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王正在興頭上,隨口說道:“寡人也封你個諸侯當當。”
重耳出生之時,一紅冠花身的大蛇現身梁上,直視著狐源,待重耳落地,方才離去。
五爪豬是人托生的,誰若是前世作了大孽,死後便托生成五爪豬。
遍查中國曆史,玩笑之大,莫大於周成王,僅僅一句戲言,成就了一個國家。是時距今已三千多年了。
三千多年前的一個春天,周王朝的第二代國王,也叫天子——周成王姬誦,頭戴王冠,身著王服,帶著他的弟弟姬虞來到了禦花園遊玩。這裏春光明媚,樹木蔥蘢,百花爭豔,燕飛鶯囀。周成王雖說貴為天子,也不過十三四歲,姬虞更小,玩興正濃。兄弟倆在大臣、書吏、宦者宦者:太監。、宮娥、妃嬪的簇擁下,盡情地追逐、嬉戲,高高興興地來到枝葉茂密的桐樹下。巴掌大的墨綠色桐葉,立刻引起了成王的好奇。他一連跳了三跳,想摘一片桐葉把玩,沒有成功。侍者慌忙上前,摘下一片葉子,恭恭敬敬遞給他。
周成王一邊把玩著桐葉,一邊逗著姬虞:“你看這片桐葉又嫩又肥,多好看呀,我把它剪成玉珪怎樣?”
姬虞連忙附和道:“好啊!我早就想要一塊玉珪了,您若是剪成了就把它送給我。”
周成王一邊應著一邊用手將桐葉撕成玉珪狀,單手遞給姬虞:“這是寡人賜給你的,你可要好好戴著。”
姬虞正要伸手去接,突然把手縮了回來。
周成王忙道:“怎麼了?”
姬虞一臉沮喪地回道:“咱朝有規定,隻有天子和諸侯諸侯:周成王時期大封諸侯國,先後受封的有數百個。侯:爵位名。爵分五等——公、侯、伯、子、男。上等國,國君稱公;二等國,國君稱侯;三等國,國君稱伯;四等國,國君稱子;五等國,國君稱男。譬如唐為二等國,那國君隻能稱為唐侯了。才有資格佩戴玉珪。我要了也無用。”
周成王正在興頭上,隨口說道:“那寡人也封你個諸侯當當。”
這本是一句戲言,不承想被隨行的史官聽到了,馬上記到竹簡上。
七日後,宰相周公,也就是姬旦,史稱周公旦,和周成王在一塊兒議事,突然問道:“您打算封姬虞一個什麼侯呀?”
周成王笑回道:“他才幾歲呀,乳臭未幹,做什麼侯?!”
周公旦反駁道:“可您已經親口許他,要封他一個諸侯。”
周成王反問道:“什麼時候寡人許的他呀?”
周公旦回道:“就在遊禦花園的那一天。”
周成王笑道:“那是寡人和姬虞開玩笑的,豈能當真!”
周公旦一臉嚴肅地說:“天子金口玉言,豈能和人亂開玩笑!”
周成王吭哧良久道:“以卿之見,寡人應當何處?”
周公旦道:“兌現您的諾言,封姬虞為諸侯。”
周成王長歎一聲說道:“封就封吧!”
周公旦問道:“您打算封他一個什麼侯?”
周成王道:“前不久,唐國作亂,咱不是把唐侯給廢了嗎?您若覺著可行,就封姬虞一個唐侯吧。”
周公旦抱拳說道:“天子聖明。”
稍頓又道:“天子打算何時舉行冊封唐侯的大典呢?”
