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之後,當著王姑江羋氏的麵,商臣與太傅潘崇大談起女人來,且譏其“肥得慘不忍睹”。
江羋氏壓低聲音對公子侶說道:“你爹要造反呢。造反你懂嗎?造反就是要砍你爺的頭。現在能救你爺的,隻有咱倆了。”
令尹成大心聽了江羋氏的話,不僅不調兵平叛,反而有些幸災樂禍:好,造反好,你們熊家不是擅長窩裏鬥嗎?這叫一報還一報。
楚成王遇到了一件揪心的事,愁得他吃飯無味,睡覺不香。
不,不應該稱他楚成王。
成王乃其死後的諡號,他活得好好的,何來的諡號?還是叫他熊惲吧。
熊惲為王四十六年,滅國二十。齊桓公那麼厲害的人物,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對他也忌憚三分;宋襄公欲為霸主,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上。自公元前七世紀下葉,泓水之戰之後,他雄踞霸主之位長達六年。他之所以沒被評上“春秋五霸”,一因同時代的英雄太多,如齊桓公、晉文公、秦穆公,和這些頂尖高手周旋,他的光輝給掩蓋住了。二因史學家多為中原人,存在著種族歧視,不肯多給楚國名額。不給也罷,竟然把他的手下敗將——比蠢豬還要蠢的宋襄公也給偷偷地塞了進去,實在讓人氣憤。不佞趁創作《春秋五霸》一書之機,將宋襄公劃掉了,由越王勾踐取而代之。不過,將勾踐塞進“春秋五霸”,並非不佞首創。
閑言少敘。似熊惲如此英雄之人物,能夠讓他感到揪心的事,絕非一般!
這事算讓您猜對了。
此事,事關太子。
太子者,國之儲君也。國祚能否長久,能否發揚光大,全在儲君。
楚國的儲君是誰呢?
是商臣。
熊惲有幾個兒子,不得而知。但至少有兩個,一為商臣,一為公子職,皆為嫡出。因商臣年長之故,立為太子。
說起這個商臣,實在不敢恭維,按照楚令尹令尹:官名,類似諸侯國的相國或宰相。鬥勃的話說:“蜂目豺聲,其性殘忍。”
至於他如何殘忍,不佞僅舉一例。某一日,鬥勃之族兄與商臣口角,說他“蜂目豺聲”,竟被商臣挖去了雙目,割去了雙耳。
他不隻殘忍,且又好色,連老爹的妃子也敢染指。
熊惲有心將他易去,改立公子職,又恐引起內亂。
何也?
商臣之為太子,已經二十餘年,且不說他有一幫狐朋狗友,就是在百官之中,擁戴他將來為君的,少說也有四分之一,特別是那個潘崇,為楚之望族,既是商臣之師,又是商臣的鐵杆保皇黨,還是熊惲的救命恩人。要廢掉商臣,首先得拿潘崇開刀,這決心委實難下。
恰在這時,熊惲之妹羋氏,由江國歸來,說是要看望她的哥哥。
羋氏較之熊惲,僅僅小了一歲,二人同為嫡出,在眾多姊妹之中,感情最深,羋氏自十六歲遠嫁江國,立為夫人,故又稱之為江羋氏。她每年總要回楚國一趟,稱為省親。在現在看來,出嫁之女每年回一趟娘家,這是再平常不過了。但在古時不行,至少說在西周和春秋時不行。周禮明文規定,出嫁之女若想省親,有一個前提——父母至少有一人健在。熊惲的父母已經死了幾十年,照理江羋氏是不能回國省親的,但楚出自蠻夷,不受周禮之約束。
江羋氏回到楚國之後,徑奔寢宮,兄妹二人相見,有聊不完的話,聊著聊著,聊到了商臣頭上。熊惲不住地唉聲歎氣,經江羋氏再三追問,方將心中的憂愁,一一道了出來。
江羋氏勸道:“王兄不必為此事犯愁。大楚得以振興,全賴王兄之力。王兄就是楚國的太陽,中流砥柱。楚臣無不仰王兄之鼻息。小小一個太子,廢與不廢,還不是您一句話!潘崇這人,小妹並不陌生,他雖說救過您的命,但正因為他救過您的命,他才得以官拜大夫,又拜太傅,為輔導太子之官。借給他一個天膽,他也不敢和您作對!”
