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姬口頭上回絕了晉獻公易儲之念,暗中卻加快了奪儲的步伐。
枕頭風果然厲害,驪姬一番讒言,晉獻公竟然信了,設計要害申生。
重耳、狐毛,見介子推殺雞,誤認為是招待自己,誰知雞燉好後,卻端給了他的老娘。
驪姬受封,轉眼二年有餘,奚齊即將五歲了。
因驪姬的關係,晉獻公對奚齊很是寵愛,無論是出行還是睡覺,總將他帶在身邊。這一日夜,晉獻公正要就寢,忽聞宮外失火,慌慌張張跑出寢宮,登上高樓,黑暗裏,衣襟忽然被人牽住,左右搖晃。他低頭一瞧,見是奚齊,低聲問道:“有事嗎?”
奚齊稚聲稚氣道:“這樓上待不得。”
晉獻公道:“為甚?”
奚齊道:“昏夜起火,是天災還是人禍,尚不可定。若是人禍,其意難測,您身為人主,不可暴露在火光之下。”
晉獻公覺得奚齊言之有理,忙走下高樓。
一個不足五歲的娃娃,竟有這等見識!晉獻公又驚又喜,遂有廢申生而立奚齊之意。
某一日夜,晉獻公與驪姬雲雨之後,相擁而臥,驪姬趁機誇起了奚齊,說他如何聰明,如何懂事,等等。
晉獻公插言道:“像奚齊這麼聰明的孩子,世上難尋。況且,卿已貴為夫人。有道是‘子以母貴’,寡人有心改立世子,卿意下如何?”
“這正是妾之所盼!”這話在驪姬舌根上打了好幾個轉兒又吞回肚去。
不行。申生被立為世子少說也有十年了,如今無緣無故地將他廢掉,群臣定然不服,不服就要諫阻。且是,申生之上還有兩個哥哥——重耳、夷吾,俱有賢名,若說申生不行,還有重耳和夷吾,而世子之位還輪不到奚齊頭上。不行,不能操之過急,逮不住黃鼠狼反惹一身臊!
主意已定,她忽地跳下榻來,跪地言道:“申生之立,諸侯莫不聞之,且賢而無罪,君必以妾母子之故,欲行廢立,妾寧願去死!”
晉獻公長歎一聲:“世子者,儲君也。望子成龍,世之情也。做母親的哪一個不希望自己的兒子成為世子,夫人竟拒之不受,真賢人也。”此後,絕口不提世子廢立之事。
驪姬口頭上回絕了晉獻公,暗中卻加快了奪儲步伐。
奪儲是件大事,單憑她一人之力是很難辦到的。
得找幾個幫手。
她首先想到了優施。
優施當然也希望由奚齊取代申生,積極為之出謀劃策。
他道:“要想順順利利地廢掉申生,必須安他一個大罪名。就目前來看,安他一個罪名不大容易。最好先將他趕出國都,而後再慢慢暗算他。當然,重耳、夷吾也不能留在國都,免得他們互通信息。”
驪姬滿麵憂愁道:“世子是儲君,趕出國都談何容易,更何況一趕便是三個!”
優施笑道:“姐姐別急,弟已想好了趕他弟兄仨出都的主意。”
驪姬迫不及待道:“快講。”
優施道:“說動主公,分遣他們弟兄仨去鎮守曲沃、蒲、屈三地。”
驪姬道:“好,姐今夜就給主公說去。”
優施道:“您不能說。您這一說,沒私也有私。”
驪姬道:“你說應當怎樣?”
優施道:“遣申生他們去鎮守曲沃等地,乃國之大事,弟是內臣,弟也不能說。”
驪姬道:“我不能說,你不能說,這事讓誰說呢?”
優施道:“讓外臣去說,最好讓主公最信賴的外臣去說。”
驪姬道:“賢弟心中莫非已經有了人選?”
優施道:“正是。”
“誰?”
“二五。”
驪姬一臉擔心道:“他倆會說嗎?”
優施道:“他倆會說。不過,恐怕要破費姐姐幾兩銀子了。”
驪姬道:“這個好辦,得多少?”
