不快,您這一走,他便可堂而皇之地將兒子立為儲君,他高興都來不及,怎麼還會追討您呢?”
公子糾頻頻點頭:“說的是,說的是。”當即將金銀細軟之物收拾了一大車,偕同管夷吾、召忽,潛奔隨國。
鮑叔牙聽說公子糾去了隨國,亦勸公子小白出奔,小白慷然允之,潛至莒國。
果如管夷吾所言,齊襄公聞聽走了公子糾和公子小白,不但不怒,還有些暗自歡喜,那禚地去得越發勤了。因恐魯莊公出兵伐己,便來個先下手為強,親率重兵討伐魯之盟國紀國,紀侯遣人向魯求救,魯莊公懼齊兵威,行至滑地而還。
齊襄公滅紀凱旋,文薑於路迎接,至祝邱,大擺宴席,用兩君相見之禮,彼此酬酢,大犒齊軍。
這一夜,正玩得興濃之時,齊襄公忽然說道:“薑妹,寡人伐紀,魯不敢救,實是怯齊之威。寡人欲要你致書魯侯,召他來會。他若來之,齊、魯結盟,何患霸業不成!他若拒之,寡人將乘戰勝之威,移兵伐魯,魯可得也。”
文薑哼哼唧唧說道:“我聽您的。”
翌日晨起,文薑修書一封,遣使送達魯莊公,莊公懼齊兵威,應書而來。恰在此時,有使者自齊國來,言說襄公嬪妃產下一女,文薑大喜,對莊公說道:“我兒位居君位,內主尚虛,你大舅既然得女,理應結為婚姻,來一個親上加親。”
魯莊公聞言,連連搖手道:“不可,不可。我大舅之女尚在血胞,怎以為配?”
文薑怒目斥道:“你是想疏遠母族這一邊吧?”
齊襄公笑勸道:“魯娃
魯娃:對外孫、外甥的昵稱。的話並非沒有道理,二人年齡過於懸殊,確實有些不大匹配。”
文薑道:“不就相差二十多歲嗎?待二十年而婚嫁,亦未晚也。”
她這一說,襄公閉口不言,婚事便確定下來。甥舅之親,複加翁婿,情愈親密。二君並車馳獵於祝邱之野,莊公矢不虛發,九射九中,襄公稱讚不已。鄉人竊指魯莊公戲曰:“此吾君假子也!”莊公大怒,派左右暗暗跟蹤其人而殺之,襄公裝聾作啞,聽之任之。
文薑自魯、齊二君同狩之後,更無忌憚,不時與齊襄公聚於一處,或於祝邱,或於穀城,或直至齊都,公然同出同宿,儼如夫婦,國人作《載驅》之詩,以諷刺文薑。詩雲:
載驅薄薄,簟茀朱鞹。
魯道有蕩,齊子發夕。
汶水滔滔,行人儦儦。
魯道有蕩,齊子遊敖。
齊襄公自祝邱歸來,未及一月,聽信原衛侯朔之言,聯合宋、魯、陳、蔡,出兵伐衛,大敗援衛的王師,放逐衛侯黔牟,複立朔為君。
仗雖然打勝了,但黔牟乃周王之婿,放逐王婿,實乃大逆不道。齊襄公害怕周王來討,乃使大夫連稱為將軍,管至父為副,領兵戍葵丘,以遏東南之路。二將臨行,請於襄公曰:“戍守苦勞,臣不敢辭,但以何期為滿?”
齊襄公正在吃瓜,隨口說道:“今此瓜熟之時,明年瓜再熟,當派人代替你們。”
二將謝恩而出,前往葵丘駐紮。轉眼之間,夏已來臨,有戍卒進瓜二將。二將想起瓜熟之約:“此時正該換防,如何主公不遣人來?”特地差心腹往國中探信,聞齊襄公在穀城與文薑歡樂,有一月未回。連稱大怒曰:“宋妃薨後,我妹當為繼室,無道昏君,不顧倫理,在外日事淫媟,使我們暴露邊鄙。我必殺之!”