周成王回道:“占龜後再定。”當即召來太卜太卜:在宮廷中擔任占卜工作的官員。,命他占卜。
太卜不敢怠慢,用火燒龜甲殼,其繇繇:卜兆的占詞。曰:“尹正諸夏,再造王國,丁亥日吉。”
周成王道:“那就定在丁亥日吧。”
到了丁亥這日,王宮裏張燈結彩,金鼓齊鳴,成王袞袍玉帶,拉著錦袍金帶的姬虞,通過威武莊嚴的儀隊,來到金殿上,舉行冊封大典。典畢,大擺宴席,招待各路諸侯和文武百官,直到深夜方散。
第二天一大早,唐侯姬虞,在衛隊簇擁下,乘坐車輦輦:君主乘坐的車。,浩浩蕩蕩,直奔翼城。
一句玩笑,造就了一個國家。這個國家就叫唐國,建都翼城,二傳至姬燮父,改唐國為晉國,於是乎,唐侯也就變成了“晉侯”。十一傳至子昭,畏其叔父成師強悍,乃割曲沃以封之,謂之曲沃伯。晉一分為二,子昭仍居翼城,改國為翼。曲沃伯三傳至姬稱代,姬稱代自以為武力強大,又高出時之翼侯一輩,不屑再做伯,遂自稱曲沃武公。十二年後,武公滅翼,盡取翼之庫藏寶器,獻給周天子。周天子貪其賄賂,不隻詔拜姬稱代為晉國國君,且還承認了他的公爵地位。於是曲沃武公便改為晉武公,移都於絳,自此,二晉複為一統。
武公代晉二年後卒,子詭諸立,是為晉獻公。
獻公為世子世子:儲君。時,娶賈姬為妃,久而無子。
他本就好色,見賈妃年將二十有五,容顏漸退,遂生厭惡之心,說動其父,一連討了三個少女為妃。不知何故,三女子入宮之後,長者兩年,短者仨月,相繼去世,心中好生悲痛。恰在這時,謀士士對他說道:“翟國有個狐源,乃大戎主大戎主:翟國為少數民族所建,國君稱大戎主。之女,生得仙女一般。”獻公聞聽大喜,上告乃父,要娶狐源為妻。武公當即應允下來,遣士為使,去翟國議親。
那翟國原為一個部落,與晉國毗鄰,羨晉國之富強,早有歸附之意。今見晉使前來求婚,說的又是世子,哪有不允之理!
士回到晉都之後,將狐源的容貌好生誇了一番,說她臉似瓜子、腰似楊柳、眉似柳葉、眼似桂圓、口似櫻桃、手似蓮藕。把個獻公聽得如癡如醉,滿口涎水:“好、好、好!我能娶來這樣的美女為妃,就是睡上一夜讓我死了,也是心甘!先生,快快擇個好日子,我要親自去翟國迎娶狐源。”
士笑道:“別急,老臣還沒有把話說完呢。大戎主之弟小戎主,也有一女,名叫狐豔,比狐源年小一歲,其容貌和狐源不相上下,二人雖非同胞,卻比同胞姐妹還親,一天到晚纏在一塊兒,形影不離。您若娶了狐源,剩下狐豔一人,好似落單的孤雁,悲悲慘慘,豈是世子之意!”
獻公不假思索道:“這好辦,咱把她姐妹倆一塊兒娶了不就得了。”
士道了一聲“好”,二次去翟,小戎主欣然應了這門親事。
獻公一天之內娶了兩個老婆,兩個老婆相親相愛,同月懷孕,同月生子,又都是男孩,一為重耳,一為夷吾。重耳為長,乃狐源所生,大夷吾三天。那重耳生有異相,駢脅重瞳,且出生之日,日月同耀;一紅冠花身的大蛇現身梁上,直視著狐源,待重耳落地,方才離去。臨行,又朝狐源點了點頭,似有拜別之意。此事為武公所知,拈胡大笑道:“好,好!昌我大晉者,必此子也。”
夷吾也有異相,二目又紅又凸,亞賽金魚眼睛,出生之時,風雹齊至,拔樹毀屋,狐豔覺著不祥,偷偷命太卜占龜,得繇甚佳:“戾且戾,二世為人主。”狐豔方才轉憂為喜。春去秋來,葉發葉落,一晃十五年過去了,重耳長成一個大小夥子,濃眉重瞳,儀表堂堂,奉父命出使翟國,拜過大戎主之後,被安排在翟國一個最大的驛館驛館:古代供傳遞公文的人或來往官員途中歇宿、換馬的處所。亦稱驛站。。是夜,項間玉佩不翼而飛,這樣一來可把驛吏胥臣給嚇壞了,大戎主外孫在驛館被盜,失職之責他如何承擔得起?且是,翟國有個不成文的法律,凡在驛館住宿的客人,丟失財物,由驛吏賠償,這玉佩少說也值一百兩金子,你叫他如何賠償得起!胥臣越想越怕,正要上吊自殺,重耳來了,帶著幾分稚氣勸道:“驛館高牆大院,又有數十名驛卒日夜巡邏,賊人竟然將我的玉佩盜去,此高賊也。平日,我常聽杜太傅太傅:官名。為輔導儲君之官。言講,有一種高賊,會縮骨法,還能飛簷走壁,來無影去無蹤,盜我玉佩者,大概就是這種人吧。初聽不信,今日卻讓我開了眼界,長了見識,我該謝你才對。”
胥臣搖了搖頭說道:“您別拿話安慰小人,就是您不怪罪小人,大戎主也不會輕饒小人。再說,就是把小人的肉熬成油賣了,也湊不夠您的玉佩錢。”
重耳道:“玉佩對您來說,價值連城,但對像我這樣的國君之子來說,並不算特別的貴重,我不會讓你賠的。”
胥臣驚喜交加道:“這麼說,那玉佩您不讓小人賠了?”