優施道:“一千兩足矣。”
驪姬鏗聲說道:“可以。”
優施將這一千兩銀子分作兩份,攜了內中一份夤夜去拜訪梁五,直言不諱地說道:“梁大夫,您是主公身邊的紅人,驪姬娘娘特遣小臣奉白銀五百兩以達敬慕之情。”
梁五連連擺手道:“有道是‘無功不受賞’,這禮太重,在下不敢受也。”
優施笑道:“梁大夫別急,實話給您說,驪姬娘娘有事求您,這禮您就收下吧。”
梁五道:“娘娘身為國母,集萬千寵愛於一身,還能有什麼事有求於在下?”
優施道:“什麼事晚會兒再說,請您先把這銀子收起來。”
梁五道:“你不說什麼事,這禮在下萬不會收的。”
優施歎道:“那好,我說。”遂將驪姬之謀簡要地講了一遍。
梁五沉吟片刻道:“此事,必得東關五為助方可。”
優施道:“東關五大夫那裏,娘娘亦有饋,如大夫也。”
梁五這才將白銀收了下來,偕優施同詣東關五之門。東關五置酒相款,三人一邊飲酒一邊商議,至深夜方散。
次日早朝,梁五前行三步,出班奏道:“曲沃乃我大晉始封之地,先君宗廟之所在也。蒲和屈,地近戎狄,邊疆之要地也。此三邑者,不可無人以主之。宗邑無主,則民無畏威之心;邊疆無主,則戎狄有窺伺之意。若使太子主曲沃,重耳、夷吾分主蒲、屈,主公居中製馭,此磐石之安矣。”
晉獻公道:“卿此本不錯,世子出外可乎?”
東關五亦前行三步,抱拳說道:“世子,君之貳也。曲沃,國之貳也。非世子孰可居之?”
晉獻公道:“讓世子出居曲沃倒還可以。蒲、屈乃荒野不毛之地,如何守之?”
東關五搶先回道:“不城則為荒野,城之即為都邑。一朝而增二都,內可屏蔽封內,外可開拓疆域,晉自此益大矣!”
晉獻公輕輕頷首道:“愛卿言之有理。”當即傳旨兩道,第一道,命申生居曲沃,以主宗邑,太傅杜原款從行。使重耳居蒲,夷吾居屈,以主邊疆,狐毛從重耳於蒲,呂飴甥從夷吾於屈。呂飴甥者,夷吾之師也。第二道,命大夫趙夙監建曲沃,命士監建蒲、屈二城。
趙夙受命之後,翌日便奔赴曲沃,在舊城之外,又築新城,且那新城牆比原城牆高、廣各一倍。
士則不然,晃悠了七八天才來到蒲地,胡亂地圈了一塊地,胡亂地築了一圈城牆。屈地亦如是。裏克前來巡邊,見之,譏笑士道:“大人不是在築城,大人是在做豆腐渣呢!”
士笑道:“豆腐渣好啊!數年之後,此為仇敵,弟也算是為國盡一份微薄之力。”說畢,詠詩一首。
狐裘尨茸,一國三公,吾誰適從?
裏克求問其意,士道:“狐裘,貴者之服。尨茸,亂貌。一國三公,貴者多多,嫡庶長幼不分,不亂才怪。”
裏克默記在心。
晉國原為侯國,按周朝之製,隻能建立一軍。晉獻公做了十六年國君之後,周王室日漸衰落,一些國家便乘機擴充軍隊,甚而僭越稱王。晉獻公眼熱了,稱王他不敢,擴編軍隊總不至於掉腦袋吧。於是,又建一軍,稱作下軍,由申生將之。原來的一軍,則稱作上軍,晉獻公自己將之。
軍隊由一變二,自此,晉國進入了中上等國家行列。軍事上強大了,野心也就跟著來了。晉獻公準備向鄰國動刀了,首當其衝的是狄、霍、魏三國。按照他的本意他要親自率軍出征。驪姬不幹,哭天抹淚地說道:“您已年過半百,不比當年,何必親冒矢石呢?況且,您已立申生為世子,不讓他趁著年輕多建立些功業,日後怎麼服眾?”
