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成王為了拖延時間,提出要吃熊掌,引得商臣哈哈大笑:“你將孩兒當成了傻蛋是不是?孩兒果真是一個傻蛋,還會來逼宮嗎?”
公子侶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是父親把爺爺殺了,可偏偏數他哭得最是傷心。
鬥克對楚莊王說道:“你別把自己太當回事,我若敖氏隻需動一下兩根小拇指頭就能把你掐死。”
公子侶回到寢宮,見到楚成王的時候,商臣、潘崇正帶著三十幾個甲兵在逼宮呢。
鎧甲嘩嘩作響,刀劍閃著冷光。楚成王強作鎮靜道:“商臣,你要幹什麼?”
商臣直言不諱地回道:“我要造反。”
楚成王斥道:“你貴為太子,這江山遲早是你的,你造的什麼反?”
商臣冷哼一聲道:“你不要騙我,你要廢我而立公子職,我若不造反,這江山就落到了公子職手裏。”
“胡說八道!”
“一點兒也不胡說。”
“你這話是聽誰說的?”
“姑姑說的。”
楚成王朝地上啐了一口:“這個長舌婦!”
就在他父子倆對話的時候,幾個甲兵在屋裏的橫梁上吊下一根繩子,還打了一個活結,結成了一個比臉盆兒略小的圓圈兒。這圓圈兒不知是風的作用,還是有意提醒楚成王,輕輕地擺動著。
商臣以劍拄地,單腿而跪,給楚成王行了一禮說道:“父王,兒要自保,沒有別的辦法,隻有請您早些升天了。”
他見楚成王鐵青著臉一言不發,忽地站了起來,用劍尖指著那個圓圈兒說道:“父王,請您不要為難孩兒,請您也不要逼孩兒動粗。請,請上路吧!”
一股寒氣自楚成王脊梁溝裏升起,他知道,靠沉默是不行的,得求,得哄,得認個錯兒,遂長歎一聲道:“孩兒,父王錯了,父王年已六旬有餘,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實在難負大任,父王這就詔告天下,禪位於你,頤養天年,你看如何?”
商臣雖說沒有什麼雄才大略,但父王這點兒小把戲他還是看得出來的,什麼禪位於我?分明是緩兵之計,一旦放虎歸山,我商臣將死無葬身之地。想到此,斷然拒絕道:“不行。”
略頓又道:“父王這話若是在孩兒舉兵之前說給孩兒,會把孩兒感動得涕淚交流,這會兒說晚了。”
“為什麼?”
“孩兒自率兵踏進您寢宮那一刻起,已經犯下了彌天大罪。孩兒若是放您一馬,您會放過孩兒嗎?”
楚成王忙道:“寡人會。”
商臣輕輕搖了搖頭:“您就是放了孩兒,楚法這一關孩兒也過不去。何如您早些升天,既成全了孩兒,又可與我那死去的伯父團聚,互相有個照應。”——這裏的伯父,指的是楚成王的長兄熊艱。弦外之音,你既然殺了你的哥哥,我為什麼不能殺你?這叫作天理報應,昭昭不爽。
當務之急,是如何保住老命,還管他什麼弦外之音!
禪位不行,想辦法拖延一下時間總可以吧?隻要能拖上半個時辰,還怕拖不出一個救駕的大臣嗎?這是楚成王的心裏話,當然不會說出口來。
“商臣,你既然鐵了心叫父王死,父王就是活著也沒有什麼意思。在父王臨死之前,有一個小小的請求,還請我兒成全。”
商臣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道:“父王有什麼請求,盡管講來,若能成全的話,孩兒一定成全。”
“你也知道,父王最愛吃熊掌,昨天,隨國獻來四個熊掌,為父隻吃了兩個,還有兩個,父王想把這兩個熊掌吃了再上路,行嗎?”說畢一臉殷切地瞅著商臣。
商臣哈哈大笑道:“您將孩兒當作了傻蛋是不是?孩兒果真是一個傻蛋,還會來逼宮嗎?”
“吾兒多心了,父王果真把你看作傻蛋,還會立你為太子嗎?”