重耳點了點頭。
胥臣正要跪地謝恩,忽然想起了什麼,苦笑一聲道:“恩公即使不讓小人賠您的玉佩,這失職之罪,小人也承擔不起!”
重耳笑道:“失職,失什麼職?本公子從未丟過東西,你失的什麼職?”
胥臣撲通朝地上一跪,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您真是個大好人!天下難尋的大好人。”
重耳雙手將胥臣攙了起來。
重耳在翟國玩了半月,從沒向人提起丟失玉佩之事。
時過兩年,胥臣不做驛吏了,一是覺著翟君不會追究他的失職之罪,二是不忍心埋沒重耳的德行,方把此事說了出來。翟國又不大,方圓不過數百裏,沒多久,弄得全國人都知道了,都誇重耳是個好人。
這消息一傳二傳,傳到了晉國,晉獻公將重耳召去,好生誇獎一番,並賜他一塊更好的玉佩。
重耳生性好動,讀書之餘,常和他的兩個舅舅——狐毛、狐偃相聚,或遊山玩水,或出入鬧市。這一日三人來到閭閭:裏巷的大門。右,見那裏圍了數十人,一男一嫗,正在撕撕扯扯,少不得駐足而觀。
那男的好似一個屠戶,生得膀大腰圓,四十來歲,手中提著殺豬的家什,一邊掙一邊說道:“放開我!”
那老嫗年屆六旬,一頭白發,雙手死死拽住屠戶胳膊,滿臉乞求道:“你不能走,你看水都燒好了。”
重耳舉目四顧,果見靠著圍牆的一方,支了一口大鼎,裏邊的水翻花大浪。移目再看屠戶。
屠戶說:“你放開我,我這就給你掏錢,賠你的水火費。”
老嫗道:“這不隻是水火費的事,明天俺就要為兒子娶媳,大待客,這豬您若是不幫俺宰了,叫俺拿什麼待客?”
屠戶眉頭微皺道:“可你那是五爪豬呀,五爪豬誰敢殺?”
老嫗道:“俺多給您一些封子封子:方言。指賞錢。包在帛、絹或綢布裏送給要賞的人。隨著織布業和造紙業的發達,絹、綢漸漸為紅布和紅紙所取代。,您就行行好吧。”
屠戶道:“這關乎我的命,你就是給我再多的封子,我也不殺。”說畢,將老嫗推倒在地,揚長而去。
老嫗爬將起來,呼天搶地:“天呀,我的蒼天呀!這可是一頭二百多斤斤:春秋戰國時期,一斤相當於現在的半斤,也有說相當於現在的六兩。重的大肥豬呀!它不隻花了我五兩銀子,要命的是你叫我老婆子拿什麼去待客呀?”
重耳悄聲向一圍觀者問道:“什麼叫五爪豬?”
圍觀者回道:“就是有五個爪子的豬。那不,拴在石滾上的那一頭大白豬便是。”
重耳順著圍觀者的手臂望去,果見有一頭大白豬拴在石滾上,但那豬也是四條腿四隻蹄子,並未見多出一蹄。
圍觀者見他一臉疑惑,忙解釋道:“五爪豬並不是真的長了五個蹄子,它隻是在某一蹄子上又長了一個小蹄子,那小蹄子大如核桃,不細看看不出來。”
重耳噢了一聲,複又問道:“屠戶就是靠殺豬為營生,為什麼五爪豬他不殺?”