語畢,轉臉看著管至父:“您願意助我一臂之力嗎?”
管至父說:“別急。瓜熟而替換,為主公親口答應。或許一時忘懷,莫若進瓜於主公,他若遣將替代我們,倒還罷了。若是執迷不悟,必將惹怒將士,將士若怒,方可為我所用。”
連稱曰:“善。”乃使人獻瓜於襄公。
襄公見有人獻瓜,眉開眼笑,當即命宮人將瓜切開,與文薑並食。
獻瓜人乘機說道:“主公,連大夫讓臣問您,他領兵戍葵(丘)已有一年,瓜熟了又熟,能否請將替代?”
齊襄公怒道:“那本是我的意思,何用提醒?就再等瓜熟吧。”
連稱聽了獻瓜人回報,氣得二目圓睜,切齒罵道:“昏君可惡,若不殺之,誓不為人!”
罵畢,便要提兵殺向臨淄。
管至父連道:“不可,不可!憑你我二人之力,萬難攻進臨淄。”
連稱道:“怎麼是你我二人?你我二人,手握之兵,居齊之半,況國人對昏君早已厭之,我若提兵,國人必將從之,殺昏君易如反掌!”
管至父又道:“非也。昏君盡管可惡,畢竟是你我之君,以臣反君,大逆不道。且是,昏君治齊,已有十二載矣,國人懼其淫威,不敢輕叛。”
連稱道:“誠如將軍之言,這反咱就不造了嗎?”
管至父道:“不是不造,凡舉事必先立新君,方可成功。”
連稱道:“依將軍看來,何人可以立為新君?”
“公孫無知。”
“為甚?”
管至父侃侃言道:“公孫無知,乃夷仲年之子。先君僖公以同母之故,寵愛仲年並愛無知,無知不足三歲時,先君便把他接到宮中撫養,衣服禮秩,與世子無別。自昏君即位,因無知向在宮中,與昏君角力,無知用足勾昏君撲地,昏君不悅。一日,無知又與大夫雍廩爭道,昏君怒其不遜,遂將他趕出宮門,品秩亦裁減大半。仲年有二女,皆國之絕色,昏君淫之,無知銜恨於心久矣,每思作亂,恨無幫手。我等不若密通無知,內應外合,事方可濟。”
連稱連聲稱道:“將軍所言甚是,我這就致書無知,預為內應,但不知何時舉事為佳?”
管至父曰:“主上性喜用兵,又好遊獵,待他離都,如猛虎離穴,易為製耳。但得與聞出外之期,方不失機會也。”
連稱曰:“我妹在宮中,失寵於昏君,亦懷怨恨。今囑無知暗與我妹設計,伺昏君之間隙,及時傳報,可無誤事。”於是再遣心腹,致書於公孫無知。書曰:
賢公孫受先公如嫡之寵,一旦削奪,行路之人,皆為不平。況君淫昏日甚,政令無常。葵丘久戍,及瓜不代,三軍將士,紛紛思亂,如有間可圖,稱等願效犬馬,竭力推戴。稱之從妹,在宮失寵銜怨,天資公孫以內應之資,機不可失!
公孫無知得書大喜,即複書曰:
天厭淫人,以啟將軍之衷,敬佩裏言,遲疾奉報。
書發之後,無知使女侍通信於連妃,且以連稱之書示之,許諾道:“若事成之日,當立連妃為夫人。”連妃甚喜。
周莊王十一年冬十月,齊襄公聽說姑棼之野有一山名叫貝邱,為禽獸所聚,可以遊獵。乃預戒徒人費等,整頓車徒,將以次月去那裏狩獵,連妃遣宮人送信於公孫無知。無知星夜傳信葵丘,通知連稱、管至父,約定十一月初旬,一齊舉事。
連稱曰:“昏君出獵,國中空虛,我等率兵直入都門,擁立公孫何如?”