商臣收住笑,道:“您如果不把孩兒看作傻蛋,會提出吃熊掌嗎?什麼想吃熊掌,分明是拖延時間,孩兒不會上你這個當的!”
他扭頭朝眾甲兵命令道:“大王不想自己上路,請諸位幫他一把。”
話剛落音,跑過來兩個甲兵,一為黑臉兒,一為紅臉兒,架住楚成王胳膊,將他架到屋梁之下,硬將打好結的繩圈兒往他脖子裏套,楚成王一邊掙紮,一邊喊道:“商臣,我可是你親爹呀,你連你親爹都敢殺,你還是個人嗎?你是一個畜生,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不知何時,公子侶來到了屋梁之下,雙手抱住紅臉兒的右腿,哭著說道:“請你們放了我爺爺吧,放了他吧!”
商臣大跨兩步,掐住公子侶的脖頸子,甩到南牆之上。
隻聽砰的一聲,繼之又是一聲“啊”,再也沒了聲音。
幾個甲兵偷偷掃了一眼商臣,隻見他麵如冷鐵,盯著楚成王吼道:“你若再亂喊亂叫,我叫你死無全屍!”
楚成王不再掙紮,兩行老淚奪眶而出。
楚成王那顆碩大的頭顱被塞進了繩圈。
他整個身子,離地一尺有餘,兩隻腳不停地踢騰……
他死了。
二目流血,舌頭伸得老長老長。
商臣長出了一口氣,向潘崇問道:“下一步怎麼辦?”
“一不做二不休,連公子職和江羋氏也做了。”
商臣道了聲好,向黑臉和紅臉甲兵吩咐道:“鱷子、狗蛋,請你二位各帶十個甲兵,前去捕殺公子職和江羋氏。”
“下一步呢?”商臣又問。
潘崇朝南牆之下的公子侶掃了一眼:“童言無忌,這孩子……”
商臣也覺著自己下手過狠,畢竟是自己的親兒子呀!他可以不要老子,但不可以不要兒子,忙大跨幾步,將公子侶雙手抱起,隻見他一臉黑血,奄奄一息。商臣便大聲說道:“耀武,快去請禦醫!”
耀武者,商臣之書童也。
經過禦醫一番搶救,公子侶慢慢蘇醒過來,兩隻大眼忙向屋梁下尋去。是時,楚成王已被卸了下來,平躺在地上,一個甲兵在為他擦眼睛下的血,一個甲兵用力掰他的嘴,試圖把露在嘴外的舌頭塞進去。公子侶知道爺爺死了,不由得大哭起來。
商臣將左腳猛地一跺,右手高高揚起:“你哭,你再給老子哭一聲?”
他立馬將哭聲打住,一臉驚悸地瞅著商臣。
商臣朝禦醫吩咐道:“將小王孫送去給他奶娘。”
禦醫應了一聲“遵命”,抱起公子侶,跑出寢宮。
商臣又瞅著潘崇:“再下一步呢?”
“撞鐘擊鼓,召群臣上殿,以大王暴疾宣告群臣!”
“好!”
“先把成大心和鬥班控製起來。”潘崇突然又改變了主意。
“為什麼?”
潘崇道:“他二人握有調兵之權,若不加以控製,被他們知道了真相,豈不要起兵作亂!”
“這……還是太傅謀事周到。”商臣一臉感激地說道,“等我登了王位,我封您為太師。西周始設,乃軍隊的最高統帥……”
潘崇雙手抱拳道:“多謝太子,但此時還不是論功行賞的時候。”
商臣道:“好,暫不說這些,我這就遣人去召令尹和司馬。”
“最好遣大王身邊的人去。”
“好。”
“為防意外,太子可再遣一位親信同去。”潘崇不緊不慢地說道。
“好。”
“還得再遣兩位將軍,並若幹甲兵隨行。”潘崇又道。
“為甚?”
“成大心和鬥班,老奸巨猾,行至宮門,見閽閽:守門人。者有變,豈不生疑?若是生了疑心,他們還會進宮嗎?若不進宮,必要調兵馬與你作對,果真那樣,麻煩可就大了!”