圍觀者回道:“五爪豬是人托生的。人前世若是作了大孽,死後托生為五爪豬,誰若是殺了它,三個月後,誰就會手上長疔而死。”
重耳又是一噢。
老嫗仍在哭,任你誰來勸解也不聽,哭著哭著竟暈倒在地。
一長者慌忙上前,伸手掐住老嫗人中穴。許久,老嫗醒轉過來,號啕大哭道:“你為什麼救我?你還是讓我死了好!我明天拿什麼去待客?你叫我明天拿什麼去待客呀。”
重耳心軟,見老嫗哭得可憐,紅著眼圈,走上前去勸道:“這位老嫗,你不要哭,我這裏有五兩銀子,你拿去再買一頭豬不就得了。”
老嫗一邊哭一邊說道:“你看這天,太陽已經快落了,你就是給我錢,集市早就散了,我上哪裏去買豬呀?買這麼大的豬!嗚嗚嗚。”
“這……這……”把個重耳急得抓耳撓腮。
“天呀,我的蒼天呀!你這不是活活要我老婆子的命嗎?……”老嫗幾乎又要哭暈過去。
重耳將心一橫,牙一咬說道:“老嫗,你不要哭,這豬我幫你殺!”
老嫗的哭聲戛然而止,舉著一雙淚目,將信將疑地瞅著重耳。
圍觀者皆以驚詫的目光瞅著重耳。
狐毛一把扯住重耳胳膊:“公子,使不得!”
狐偃也一臉焦急地勸道:“公子,這豬你不能殺。”
老嫗失望了,嗷的一聲又大哭起來。
重耳一臉慷慨道:“大不了一死,十六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這豬我殺定了。”一邊說一邊拔出佩劍,朝大白豬走去。
圍觀者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好像一群士兵簇擁著一位將要出征的將軍。
老嫗也爬了起來,緊隨其後。
唰!一道白光落下。
“噗!”一道血柱直射而出,足有丈丈:東周一丈相當於今天245厘米,也就是7.35尺。餘。
“撲通!”那是豬頭落地的聲音。
老嫗雙腿一曲,朝重耳跪了下去,“咚,咚,咚……”連磕了六個響頭。
重耳雙手將她攙起:“老嫗,不就替你殺了一頭豬嗎?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老嫗立起身來,一臉感激地說道:“您幫了俺老婆子一個大忙,請到寒舍一坐,容老嫗奉上一杯薄酒。”
重耳搖了搖手說道:“不必了,俺還急著回宮呢。”
“您是……”一老者將重耳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一遍,自言自語道,“濃眉重瞳,儀表堂堂,您……您……您莫不是公子重耳?”
狐毛搶先說道:“他正是公子重耳。”
老者聞聽,慌忙跪了下去。
公子重耳的大名,在場的人沒有不知道的,見老者跪了下去,也都跪了下去,撲撲通通,好似下餃子一般。
老者滿麵自責道:“不知公子駕到,有所怠慢,還請公子恕罪。”
重耳笑道:“不知者不為罪。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老人起身之後,邀請重耳去他家做客,重耳婉言謝絕。望著重耳遠去的背影,老人由衷讚道:“賢人,真賢人也。”
狐毛、狐偃將重耳送到宮中,方折身歸家。老父親狐突坐在餐桌之旁,幾次遣人到門口張望,直到掌燈時分,方見弟兄二人一臉憂愁地回來。狐突繃著臉問道:“有你們這樣的晚輩嗎?還要長者等你們吃飯!”
狐毛、狐偃忙跪下謝罪。
晚餐上了四個菜:紅燒鯉魚、辣炒雞丁、醋溜白菜、煎南瓜坨。這幾個菜,都是他兄弟倆平日最愛吃的菜,可今日他倆很少動筷,一副心神不定、滿目鬱悶的樣子。
老大夫狐突停筷問道:“你倆今日怎麼了?”
狐毛歎了一聲道:“公子重耳就要死了!”
狐突右手一顫,筷子掉到地上:“你說什麼?”