管至父曰:“不可。昏君與魯與鄭,過往甚密,我若立了公孫無知,昏君必要向魯、鄭乞師,何以禦之?不若伏兵於姑棼,先殺昏君,然後奉公孫無知即位,方可無憂。”
連稱點頭稱善,密傳號令,令葵丘戍卒,各備幹糧,開往姑棼。這些戍卒因久戍在外,無不思家,踴躍前往,將齊襄公殺於姑棼,扶立公孫無知為君。
公孫無知即位之後,第一件事,便是立連妃為夫人,拜連稱為正卿,號為國舅。管至父為亞卿,亞卿者,副相也。
朝中文武,雖說厭惡齊襄公,但對公孫無知及連稱兄妹,亦無好感,懼其淫威,勉強上朝參拜。唯有高溪、國懿仲,稱病不朝,無知亦不敢罷免他們。
管夷吾聞聽無知弑君自立,對公子糾說:“無知向無人望,連、管二人亦非治國之才,不出二載,齊國必亂。公子若無取而代之之心,倒也罷了,若有之,隨國不是久居之地。”
公子糾道:“俗話不俗,‘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先君在世之時,亦有立我為儲之意,今長兄已亡,齊君之位,非我莫屬,望先生為我籌劃。”
管夷吾道:“我明白了。你我這就整理行裝,前往魯國。”
公子糾道:“當初你我出奔之時,您曾親口對我說道,大國喜怒無常,小國則不敢怠慢我,要我出奔隨國,這會兒怎麼又讓我去魯國呢?”
管夷吾道:“這話是我說的,若為避難,大國不如小國;若為複國,小國不如大國。而且,魯國乃公子外家,那魯莊公又是您的嫡親外甥。再者,魯、齊相鄰,若有事,朝發夕至。”
公子糾頷首說道:“我明白了。”遂與管夷吾驅車入魯。魯莊公聞聽公子糾到了,親去郊外相迎,安置於館驛,三日一小宴,十日一大宴。
轉眼三月有餘。周莊王十二年春二月,公孫無知元年也,百官賀旦,俱集朝房,見連、管二人公然壓班,人人皆有怨憤之意。雍廩知眾心不附,佯言曰:“有客自魯來,傳言‘公子糾將以魯師伐齊’。諸君聽說了嗎?”
諸大夫皆曰:“不曾聽說。”
雍廩遂緘口不言。等退朝後,諸大夫相約至雍廩家,叩問公子糾伐齊之事。
雍廩避而不答,反問道:“依諸君之見,公子糾該不該來伐?”
東郭牙道:“先君僖公將終之時,立有遺言,兄終弟繼。襄公無道,其弟何罪?我等天天期盼公子糾回來。”
大夫公孫隰朋、寧越、賓須無皆說:“吾等望公子糾歸,如大旱之望甘露,糾不來便罷,若來,我等盡起私兵助之。”
雍廩喜道:“有諸君相助,賊可除,國可複也。但有一樣不祥,諸君知道嗎?”
東郭牙道:“有甚不祥,請雍大夫明示。”
雍廩道:“大流血。”
東郭牙道:“大夫差矣,滅一君,興一君,哪有不流血之理?”
雍廩道:“我有一計,不流血,或少流血。”
東郭牙道:“請講?”