晉獻公仔細一想,覺著驪姬言之有理,遂打消了親征的念頭,改遣申生率領大夫趙夙、畢萬前往。驪姬心中暗笑,申生啊申生,你娃子打錯了算盤,那狄人、霍人素來強悍,魏人善守,你這一次必敗無疑。隻要你娃子打了敗仗,這世子的寶座你就別想坐了!
誰知,那申生不大說話,也沒有過人的武藝,短短半年,竟然連滅三國。把個晉獻公喜得合不攏嘴,放出話來要厚賞申生。申生推辭道:“兒臣能滅三國,一來仰仗君父威德,二來全靠趙、畢二卿之力,君父要賞,就賞趙夙和畢萬吧。”
晉獻公采納了申生之言,以狄賜趙夙、以魏賜畢萬為采邑。
國人見申生這麼能幹,又不貪功,對他愈發敬服。
驪姬弄巧成拙,悔得要死。優施就像她肚中的蛔蟲,尋機勸道:“姐姐,莫不是在為申生取代主公征戰之事而生悔?”
驪姬道:“正是。”
優施道:“姐姐不必擔憂,以小弟觀之,申生雖說賢而有功,但在主公眼裏,遠遠不如小公子奚齊可愛。弟有一計,可除去申生。”
驪姬道:“請講。”
優施道:“弟觀申生之為人,慈仁而精潔。精潔則恥於自汙,慈仁則憚於賊人。恥於自汙,則憤不能忍;憚於賊人,其自賊易也。然主公雖說不大寵愛申生,卻深知他的為人,謗以異謀必不信。姐姐必以夜半泣而訴主公,佯譽申生,實則誣之,不愁主公不廢申生。”
驪姬照著優施右臉頰上啪地吻了一口:“你真是個人精,姐姐依你。”
是日夜,驪姬侍寢,鼓打三更之時,她突然嚶嚶地哭了起來。晉獻公被她哭醒,驚問其故:“卿這是怎麼了?”
晉獻公再三問之,驪姬終不肯言,並以哭聲回之。
晉獻公坐直身子道:“卿到底因何而哭?再不肯言,寡人這就換地方睡去。”
“別,您別走!妾說,妾這就說。”她慌忙拽住晉獻公胳膊,“妾雖言之,君必不信也。妾所以泣者,恐妾不能久侍君為歡耳!”
晉獻公驚問道:“為甚?”
驪姬收淚而對曰:“妾聞申生之為人,外仁而內忍。其在曲沃,常加惠於民,民樂為之死。”
她偷偷瞥了一眼晉獻公,見他聽得很專注,繼續說道:“申生每與人言,總是說‘君惑於妾,必亂國’。舉朝皆聞之,獨主公不聞。他日,申生若以靖國之故,殺進絳城,必當禍及主公。主公莫若殺了臣妾,以謝申生,可塞其謀。勿以臣妾亂了百姓。”
晉獻公輕輕搖了搖頭:“卿之言有點危言聳聽的味道。”
驪姬道:“臣妾並非危言聳聽,少則一年,多則三年,申生謀反無疑,不信咱走著瞧。”
晉獻公道:“申生仁心寬厚,既能仁心於民,豈能不仁心於父乎?”
驪姬道:“臣妾亦疑之。然妾聞外人之言曰:匹夫為仁,與在上不同。匹夫以愛親為仁,在上者以利國為仁。苟利於國,何親之有?先周公周公:周公旦,武王之弟。誅殺管、蔡管、蔡:管是管叔鮮,蔡是蔡叔度,二人和周公旦、周武王是親兄弟。周武王死後,管叔鮮和蔡叔度與殷紂王之子武庚勾結,反叛朝廷,周公旦率兵討之,殺掉了管叔鮮,將蔡叔度流放。便是明證也。”
晉獻公沉吟有頃道:“申生好潔,難道不怕落下惡名嗎?”
驪姬道:“昔周幽王不殺宜臼宜臼:周幽王之世子。,放之於申,申侯召犬戎,殺幽王於驪山之下,立宜臼為君,是為平王,為東周始祖。直到今日,人人都說幽王不好,有誰以不潔之名,加之平王者哉?”