這一番話,把商臣驚出一身冷汗,深作一揖道:“多謝恩師提醒。”
二人又就遣誰去召成大心和鬥班的事商議了一陣,這才遣楚成王的近侍穆洪和錢心各持偽造的成王密詔前去令尹和司馬之府,由太子宮的白帆和藍翔相隨。
至於那兩個將軍,一為龍飛,乃潘崇的表弟;一為老熊,乃商臣的表弟。各自率五十名太子宮的甲兵,躲在宮門內的兩側,睜大兩眼,等著成大心和鬥班到來,相機而動。
成大心率先來了。
成大心是騎馬來的,身後跟著穆洪、白帆和令尹府的仆役。距楚宮的大門尚有十幾步,他便跳下馬來,將韁繩交給隨行的仆役,目不斜視,徑直走進宮門。龍飛長出一口氣,悄悄地帶著甲兵,尾隨在成大心之後。
鬥班也來了。
鬥班也是騎馬來的。
下馬,進宮,同樣是目不斜視,好像和成大心有約一般。
老熊也出了一口長氣,尾隨其後。
商臣見成大心來了,不免有些緊張起來,說話也有些結巴:“令尹大人,我父王他、他、他突然患病死了。啊,啊,啊!”一邊哭,一邊暗自觀察成大心的反應。
成大心長歎一聲道:“是不是得心絞痛薨薨:國君死曰薨或崩。的?”
商臣忙道:“對,對,他正是犯心絞痛薨的。”
成大心又是一聲長歎:“唉,這病得在他的身上已經十幾年了,老臣不止一次地勸他,叫他設法兒找名醫好好治一治。他不當回事,如今——唉,我可憐的大王呀!我暴死的大王呀!啊,啊,啊……”哭得呼天搶地。
他這一哭,商臣不得不陪著哭,包括潘崇,哭得連鼻涕都流出來了。
正哭著,鬥班來了。
鬥班聽說楚成王薨了,也加入了哭者的行列。
哭了一陣之後,成大心把眼淚一擦說道:“太子,人薨不能複生,請太子節哀,還是商議後事要緊。”
他這一說,商臣立馬不哭了。其他人也戛然而止,寢宮裏鴉雀無聲。
商臣假惺惺地說道:“我雖說也是年屆四旬的人了,可父王健在時,一切由父王做主,我跟著打個小旗。父王這一走,又走得這麼突然,我心亂如麻,不知道這樣的事該怎麼辦。一切仰仗令尹大人,令尹大人說該怎麼辦,便怎麼辦。”
成大心道:“俗言不俗,家不可一日無主,國不可一日無君。當務之急,太子應早繼大位,以安群臣之心。”
商臣弑父後,最擔心的一件事便是由成大心出麵討逆,如今,他不但不討,反提出要他早繼大位,實在是出人意料,可賀可慶!商臣不由得向成大心投以感激的一瞥:“謝謝您,太謝謝您了!”
但他不敢說,也不是說的時候。
潘崇見商臣隻顧暗自高興,沒有接成大心的腔,忙跑前兩步說道:“令尹大人所言甚是。像我大楚這麼大一個國家,多少大事要等著國君去決斷,真的不可一日無君。請令尹大人繼續說下去。”
成大心扭頭對鬥班說道:“司馬兄的意見呢?”
鬥班忙不迭地回道:“下官之意和令尹大人不謀而合。”
成大心又道:“既然司馬兄與小弟不謀而合,咱明日便擁立新王登基。”
鬥班道:“甚好,甚好!”
商臣假意說道:“按照周禮,新王登基,必要占卜占蓍,以擇吉日。”
成大心道:“我荊蠻也,不受周禮約束。至於吉日嘛,大王何日登基何日便是吉日!”