狐毛囁嚅道:“他殺了一頭五爪豬。”
狐毛便將重耳殺五爪豬的經過講了一遍。
狐突沉思良久道:“不礙事,重耳不會死的。”
狐毛、狐偃異口同聲問道:“為什麼?”
狐突道:“重耳的心腸這麼好,老天會保佑的。”
果如狐突所言,三個月過去了,半年過去了,一年又過去了,重耳安然無恙,莫說手上長疔,連個紅斑也沒起過。
老實說,殺了五爪豬之後,重耳也很害怕,天天在家等死。等了一年,還活得好好的,於是又生出遊之心。這一日,風和日麗,重耳、狐毛、狐偃獵了兩隻野雞,時已至午,有些累了,正好麵前有塊平地,平地左前方有一條小溪,右前方有一座破廟。於是便找了一些幹柴,架火燒烤獵物。先是一股焦毛氣,不久便化作一股香氣,香氣越飄越遠,飄到了破廟裏,引出一個衣不遮體、麵有菜色的男孩,這男孩十三四歲,他一邊朝這裏張望,一邊流著涎水。
狐毛、狐偃受命去尋找幹柴,重耳靠在樹幹上閉目養神。那男孩見有機可乘,躡手躡腳來到火堆旁,一隻手抓了一隻烤野雞,飛步而去,腳步聲驚動了重耳,大聲喊道:“抓賊,快抓賊,賊人搶走了咱的野雞!”一邊喊一邊站起來追賊。
狐毛、狐偃聞聲丟掉幹柴,也加入了追賊的行列。
那男孩由於長期饑餓,漸感體力不支,立住身子,朝野雞身上吐了三口唾液。
狐毛衝上前去,一巴掌將他打了個趔趄。
那男孩也不惱,反笑嘻嘻地瞅著狐毛:“給,給您的野雞。”
狐毛又扇了他一巴掌,怒責道:“你餓了,搶奪食物還有情可原,為什麼要朝野雞上吐唾液?”
他仍是笑嘻嘻地說道:“您仨是高貴人,小人這麼一吐,你們就不會要這野雞了。”
“你!”狐毛又把巴掌揚了起來。
重耳喝住了狐毛,對那男孩說道:“念你是個窮人,又是一個孩子,這野雞就送給你了,你走吧。”
小男孩朝重耳深深躹了一躬:“多謝恩公!”
他轉身走了不到五步,忽聽重耳叫道:“慢走!”
他遲疑了一下,站住腳,慢慢轉過身來,一臉驚疑地瞅著重耳。
重耳一臉和藹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顛頡。”
“幾歲了?”
“十三了。”
“家裏還有什麼人?”
“爹死了,還有一個瞎媽。”
“何以為生?”
顛頡一臉茫然地問道:“什麼叫何以為生?”
狐毛解釋道:“就是問你,靠什麼生活?”
他見顛頡不懂,進一步解釋道:“就是問你,靠什麼吃飯?”
顛頡噢了一聲,朝破廟一指回道:“那不,就靠偷裏邊的供饃吃飯。”
重耳道:“若是沒有人去廟裏燒香、上供,你吃什麼?”
顛頡道:“那就餓著唄。”
重耳咂了咂嘴道:“你雖說麵黃肌瘦,衣不遮體,但骨骼清奇,不是久居人下之人,這樣吧,我給你二十兩銀子,你回去把你老母親安頓一下,再來找我,我給你尋個老師,好好習武,一旦有機會,好為國家效力。”
這簡直是從天上掉下來一塊大餡餅,顛頡又是高興,又是激動,更多的則是感激,慌忙趴下磕頭。
三日後,顛頡來見重耳,重耳修書一封,將他薦給先雷。先雷是晉國望族,父親做過晉國大將軍,他自小因府中失火燒殘了半邊臉,不願為官。但他有一身好武藝,偌大一個晉國,未曾遇到過對手。一來在家賦閑無事可做;二來也不忍心將這一身武藝帶入墳墓,年將五旬之時,收了兩個徒弟:先軫、魏犨。先軫是他本家侄子,魏犨是晉國望族。
也許是重耳的麵子,也許是覺著顛頡可教,先雷很爽快地將顛頡收下做他弟子。
由翟國失寶,到五爪豬事件,再到義釋顛頡,重耳在晉國出了大名。這樣一來,狐豔坐不住了,將夷吾叫到跟前,責之曰:“你和你大哥重耳同歲,你大哥做了那麼多善事,不說是名揚天下,至少也是名揚晉國。你呢,出了內宮,有幾個人知道你的大名!自今之後,把玩心收起來,好好向你大哥學學。”
夷吾囁嚅而退。
是啊,我也老大不小了,再不幹幾件露臉的事,如何在晉國立足?