晉獻公沉默良久方道:“如卿之言,寡人該當何處?”
驪姬道:“以臣妾之見,主公最好以年老之名退出君位,舉國授予申生。他的願望得以實現,也就不會為難主公了。”
她見晉獻公又陷入沉思之中,照著他的軟肋,又加一拳:“且昔者,曲沃之兼翼,非骨肉乎?先武公不顧其親,故能有晉。申生之誌,亦猶是也。請主公讓之,以滿其欲。”
晉獻公搖首說道:“不可!”
驪姬道:“有甚不可?”
晉獻公道:“寡人以武與威立世,破國者二,滅國者三。今當吾身而失國,不可謂武。有子而不勝,不可謂威。失武與威,人能製我,雖生不如死。卿勿憂,容寡人慢慢圖之。”
驪姬道:“今赤狄皋落氏屢侵我大晉,主公何不使申生將兵伐之?若其不勝,罪之有名。”
晉獻公道:“若其勝了呢?就像伐狄、伐霍、伐魏那樣?”
驪姬道:“前次,申生連滅三國,非其能也。乃趙夙、畢萬之力,加之狄又內訌。這一次主公設法將趙夙、畢萬調回,他就沒有那麼好的運氣了。”
晉獻公道:“這個好辦。”當即降旨一道,命申生將兵討伐赤狄,留趙夙、畢萬分別駐守狄、魏。
這一招過於拙劣,明眼人一看便知。重耳坐不住了,扮作商人,由狐毛相伴,潛往曲沃。
行至曠野,雷鳴電閃,瓢潑似的大雨從天而降,行人全都加快了步伐,重耳也在跑,跑得氣喘籲籲。但在他的前方有一書生模樣的漢子,身背竹簡,仍在不緊不慢地走著。
當重耳與他擦肩而過的時候,順口說了一句:“你這人,未免有些太斯文了,下大雨也不亂步。”
書生立馬回道:“亂步怎樣,不亂步又當怎樣,難道前麵沒有雨嗎?”
重耳略略怔了一下,是啊,前麵也在下雨,跑快跑慢有甚區別?
他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和書生攀談起來。
“賢兄,您貴姓?”重耳問。
“免貴,在下姓介,名子推。”書生不緊不慢地回道。
重耳啊了一聲道:“你就是介子推!久仰久仰!”
介子推在晉國的名氣雖說不如重耳,但也是一個響當當的人物。
他的父親介信,原是朝中的大夫,因翼城有人作亂,被晉獻公遣往翼城,改任翼城邑長,雖是一個邑長,但因翼城曾為晉都,朝廷上下對他很是看重。莫說一個大夫的兒子,就是再小幾級的官員,哪家公子沒有奴仆、車馬?介子推沒有。他說,當官的是我父親,又不是我自己。所以他從來不擺闊氣,平時的吃喝穿戴,跟普通的百姓沒有什麼兩樣。
介子推十八歲那年,前去翼城探望父親,那時的旅店,沒有被褥,頂多有一條稿薦稿薦:稿,稻麥的稈子;薦,草席。稿薦指用麥稈織成的比草席要厚的東西。。介子推帶著被褥和書簡上路,當然,這被褥和書簡由毛驢馱著,不用他背。但他得喂毛驢呀。又是走路又是喂驢,雖說十分辛苦,他卻一天到晚樂嗬嗬的,從沒想到要打擾沿途的官府衙門。
他走了七天,才到父親的官署。父親見兒子到來,別提有多高興了,當即將他安排在驛館,並要他多住幾天,好好休息一下。他堅決不同意,理由是我又不是官員,怎麼好住在驛館呢?
他東尋西找,找到了馬廄裏的一個角落,住了進去。
介子推見重耳氣度不凡,便有心和他結交,滿麵帶笑道:“弟已把弟的賤名告之於兄,兄可不可以把兄的尊名也告之於小弟。”
狐毛搶先回道:“不瞞子推兄,我家公子,姓姬,名重耳。”
介子推聞言,倒身便拜:“不知公子駕到,失敬得很。”
重耳雙手將他攙起:“不知者不為罪,但不知賢兄要往何處去?”