潘崇、鬥班齊聲附和:“說得好。”
翌日巳時一刻,在百官的歡呼聲中,商臣頭戴王冠,身著王服,坐上了大楚的王椅,是為穆王。
穆王登基後的第一道禦旨,便是詔告天下,為成王發喪。
在殯葬之前,穆王親自為成王守靈。
不隻穆王,還有那些數不清道不盡的王族成員和大臣。
公子侶也來了,他是跟著奶娘來的,先在楚成王的靈前磕了九個響頭,方被領到父親的身後,跪坐在稻草席上。
哀樂淺吟,哭聲一片。他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是父親殺了爺爺,可偏偏數他哭得最是傷心,還有那個潘崇,亦是蓬頭垢麵,老淚縱橫,好像死去的不是楚成王而是他的親爹一般。
直到他幾將弱冠之時,方才明白,這叫偽裝,也叫演戲。人往往為了一個目的,自覺不覺地變成了演員。地位越尊貴,那戲演得越好。
葬過了楚成王之後,楚穆王開始論功行賞了。拜了十位將軍、八位大夫,這些全是政變的有功人員。
至於潘崇,不隻晉升為太師,掌環列之尹環列之尹:官名,楚穆王創置,位在令尹之上。,又得到了一座太子宮。
這一封,潘崇既掌軍事,又掌政事,把成大心和鬥班的權,一並拿了過來。
為安成大心和鬥班之心,楚穆王將其封邑各擴大了三分之一。
事隔一天之後,楚穆王突然下詔,將先王之舊臣,年俸在六百石石:古之計量單位。春秋時的一石稻穀,約合現在的二十七斤。以上者,俱加爵一級。
通過加官晉爵,楚國初安。
楚之先王熊通,留下了一個很苛刻的遺言,凡為我大楚之王者,三年未曾擴大版圖的,舉國皆討之。
楚穆王可以弑父弑君,但他不可以違背先祖遺訓。何也?弑父弑君乃暗箱操作,可以以暴疾欺騙國人。遺訓是明的,國人盡知之,如何欺騙得了!
恰好這時秦、晉兩國,再度大戰,他便乘機討伐江國,一舉滅之。江國國君雖是他的表弟,也就是姑媽江羋氏的兒子,但這個江國,自江羋氏被殺後,憤而叛楚附晉。
又三年,在今安徽省六安市東北一帶,在幾個小小的封地上,一些割據的小氏族,諸如舒蓼、舒庸、舒鳩、舒龍、舒鮑、舒壟等,稱之為群舒,起而叛楚。楚穆王當機立斷,親率大軍鎮壓,叛楚勢力土崩瓦解,楚國勢力從淮南擴大到江淮一帶。
平叛歸來,有人向楚穆王說道,群舒之所以敢反叛楚國,乃是受了鬥班的教唆。——這個“有人”,一說是潘崇,一說是鬥越椒,一說是賈。
商臣為太子時,就對鬥班不滿,篡位後為了穩固王位,違心地將他的封邑擴大,卻剝奪了他的統兵之權,他口中不說,心中定然恨死了我商臣,留之後患無窮。況且,他是我爹的老臣,在百官中,我老爹最器重的便是他。可當我老爹有難時,他卻袖手旁觀。他對我老爹尚且如此,還會忠於我嗎?殺!