這一說,熊惲的心情立馬有了好轉,他輕歎一聲道:“禦妹所言也是。但易儲之事,事關社稷,不能憑寡人一句話就把商臣拿掉,得尋他一個錯處。”
江羋氏笑道:“這錯處還不好尋嗎?真尋不來,咱就捏他一個。”
熊惲道:“好主意。”
扭頭朝門外叫道:“內侍何在?”
一宦者應聲而至,躬身問道:“大王有何吩咐?”
熊惲道:“寡人許久未曾用酒了,篩上一壺,寡人要與禦妹痛飲三樽。”
宦者倒退三步,方才轉過身去。
俗話不俗:“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熊惲想要易儲的事,一個月後竟然傳到了商臣耳中,著實把他嚇了一大跳,忙找他的老師潘崇商議:“潘先生,出大事了!”
潘崇見他如此驚慌,忙道:“出什麼事了?”
“大王要易儲呢。”
潘崇也有些慌了:“汝這話是聽誰說的?”
“學生妃子說的。”
“太子妃是聽誰說的?”
“她的貼身宮女飛蝶兒說的。”
“飛蝶兒又是聽誰說的?”潘崇緊追不舍道。
追來追去,追到飛蝶兒一個遠房姑姑那裏斷了線,而這個遠房姑姑,僅僅在王宮中做過三個月的洗衣工。
潘崇笑道:“太子呀,易儲事關社稷,如此大的事情,不可能讓一個女傭知道,好好去讀您的書吧。”
商臣倔強地說道:“不,有道是‘無風不起浪’。就是別人不說,我也有種預感,父王早晚非要廢我不可!”
“為甚?”
“我大楚能有今日,全憑鬥家的支持。而鬥勃又是鬥家的一號人物,官居令尹,父王倚為左膀右臂,因酒後聽了學生一言,便將鬥勃逼殺,酒醒後十分後悔。他雖然對學生未曾有片言相責,但學生看得出來,他是惱我的,惱得要命,這是其一。其二,公子職聰明伶俐,又生了一副英武之相,父王甚為愛之。有此二因,父王易儲之事,絕非空穴來風!”
潘崇笑道:“說來說去,王要易儲,這隻是您的感覺而已;但此事關係重大,不能單憑感覺行事,得靠實事,當務之急,是設法弄清大王是否真的生了易儲之心。”
商臣道:“怎麼弄?我直接找他,探探他的口氣?”
潘崇搖手說道:“不可。”
商臣道:“由您出麵如何?”
“不可。”
“由父王之近臣出麵如何?”
潘崇又將手搖了一搖:“不可,不可也。大王生性多疑,弄不好會引火燒身。”
商臣道:“誠如先生所言,為之奈何?”
潘崇略思了一會兒說道:“找您江羋姑姑,您這個姑姑,與大王一母所生,感情最深,年年都要回來一次看望大王。這一次不知為甚,竟然住了一個月還沒離去,又常常與大王嘀嘀咕咕,大王若有廢您之意,她不會不知道。”
商臣頷首說道:“先生所言甚是,我這就去找江羋姑姑。”
“且慢,如此機密之事,您江羋姑姑不會給您說的。”
“這,這……”把個商臣急得抓耳撓腮。
潘崇笑道:“您別急,臣有一計,可讓江羋氏說出實情。”
商臣立馬問道:“計將安出?”
潘崇道:“江羋氏雖為女流,但脾氣暴躁,受不得半點委屈,隻需……”他將聲音壓得很低,低得隻能讓商臣一人聽見。
商臣鼓掌說道:“好計,好計!我當依計而行。”
翌日午,商臣親自出麵,將江羋氏請到太子宮,設宴相款。初時,他對江羋氏畢恭畢敬,又是獻酒,又是夾菜。哪知,酒過三巡之後,商臣不再搭理江羋氏,反與幾個宮女打情罵俏。這還不算,竟與潘崇大談起女人來,說什麼女人過了四十歲,連豆腐渣都不如,再活下去,隻能是汙人眼睛,還特別提到了江羋氏:“您看,我姑姑年輕時是多麼貌美驚人,如今卻肥得慘不忍睹!”
江羋氏本就膚淺而又高傲,在楚,貴為公主,在江,貴為夫人,何曾受過這等汙辱?她被徹頭徹尾地給激怒了,拍案而起,高聲大罵道:“汝不肖如此,怪不得汝之父王要改立公子職為太子!”
商臣見套出了真情,假意謝罪,江羋氏將袖子一甩,憤然出了太子宮。
“先生,”商臣耷拉著臉說道,“看來,父王真的要易儲了,您看怎麼辦?”