介子推道:“前行三十裏,乃小弟的寒舍,當然是回家了。”
重耳喜道:“你我正好同路。”
他二人一邊走一邊聊,聊天文、聊地理、聊當地的風土人情,什麼雨不雨的,全然不放在心上。那雨倒也知趣,沒下多久便停了下來。
路過介莊的時候,經介子推力邀,重耳、狐毛隨他來到介子推家中。一個堂堂國都的邑長,其家和普通的農戶並沒有什麼兩樣,土打的院牆,房子坐北朝南,屋頂有草有瓦,那瓦位列前、後、左、右,各八行,俗稱金鑲玉。
安頓好重耳、狐毛之後,介子推將一隻老母雞攆得滿院子亂飛,狐毛慌忙跑了過來,幫他將雞捉住,雙手交給介子推。
誰知,到了吃晚飯的時候,介子推端進來兩盤素菜,外加一盆稀粥和六個花卷饃。
狐毛有些納悶:那雞明明是殺了呀,殺了雞不用來招待客人,留它何用?但又不好意思問。
飯吃到一半,介子推被母親喚到內室,回來的時候,手裏多了一隻盤子,盤子裏放了半隻雞。
介子推滿麵笑容道:“公子有口福,小弟母親說她一個人吃不了一隻全雞,特分出來一半讓小弟招待客人。”
狐毛打鼻子裏哼了一聲,欲要發作,被重耳拿眼神製止住了。
夜裏歇宿的時候,狐毛滿腹牢騷地說道:“介子推這人,看起來人模人樣的,卻不是個東西。”
重耳笑問道:“他怎麼不是個東西?”
狐毛道:“殺了雞不用來招待客人,卻拿去孝敬他的老娘,他的老娘吃不完了,又拿來讓客人吃,簡直把我們當成乞丐了!”
重耳道:“有了好吃的東西,先老娘後客人,這正是一個大孝子所為,能和這樣的大孝子交朋友,不正是吾等的福分嗎?”
狐毛張了張嘴,欲說又止。
重耳見他仍是有些不服,循循善誘道:“先賢說,有三種人不可交,汝知道不?”
狐毛搖了搖頭。
重耳屈指說道:“不孝敬父母的人不可交,連父母都不孝敬的人,還會對別人好嗎?這是一不可交。
“喝酒永遠不醉的人不可交。喝酒一次也不會醉,說明此人的城府太深。這是二不可交。
“一輩子沒有上過當受過騙的人不可交。一輩子不上人當,不受人騙,說明這個人太精明。這是三不可交。照此而論,交朋友就是要交那些孝敬父母之人,交那些容易喝醉和容易上當的人。”
狐毛頻頻頷首道:“我明白了。”
重耳和狐毛,一連在介莊住了六天,他們不隻切磋學問,也切磋武藝。將要分別的時候,重耳隨口問道:“介兄所接觸過的人中,有無大賢之人?”
介子推雙掌猛地一拍道:“兄不問,小弟差點兒忘了。在距敝莊四十五裏的地方有一個趙家集,集上住了三百多戶人家,家家都有人舞槍弄棍,內中有一個叫趙衰的,字成子,不隻武藝好,且為人心地寬厚,堪稱賢者。”
重耳笑道:“他的心寬厚到什麼程度?”
介子推道:“寬厚到連劫盜都感動了。”
他講了這麼一件事情。
這件事發生在三年之前,趙衰坐著牛車周遊列國,走到一個叫二郎山的地方,山腳下、草叢裏突然躥出來十幾個劫盜,手中的兵器非刀即斧,一個個麵目猙獰。內中一個大胡子喝道:“把車上的財物留下來,免汝一死!”