這一殺,便空出來一個司馬的位置,照理這位置應該留給鬥越椒。那鬥越椒身上不僅有著王族的血脈,且在楚之武將中武藝最高、戰功最大、資格最老。但他姓鬥,是鬥班的堂弟,讓他做司馬,楚穆王有些放心不下。思來想去,還是讓賈幹吧。
說起賈,讀者也許陌生,但說到那個在城濮之戰前,已經預言成得臣必敗的那個神童,讀者不會不知道吧。
那一年,賈才十三歲,成得臣經鬥穀於菟力薦,得以為令尹,兼掌中軍元帥,百官齊去鬥穀於菟府上祝賀,賈之父呂臣因身體有恙,讓賈代為一行。宴席之上,賈不發一言,鬥穀於菟怪而問曰:“老夫為國薦一元帥,百官皆賀,爾小子獨不賀,何也?”賈回曰:“百官以為可賀,愚以為可吊也。”鬥穀於菟怒曰:“汝謂可吊,有何說?”賈曰:“愚觀得臣之為人,勇於任事,而味於決機。能進而不能退,可使佐鬥,不可專任也。若以軍政委之,必至僨僨:敗壞,毀壞。事。諺雲‘太剛則折’,得臣之謂也矣!舉一人而敗國,又何賀焉?”左右曰:“此小兒狂言,不須聽之。”賈大笑而出。未幾,得臣奉命抗擊晉軍,戰於城濮,大敗矣。世人遂以賈為神童。
成大心本來與鬥班不和,今見穆王殺了鬥班,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恰在此時,貶為商公的鬥宜申作亂,沿漢沂江入郢。鬥宜申者,鬥子西也,先王舊臣,若敖氏的核心成員之一,城濮之戰前,積極追隨成得臣,為楚成王所忌,城濮之戰後,貶為商公,今見鬥班被殺,密商於成大心,帶兵作亂,為鬥班報仇。成大心默許之,俟楚穆王得了消息,兵已降臨郢都城下,雙方大戰了七天七夜,子西不支,潰退到丹陽,為亂兵所殺。
有道是,“殺敵一萬,自損三千”。楚穆王雖說殺了子西,將士三損其一,國庫空無一物。若照潘崇之意,此事就此打住,穆王不聽,非要追查鬥子西的幕後之人,這一查,查到了成大心頭上,成大心懼而自縊。
這一縊,又空出一個令尹來。
令尹便是列國的宰相,也稱相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垂涎者數不勝數。穆王私下將令尹一職許於賈,後經潘崇力勸,改任鬥越椒,賈心中不樂,他不敢對楚穆王發作,便千方百計找鬥越椒的碴兒。
偏偏這個鬥越椒,是個狀似熊虎,聲若豺狼的野心家,剛一出生,便為其伯父鬥穀於菟所厭惡。《左傳》是這麼說的:“初,楚司馬子良(鬥穀於菟之弟)生子越椒。子文曰:必殺之,是子也,熊虎之狀,而豺狼之聲,弗殺,必滅若敖氏矣。諺曰:狼子野心。是乃狼也。其可畜乎?子良不聽。子文以為大戚,及將死,聚其族,曰:‘椒若執政,乃速行矣,無及於難。’且泣曰:‘鬼猶求食,若敖氏之鬼,不其餒矣!’”
如此一個人物,潘崇為什麼要勸楚穆王加以重用?概因鬥氏一族,也就是若敖一族,勢力太大。自楚武王始,鬥氏一族,五世令尹,親朋故舊遍布天下。這是其一。
其二,楚穆王自平了鬥子西之亂後,患了一種莫名其妙的病——胸悶,正在批改奏章,暈倒在禦案之上,約有半個時辰,方才醒來。其先祖楚武王,便是死於胸悶。既然患了這樣一個不治之症,就不能不考慮身後之事。若是不以姓鬥的為令尹,必然引起鬥氏一族的不滿,你殺了我的鬥班,又殺了我的成大心,這不是存心要滅我鬥家嗎?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呢,何況我五世為令尹的鬥家!鬥家若是作起亂來,楚無寧日矣!
拜鬥越椒為令尹之後,鬥氏一族暫時穩定下來。鬥氏一族穩定了,楚國便穩定了。當務之急,是趕緊立一太子。若立以長,當立公子侶,可楚穆王對公子侶素無好感,特別是自謀殺楚成王之後,公子侶變成了一隻呆鳥。三棒槌打不出一個屁來,三墳五典三墳五典:古書也。孔安國曰:“伏羲、神農、黃帝之書謂之三墳,言大道也;少昊、顓頊、高辛、唐、虞之書謂之五典,言常道也。”,也不知教他了多少遍,連句子都念不囫圇。但對於旁門左道,他一點便通,不隻彈得一手好琴,那舞也跳得出神入化。
若立以幼,在十數個王子中,論德當立公子重;論才當立公子反。二人年齡相差無幾,子重十歲,子反九歲。
但若棄長而立幼,又恐生出篡逆之事。幾經權衡,還是立了公子侶。
既然立了太子,就得拜太傅。太傅雖說無職無權,但他負責訓導太子,也就是未來的國君,其重要性並不亞於權傾朝野的令尹。
這太傅本來隻有一個,首選之人乃王子燮。
王子燮是楚穆王的親弟還是堂弟,史載不詳。但有一點確定無疑,他和楚穆王很鐵,鐵得一塊兒去樂園嫖娼。
楚穆王正要拜王子燮為太傅,潘崇又跳了出來:“不可,不可也。大楚之望族,莫過於鬥氏。為太子計,為大楚計,不如選一個姓鬥的人做太子之傅,方為萬全之計。”
楚穆王道:“卿言是也。但寡人已經麵許王子燮為太傅,當為之何?”