潘崇慢條斯理地問道:“子能北麵而事職乎?”
商臣回曰:“吾不能以長事少也。”
潘崇又曰:“汝若不能屈首事職,逃往他國如何?”
商臣回曰:“我大楚如此強大,就是想逃往他國,誰敢收留我呀?就是有人敢收留,我也不想做一個流浪漢。”
潘崇再問曰:“汝既不能以長事少,又不願逃亡他邦,以汝度之,公子職若是做了太子,會對汝怎麼樣呢?”
商臣回曰:“他恐怕要來殺我呢。”
“為什麼?”
“這王位本來是我的,硬生生被他奪了去,我活著對他是一個威脅。”
“汝願意死嗎?”潘崇又道。
“我不願意。”商臣毫不猶豫地回道。
“汝能舉大事乎?”
“先生說的大事,莫不是要我殺掉父王?”
潘崇道:“正是。唯有如此,方能轉禍為福。不過,大王好賴是您親生父親,老朽怕您下不了手。”
商臣恨聲說道:“老東西心中無父子之情,殺他隻當殺一頭老豬,有何下不了手?”
潘崇鼓掌說道:“好!有汝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二人就如何舉事,密商了一個時辰。
中國有句古話,叫隔代親,連不可一世的楚成王也未能脫離這個軌跡。他那麼討厭商臣,卻對商臣的兒子公子侶甚為關愛,教他打拳,教他占頂,教他走茅廁。
何謂占頂?
占頂是一種智力遊戲,隻需棋子(小石子、火柴棒、圪垃蛋)若幹,土地一方。占頂時在地上畫一橫四、豎四的棋盤,兩人對陣,每人手中握棋子若幹,各自在橫豎線的交叉點處布子。誰先占均可,一替一子,一條線上的子可以互相頂吃。所謂頂吃,譬如甲乙雙方各在同一條直線的交叉點處占一子,又該甲占子時,可以挨著自己之子再占一子,把對方頂吃了,叫頂掉。乙方可以找空步再占或不動。若乙方在頂掉處再占一子,甲方又不去把同一線上另一步占住,乙方可再占一子頂吃甲方兩個子。盤上子布滿後,各自去掉一個子,子少者先走,一替一步地對走下去。走步時也是同一組上的子互相頂吃,直到把對方的子頂吃完為贏。占頂時忌圍觀者“支著兒”。
何謂走茅廁?
走茅廁也叫憋死角。畫盤為“匚”,內畫兩條對角線,無邊線處為茅廁。兩人對壘時,每人兩個子,擺在自己一邊的兩角。誰先走均可,但第一步不能憋死人,一替一步走,無線處不能走。直到把對方二子逼得不能走步為贏。
是時,公子侶還不滿七歲,鬼精鬼精,且不說打拳,單就占頂和走茅廁而言,偶爾還能贏楚成王一盤。
公子侶有個不良習慣,無論是和爺爺占頂還是走茅廁,走著走著便睡著了。楚成王疼愛孫子,特意在自己的禦榻旁設了一張小榻,供孫子睡覺。
江羋氏從太子宮出來,越想越氣:“這個商臣,太不像話了,我得去王兄那裏告他一狀,早一些把他廢掉。”但當她真的見了楚成王,又猶豫起來。
和王兄怎麼說?若是實話實說,王兄會怎麼想?會不會怪我多嘴多舌,把他心中的秘密泄露了出去?
會,一定會的。若是實話實說豈不要被王兄罵一個狗血噴頭!
不,不能說。
但她已經進了王宮,且又將王兄驚醒,一言不發地退出寢宮,似乎說不過去。
她雖說有些膚淺,腦瓜子轉得卻不慢,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她微微一笑說道:“王兄,公子侶在不在您這裏?”