雍廩計謀道:“高溪為國之世臣,素有聲望,為人信服。連、管二賊一心想與他結交,隻是不能。現在如果高溪能置酒席,表示要款待他二人,他們定然求之不得,欣然前往;我們這裏再借公子糾伐齊之事麵奏無知,無知愚而無勇,等他來時,我們突然動手刺他,那時誰會救他呢?事成後舉火為號,讓高溪設法誅殺連、管二人,易如反掌耳。”
東郭牙道:“此計甚善,我這就去遊說高溪。”
那高溪疾惡如仇,對無知弑君之舉深惡痛絕,聽了雍廩之謀,深為讚許。當即命東郭牙往連、管二家致以相請之意。連稱、管至父正想結好高溪,好借高溪之名以自固,欣然答應,約以來日。
到了來日,高溪命人將庭院灑掃幹淨,恭迎連稱和管至父。席間,高溪執壺,一臉歉意地說道:“先君行多失德,老夫日慮國之喪亡。今幸大夫援立新君,老夫亦獲守家廟,向因老病,不與朝班,今幸賤體稍康,特置一酌,以報私恩,兼以子孫為托。”
連稱、管至父連道:“大人高看我等了。”
高溪嘿嘿一笑道:“老夫之言,乃是出於一片真誠。來來來,老夫敬二位三樽。”
敬過三樽之後,將管家叫到跟前,麵囑曰:“連大夫、管將軍,乃老夫請來的貴客,今日飲酒,不盡歡不已,你可速去關上大門,免得外人打擾。”
管家又是點頭又是哈腰,躬身而退。少頃,便傳來隆隆隆的關門聲。
連稱、管至父不知內中有詐,反覺著高溪一片誠意,拒之不妥,放開肚皮痛飲。
雍廩探知連、管二人已至高府,被高溪留住飲酒,忙懷揣匕首,去見無知,故作驚慌道:“公子糾率領魯兵,殺向我國,為之奈何?”
無知吃了一驚:“國舅呢?國舅為何不見?”
雍廩道:“國舅與管將軍郊飲未回,百官俱集朝堂,專候主公議事。”
無知信以為真,隨雍廩來到朝堂,尚未坐定,諸大夫一擁而前,雍廩自後刺之,無知血染龍袍,瞬間斃命。
雍廩殺了公孫無知,忙叫人於朝堂外放起一股狼煙,煙透九霄。管家瞧見煙起,趨入客廳,朝高溪丟了一個眼色,高溪隨之而出。管家小聲稟道:“城中火舉。”
高溪道:“你進去指揮,我暫避一避。”說畢趨入廂房。
連、管二人各有七分酒意,見高溪出而未歸,問道:“高大人呢?”
管家道:“高大人更衣去了,他讓我代他給二位再敬幾杯酒。”一邊說一邊去掂酒壺,猛地朝地上一摔。
連、管二人見管家摔了酒壺,不免有些生疑,正待要問,廡下預伏的武士,手持利刃,蜂擁而出,將連、管二人砍為數段。
高溪見殺了連稱、管至父,正要遣人去報雍廩,雍廩與諸大夫來到高府。
“高大人,亂臣賊子已為我等所殺,當務之急,乃是迎立新君,您看迎立何人為好?”雍廩畢恭畢敬地問道。
東郭牙搶先答道:“公子糾。”
少頃又道:“先君僖公在世之時,已有立公子糾為儲君之意,當然要立公子糾了。”
眾大夫聽了東郭牙之言,應者七八,就高溪本心而言,想立公子小白,見眾意如此,勉強應道:“既然眾位大夫要迎立公子糾,那就迎吧!”於是,一邊遣人至魯國迎立公子糾;一邊遣人於姑棼離宮,取出襄公之屍,重新殯殮。
齊使來到魯國,夜叩宮門,麵見魯莊公,要迎公子糾為君。莊公聞之大喜,翌日朝罷,即召公子糾上殿,告之迎立之事,並答應起兵車三百乘,送他歸國。誰知,一連等了三日,未見莊公動靜,暗自遣人打探,方知事出施伯。施伯聞莊公為公子糾起兵護送,諫之曰:“齊、魯互為強弱,齊之無君,魯之利也。請勿動,以觀其變。”
魯莊公聽了施伯之言,犯了猶豫。
這一猶豫,可把公子糾急壞了,屢屢商之管夷吾,管夷吾曰:“事已至此,指望你我去求告莊公,勢比登天還難。”
公子糾愁眉苦臉道:“如此說來,我歸國無望矣。”
管夷吾道:“有一人可以助您。”
公子糾二目為之一亮:“誰?”