他找到虢射。
虢射說,這好辦。於是乎,二人天天去鬧市遊蕩,試圖尋找一兩件能夠使夷吾露臉的事兒做一做。誰知遊蕩了將近一月,也沒遇到這樣的事。正當夷吾打算收兵卷旗之時,蒼郎中的家裏來了一位老乞丐。這乞丐脖子上生了一個毒瘡,業已潰爛、化膿,疼痛異常。他懇求蒼郎中為他診治,蒼郎中說這瘡他治不了,一邊說一邊將他推出門去。老乞丐賴在門口不走,一個勁地苦求,把個蒼郎中氣得要命,砰的一聲關了大門。老乞丐仍是不走,一邊拍門,一邊喊道:“求求您了,我疼得實在受不了了。”
虢射將夷吾拽到一旁,小聲說道:“今日便是你露臉的大好機會。”
夷吾一臉不解道:“您這話從何說起?”
虢射朝老乞丐指了一指說道:“那不,那老乞丐不是生了毒瘡嗎?”
夷吾道:“他生了毒瘡與咱何幹?”
虢射道:“有幹呀!”
夷吾道:“什麼幹係?”
虢射道:“你可以幫助他治病呀。”
夷吾雙手一攤道:“我又不是郎中,怎麼幫他治病?”
虢射道:“毒瘡這事,單憑郎中是治不好的,必須由人代為吸去膿血,敷之以藥,方可見效。”
夷吾咦了一聲道:“您是讓我為他吸膿呀?”
虢射道:“正是。”
夷吾道:“那多臟呀,我不幹!”
虢射道:“正因為臟才是個露臉的大好機會,這一吸呀,你的名聲恐怕還要超過重耳呢。幹吧,啊,幹吧!”
夷吾還是不幹,不耐煩地說道:“名聲有什麼要緊,大也罷,小也罷,我還做我的公子。”
虢射道:“你這一輩子就甘心做一個公子呀?”
夷吾道:“不做公子我還能做什麼呀?”
虢射道:“做晉國國君。”
夷吾笑道:“君父正當壯年,且那世子已立,這國君能輪到我做嗎?”
虢射道:“能。”
夷吾仍是嬉皮笑臉地問道:“憑什麼呀?”
虢射前後左右張望一番,見除了他倆和那個老乞丐以外,周圍再沒第二個人,方才小聲說道:“你相貌生來與常人不同,我和你娘,暗地給你找了一個相麵先生,那先生相過你之後,連道貴相,貴相。說你前世是王母娘娘養的一條金魚,日後必做晉國國君。”
夷吾似信非信道:“真的嗎?”
虢射重重地點了點頭。
夷吾道:“那,那好!我這就去給那個老乞丐吸膿。”
他走了幾步,複又站住:“我還是有些不信。”
虢射道:“怎麼了?”
夷吾一臉憂愁道:“世子還比我小四歲,這國君我怕是做不成。”
虢射道:“你不要擔心,那世子我已讓給你相過麵的那人暗地相過,說他是一個短命鬼。”
夷吾道:“世子就是死了,還有重耳呢,他可是哥呀。咱國的規矩是凡立儲,有嫡立嫡,無嫡立長。”
虢射道:“重耳這頭你不必多慮,你命中既然注定要做國君,老天爺自然會幫你把重耳這塊絆腳石除去。”
夷吾道:“經您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
他抬腿欲走。
虢射叫道:“且慢。”
夷吾一臉迷惑地瞅著虢射。
虢射道:“我讓你為老乞丐吸膿,是做個樣子讓人看的。如今這周圍沒有一個人,你不是白吸了嗎?”
“這……”夷吾點了點頭說道,“你說得有理,我該怎麼辦?”
虢射道:“你該這麼辦。”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低得隻有他兩個人能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