潘崇默想良久道:“拜左右兩個太傅,王子燮為左。至於右太傅,臣意拜鬥克為善。”——鬥克又叫鬥子儀,鬥伯比之侄孫,鬥越椒之堂兄也,原為申縣縣公。公元前632年,晉與楚戰於城濮,晉這一方,有秦、齊、宋等國;楚這一方,有陳、蔡、鄭、許等國。楚敗,鬥克為秦所俘,被押回秦國。四年後,晉與秦翻臉,戰於崤山,秦全軍覆沒,隻逃得孟明視等三位元帥。為聯楚抗晉,秦主動向楚示好,釋放了鬥克。楚成王遂拜鬥克為箴尹,往來與秦楚之間。
潘崇本是楚穆王的拐棍,他的話穆王豈能不聽?於是乎,王子燮與鬥克分別做了太子公子侶的左、右太傅。
轉眼又是三年,楚穆王駕崩,崩於胸悶。
他這一崩,公子侶順理成章地做了楚王,是為楚莊王。是時,他還不滿二十歲,一點兒心理準備也沒有。
在一陣山呼萬歲之後,麻煩一個跟著一個。先是王子燮,逼他清君側,要清的對象,無外乎潘崇、耀武和老熊等人,都是參加楚穆王政變時的核心人物。這些人物,如今正掌著楚國大權,特別是潘崇,經過十幾年的經營,其勢力並不比若敖氏一族差多少,清得動嗎?不清,王子燮便不高興,天天在他耳畔嘮叨。他之所以非逼著讓楚莊王清掉潘崇,並非為楚莊王著想,他是看中了潘崇的位子和房子。潘崇作為太傅,就能做太師,掌環列之尹,得到一座太子宮,我王子燮為什麼不能?
第二個跳出來的是鬥克。鬥克總覺著自己“聯秦”有功,理應弄個令尹、司馬當當。可楚穆王僅僅讓他幹了一個右傅。他提出來要當令尹。他是喝了酒提的,還威脅楚莊王說:“你別把自己太當回事,我若敖氏隻需動一下兩根小拇指頭就能把你掐死。”
作為楚莊王的兩個老師,在學生麵前說話行事放肆了一點還有情可原。你鬥越椒算老幾,雖為令尹,也是一個大楚的臣子,竟敢違背大楚之法,帶劍上殿!
還有那些不知名的文臣武將,每逢朝議之時,或站或坐,遇到芝麻大一點的小事,爭得不可開交,甚而大打出手,竟也無人製止。
潘崇呢?身為太師,又掌環列之尹,大事小事,一個人說了算,從不向寡人奏請。
這還像一個國嗎?我還是大楚之王嗎?
不行,得整頓!
但怎麼整頓,靠誰整頓?整頓不好,可能把自己整頓進去!
在整頓之前,我得弄清楚誰是忠臣,誰是奸臣,誰是庸臣,誰是可用之臣!
怎麼弄?他們的臉上又沒有貼字,若是一個一個地去問,誰會說自己是奸臣?
難呀!
他默想了十幾天,終於想出一個絕好的法子。
這法子還是受了老爹的啟示。明明老爹殺了爺爺,可在爺爺的靈堂裏,就數他哭得最為傷心。
這叫演戲。
老爹能演,我為什麼就不能演?隻不過那戲的內容有所不同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