管夷吾道:“薑夫人。”
公子糾將雙掌猛地一拍道:“我怎麼把她給忘了。”遂置辦了一份厚禮,拜訪文薑。
文薑自齊襄公被弑,從祝邱歸於魯國,日夜勸魯莊公出兵伐齊,討無知之罪,為其兄報仇,及聞無知受戮,齊使又要迎二弟為君,不勝之喜,忙入宮麵見莊公,逼他起兵送糾。
魯莊公乃一孝子,為母命所迫,遂不聽施伯之言,親率兵車三百乘,用曹沫為大將,秦子、梁子為左右,護送公子糾入齊。
將行之時,管夷吾對魯莊公說:“公子小白久有大誌,對國君之位,不會不窺,且莒地比魯為近,倘若他先行一步,搶在我們前邊,事情就麻煩了,不如借臣一些兵馬,讓臣輕車前往,於途擊之,方可無慮。”
魯莊公點頭說道:“卿所慮甚是,但不知需帶多少兵馬?”
管夷吾曰:“三十乘足矣。”
正如管夷吾所料,公子小白聞國亂無君,與鮑叔牙計議,向莒國借得兵車百乘,向齊國開拔。當管夷吾帶領人馬趕到即墨時,公子小白剛剛過去不長時間,管夷吾急急率兵追之,前行三十裏,正遇莒兵停車造飯,鮑叔牙守在一旁。管夷吾心中竊喜,整整衣冠,上前鞠躬曰:“公子別來無恙,今將何往?”
小白回曰:“欲回齊國,奔父喪耳。”
管夷吾曰:“怕不是為父喪而來,要爭國君呢!”
小白微微一笑:“國亂無君,就是想爭又有何妨?”
管夷吾曰:“誰說無君?國人決議,要迎立公子糾為君,這會兒,公子糾怕是已經到了齊國。我奉勸公子,還是及早返回莒國為好,免得傷了弟兄和氣。”
鮑叔牙曰:“夷吾之言差矣,既然國人要立公子糾,你又何必害怕公子與他爭位。且是,就是公子糾做了國君,也不能阻止兒子為父奔喪呀!”
管夷吾語塞,轉身佯退。前行十餘步,驀地轉身,彎弓搭箭,覷定小白,嗖地射來。小白大喊一聲,口吐鮮血,倒於車上。鮑叔牙急忙來救,連聲叫道:“公子,您醒醒,您醒醒呀!”
他見小白不應,疑是小白斃命,嗷的一聲大哭起來,從人亦哭。管夷吾乘亂而去,還報魯莊公。莊公設宴,一來褒獎管夷吾,二來向公子糾慶賀。自此放心滿意,緩緩而行。誰知這一箭,隻射中小白的帶鉤。小白知管夷吾箭法高強,恐他再射,急中生智,嚼破舌尖,噴血詐死,連鮑叔牙都瞞過了。
鮑叔牙見公子小白安然無恙,轉悲為喜:“小白有福,應該為君。”又恐管夷吾再來追趕,出計讓小白喬裝改扮,從小路疾馳。將近臨淄,鮑叔牙單車先入城中,拜謁高溪:“高國老,齊連弑二君,非賢者不能定亂。您一向又把小白看得很重,說他既智且賢,為什麼不迎立他為君,反要迎立公子糾呢?”
高溪道:“先君僖公臨終有言,君侯之位,兄終弟及,滿朝文武皆有擁立公子糾為君之意,老夫就是不同意,又有什麼辦法?”
鮑叔牙道:“兄終弟及,這話固然不錯,公子小白難道不是弟嗎?且是,先君僖公看人向來不準,若是看得準,怎麼會立一個齊襄公,亂國失國!故而,先君僖公的話不可信。還是下官那句老話,齊連弑二君,非賢者不能定亂。”
高溪道:“先君僖公的話即使不可信,眾文武執意要立公子糾,為之奈何?”
鮑叔牙曰:“曉之以理,不愁眾文武不改變主意。”
高溪道:“理,什麼理?你把你的理說出來,看能不能讓老夫信服?”