趙衰微微一笑道:“吾乃一介書生,車上也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你們如果覺得對你們有用的話,盡管拿。”
說畢,跳下車來,抄著雙手,站在一旁。
劫盜跳上車,亂搜一通,不說衣服鞋祙,連玉米餅子也搜了去。內中三個小盜竟當著趙衰的麵吃起玉米餅子來。
趙衰的心猛地一動,這也是一夥窮人,為饑寒所迫才走上劫路這條道,我不能袖手不管。遂長歎一聲,一臉誠懇地說道:“諸位仁兄、仁弟,我雖說不是豪紳,也不是富商大賈,但家裏還有三百畝薄田,吃飯穿衣不用發愁,車上草墊底下尚有七匹縑縑:細絹。,比那些舊衣物值錢,你們一並拿去吧。”
劫盜聽了他的話麵麵相覷。良久,還是那個大胡子說道:“我等因生活所迫,才走上劫路這條道,但我們隻劫為富不仁的豪紳、商賈,你是好人,劫了好人會遭到報應的。”
他轉臉向劫盜命令道:“弟兄們,還不快把這位先生的東西放回車上。”
重耳輕輕頷首道:“真是一個心地寬厚之人!若能與此人交個朋友,死不悔矣。”
介子推道:“公子如果真的想和趙衰交個朋友,小弟願意穿針引線。”
重耳道:“那就隔河作揖——承情不過。”
介子推道:“如此說來,公子在小弟寒舍再住一天,小弟這就去趙家集一趟,把趙衰給您請來。”
重耳道:“對待賢人,登門拜訪,吾還唯恐吾心不誠,豈有讓賢人自來的道理?”
介子推道:“既然這樣,咱明日起個大早,小弟帶公子去趙家集。”
重耳道:“那就多謝了。”
翌日雞鳴,重耳、狐毛由介子推相引,直奔趙家集。
趙衰本就好客,加之十分仰慕重耳,當即殺雞宰羊,厚宴重耳。當然,那酒是少不了的。
也不知是重耳合該有吃虎肉的口福,還是合該再交幾個朋友,正喝著,闖進一人一騎。那人身長九尺,紫膛麵皮,二目亞賽銅鈴,一進院子便從馬背上拽下來一個麻布口袋,口袋上血跡斑斑。
趙衰笑問道:“山祈兄又給小弟送什麼好吃的來了?”
山祈聲如洪鐘道:“虎肉。”
趙衰道:“哪來的?”
山祈道:“叔堅兄打的。”
趙衰朝廚房喊著:“狗蛋,把這些虎肉扛到廚房,先紅燒一盤端來。”
狗蛋是他的男仆。
狗蛋應聲而出。
待狗蛋將虎肉扛進廚房之後,趙衰忙邀山祈進屋飲酒。
重耳、狐毛、介子推全都站了起來,笑臉相迎。
趙衰指著重耳向山祈介紹道:“這位是咱國君的大公子,名喚重耳。”
山祈早已聽說過重耳的大名,忙上前施禮。
介紹過狐毛和介子推之後,趙衰方指著山祈說道:“來來來,讓大家見識一下,這位便是二郎山的四大王,名喚山祈。”
重耳當先啊了一聲,目不轉睛地盯著山祈,暗自思道:“像這樣一位一身豪氣的漢子,怎麼能是強盜呢?”
趙衰笑釋道:“強盜也是人,內中不乏豪傑之士。像這位山祈兄,乃將門之後,隻因他的邑長欺壓良善,勸之不聽,被他失手打死,這才上了二郎山。”
重耳啊了一聲,右手做邀客狀:“請,請上座。”
山祈不肯,挨著趙衰右肩坐了下去。大家一邊喝一邊聊,重耳對二郎山的情況有了大概的了解:二郎山原名牧虎頂,東西走向,約二十裏長,主峰高達六百餘丈,山上有霸王寨、黃檗垛。三十年前亦有人在此占山為王,為王者焦二郎,故牧虎頂改稱二郎山。如今占據此山的大王叫叔堅,就是曾經劫過趙衰的那個大胡子;二大王叫黑虎,力可舉鼎;三大王叫特宮,是個落魄文人,擁有嘍囉五百餘人。
重耳突發奇想:人大都聞盜色變,但我觀山祈其人,是條漢子,其他三盜呢?若真是三條漢子,日後也許有用得著處,何不去山寨走一遭!
此言一出,狐毛極力反對。當然也有不反對的,那便是趙衰和介子推。
狐毛拗不過重耳,隻得跟他上了二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