鮑叔牙曰:“公子小白理應為君,理由有三。其一,齊迎公子糾歸國即位,而小白先至,天也!其二,公子小白生母已亡,在宮中沒有勢力,而公子糾則不然,生母尚在,貌美且悍,又久居後宮,不是夫人的夫人,嬪妃宮女對她是既怕又敬,沒有人敢不服從她,公子糾若即大位,她必要出來幹涉朝政,任用新吏,到那時,受害的不隻是社稷,還有你們這些老臣呀!”
高溪暗吃一驚,這一點,我怎麼沒有想到呢!他盡管裝作若無其事,但那臉上的變化如何瞞得了鮑叔牙?鮑叔牙暗道一聲:有門路了。遂輕咳一聲,略略抬高了聲音說道:“其三,魯侯起兵三百乘,親自護送公子糾入齊,其望報能淺?昔宋立子突
子突:鄭莊公子也。鄭莊公有十一子,忽雖為世子,但才智不如子突。鄭莊公欲廢忽立突,因大臣反對,乃罷。又恐子突作亂,出之宋國。莊公死,世子即位,是為昭公。未幾,子突在宋莊公幫助下奪了鄭國君位,是為厲公。厲公得國心切,曾許以割三城以報宋莊公之恩,及得國,又不想割城,宋莊公恨之,起兵伐鄭,兵連數年。,索賂無厭,兵連數年。我國多難之餘,怎經得起魯國的索求呢?”
高溪頷首說道:“你說得很對。”
鮑叔牙道:“既然高國老覺得下官言之有理,就該迎立公子小白才是。”
高溪道:“事關社稷,老夫一人也不敢做主。這樣吧,稍候片刻,老夫這就發帖,邀請國老上卿及各位大夫。屆時,有什麼話,請你直接和他們講就是。”
鮑叔牙道:“如此甚好。”
不消一個時辰,國懿仲及諸位大夫陸續來到。酒過三巡,高溪起身說道:“諸位,今有一貴客,遠道而來,有要事相商,請諸君一見。”
話剛落音,鮑叔牙自屏風後踱了出來,雙手抱拳道:“諸位大夫好。”
國懿仲及眾大夫紛紛起身還禮:“鮑先生好。”
鮑叔牙連道:“好,好,同好。諸位暫請坐下,我有話要說。”
國懿仲及眾大夫坐下之後,鮑叔牙直言不諱地問道:“我聽人言,諸位大夫要擁立公子糾為君,可有此事?”
眾大夫異口同聲道:“果有其事!”
鮑叔牙又道:“咱先不說公子糾當不當立,我有一事,想請教諸君,《孝經》一書,由何而來?”
東郭牙回曰:“乃是先君僖公詔令三個老儒所編。”
鮑叔牙道:“先君僖公為什麼要詔令老儒編寫《孝經》?”
眾大夫搖頭不語。
鮑叔牙道:“事情是這樣的……”
公子糾十二歲那年,見宮中有一古樹,上有烏鴉巢窩,內有一老烏鴉,整天躺在窩中,不飛也不叫,有一隻烏鴉一天飛來數次,喂它東西,公子糾叫上公子小白挾弓伏在樹下,待那烏鴉再次飛來之時,二弓齊發,將烏鴉彈下樹來,一命嗚呼。這樣一來,樹上老鴉,伸頸高鳴,鳴聲甚淒,公子糾欲再彈之,鮑叔牙來到樹下,撿起死烏鴉長歎道:“義鳥也,劫也。”
公子糾一臉驚異道:“孰為義鳥,難道是烏鴉嗎?”
鮑叔牙道:“正是烏鴉!”
公子糾搖頭說道:“非也,烏鴉亂吃穀物,叫聲煩人,又常常隨地屙屎,人皆患之,何義可言?”
鮑叔牙曰:“烏鴉不隻吃穀物,也吃害蟲。且是烏鴉一旦老了,飛不動了,孩子們輪流覓食喂它,叫作烏鴉反哺。在百鳥中,知道反哺的唯有烏鴉,故而稱之為義鳥,又叫義鴉。”
公子糾潸然淚下:“我錯了,我不該打死烏鴉。它這一死,樹上的烏鴉媽媽,豈不也要餓死嗎?”他越想越是難受,竟放聲哭了起來。
他這一哭公子小白亦哭,哭聲驚動了齊僖公,跑過來追問原委,公子糾以實相告。
齊僖公笑說道:“不就一隻烏鴉,把它扔掉不就得了。”
公子糾搖頭說道:“不,不能扔。它是一隻義烏,兒臣打死義鳥本就不該,豈能把它扔掉,一錯再錯。”
齊僖公曰:“依你之見,該當何處?”
公子糾道:“把它埋掉。且在它的墓前立一小碑,上書,此義鳥也,不得隨意殺傷。”
齊僖公正要點頭,忽然想起了什麼,轉臉問公子小白:“依你之見,這隻烏鴉如何處之?”
公子小白道:“二哥的話,兒臣深表讚同。兒臣還有一句話想說。”
齊僖公道:“講!”
公子小白道:“烏鴉尚有反哺之恩,可我們有一些人,連烏鴉都不如,諸如宮人紀大,前天,他爹找他要錢治病,他不但不給,還踢了他爹一腳。應該從烏鴉說起,編一本《孝經》。”
齊僖公喜道:“兒言甚是。”
鮑叔牙重咳一聲說道:“這便是《孝經》的來曆。由此觀之,諸位說一說公子糾與公子小白孰賢?”
東郭牙道:“公子糾雖賢,然以物論物;而公子小白,則以物論人。二者相較,公子小白似乎更賢一些。”
鮑叔牙道:“既然這樣,我們應該立公子小白才是,怎麼反倒要立公子糾?”
眾皆默然。許久,方聽雍廩說道:“賢與不賢,單憑處理死鳥烏鴉這一件事,似乎很難定論。且這事又發生在孩提之時。”
鮑叔牙道:“好,公子糾與公子小白,孰賢孰不賢,咱暫且不論,在下還有三條理由,足以說明公子小白當立。”
雍廩道:“請講。”
鮑叔牙便將給高溪講過的那三條理由又複述一遍。話音剛落,公孫隰朋率先說道:“言之有理,小白當立。”
東郭牙、寧越、賓須無、王子成父等人立馬響應。雍廩自知孤掌難鳴,又不死心,抬出魯莊公以壓眾人:“諸位既然覺著小白當立,我也無話可說,但公子糾是我等請回來的,魯莊公又起兵車三百乘親自護送,我今驟然改變,魯莊公問之,何以為謝?”
鮑叔牙曰:“君之廢立,在齊不在魯,何以謝!”
眾人以為然,迎公子小白即位,是為齊桓公。
齊桓公慮魯兵來伐,問計於鮑叔牙:“魯兵將至,為之奈何?”
鮑叔牙道:“遣人止之。”
齊桓公乃遣賓須無往迎魯莊公,告知已立新君。莊公方知小白未死,大怒曰:“兄終弟及,子糾為長,孺子安得為君?孤不能空以三軍退也。”
賓須無還報齊桓公,桓公一臉怒容,再次問之於鮑叔牙:“魯兵不退,奈何?”
鮑叔牙曰:“以兵拒之。”
除此以外,別無良策,齊桓公便從了鮑叔牙之言,乃使王子成父將右軍,寧越副之;東郭牙將左軍,賓須無副之;鮑叔牙奉齊桓公親將中軍,雍廩為先鋒,起兵車五百乘。分撥已定,東郭牙曰:“魯君慮我國有備,必不長驅。乾時水草方便,此駐兵之處也。若設伏以待,乘其不備,破之必矣。”
鮑叔牙曰:“善。”使寧越、賓須無各率本部,分路埋伏;使王子成父、東郭牙從他路抄魯兵之後;使雍廩挑戰迎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