楚成王道:“在。”
江羋氏道:“他整天嚷著要吃‘山藥泥’,小妹知道一個去處,小妹想帶他去品嘗品嘗。”
楚成王道:“好。”
江羋氏從臥榻上將公子侶拽起來,徑奔一個名叫“聚珍園”的地方。
這地方江羋氏來過,這地方不隻擅長做“山藥泥”,尤擅做橘瓣魚丸。
年前,為了創作《楚成王》,不佞前去荊州考察,特意品嘗了這道菜,可謂大飽口福。
為了讓無緣去荊州的朋友,特別是少年朋友們,也能嘗到這道名菜,不佞特將“山藥泥”的原料和製作方法抄錄於後,有興趣者,不妨照單製作,自得其樂。
此菜的原料有:
山藥七百五十克
蜜橘餅十五克
蜜桂花五克
麻糖片五十克
蜜冬瓜條五克
芝麻十克
熟豬油一百七十五克
白糖二百克
製作方法如下:
(一)選用粗壯肥嫩的山藥洗淨,蒸熟去皮,用刀平壓成泥,盛入碗內。芝麻炒熟,碾碎。麻糖片、蜜橘餅、蜜冬瓜條均切成細末,放入山藥碗內,加豬油二十五克、芝麻五克、白糖五十克,拌勻,放入籠屜,在旺火上蒸至發泡時取出。
(二)炒鍋置中火上,下豬油一百五十克,燒至四成熱,放入山藥泥,加入白糖一百五十克、芝麻五克,熬炒兩分鐘,直到山藥泥不粘鐵勺,糖已起絲,起鍋盛盤,撒上蜜桂花即成。
此菜色澤橙黃,柔軟爽細,香甜滑口,味道不膩,表麵有薄膜,看起來無熱氣,實則溫度很高,食時防止燙唇。
打個比方,禦菜就像現在的賓館菜,雖好吃,料卻重,吃得久了,豈能不膩?驟然吃一頓農家菜,既新鮮,又可口,公子侶連道好吃,差點兒把肚皮撐破。
奶孫倆吃過了“山藥泥”和“橘瓣魚丸”之後,便去劃船,直劃到金烏西墜,又回到了“聚珍園”。除了“山藥泥”,又點了一份“散燴八寶飯”。待他們回到王宮的時候,商臣已經行動起來,將把守宮門的侍衛全部換成了太子宮的甲兵,個個都是頂盔摜甲,手執長戟,唯有那個矮胖子握了一把劍。
這些甲兵,江羋氏一個也不認識,但她仗著是大王的禦妹,還像往常一樣,拉著公子侶,徑直往裏走。眾甲兵將戟一橫,擋住她的去路。
她一臉慍色地斥道:“幹什麼?我是大王禦妹,汝等連我也敢攔嗎?”
矮胖子回道:“太子有令,沒有他的命令,就是天王老子,也不得出入王宮!”矮胖子者,呂伋也,官居千夫長,早年,曾經做過潘崇的門客門客:古時指寄食於達官貴人的人。。
江羋氏還以為聽錯了,反問道:“汝說什麼?”
呂伋將說過的話很不耐煩地複述了一遍。
江羋氏破口大罵道:“混賬,大王還沒死,這家還輪不到他太子來當。滾一邊去!”
呂伋一臉譏笑地說道:“罵什麼罵?大王這會兒確實沒死,但離死也不會太遠了。快回汝的江國去吧,也許能保住汝的一條老命。”
江羋氏這才意識到,太子要造反了。既然意識到了,就不能丟下王兄不管,當務之急,是趕緊給王兄報個信兒。
她掃了眾甲兵一眼,一個個膀大腰圓,手執長戟,硬闖是闖不進去的,那隻有來軟的了。
她滿臉賠笑道:“諸位軍爺,您看,天已經黑了。老嫗不隻是大王的禦妹,還是太子的嫡親姑姑,就是太子在這兒,他也不會把他姑姑擋在門外,讓她露宿街頭的。請諸位高抬貴手,放老嫗進去吧。”
呂伋使勁將頭搖了搖,說道:“這不行。還是在下那句話,沒有太子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出入宮門。”
江羋氏見軟的不行,冷哼一聲說道:“爾等果真以為太子要造反嗎?”
眾甲兵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沒一個人湊腔。
江羋氏將聲音抬了一抬問道:“他已貴為太子,這大楚的江山早晚都是他的,他造誰的反?他就是想造反,能把親老子殺了?實話告訴爾等,太子雖說率甲兵圍了王宮,那不叫造反,那叫清君側。”
她將眾甲兵逐個兒掃了一遍道:“清君側爾等懂嗎?清君側就是清大王身邊的壞人馮妃。一旦清了君側,父子倆和好如初,爾等怎麼辦?識相的,快放本公主進去。”
你別說,楚成王的嬪妃中也真有這麼一個姓馮的。這馮妃年輕貌美,很為楚成王所寵,為爭夫人之位,進讒言害死了一個王妃和兩位重臣。
她這麼一說,甲兵們竟然信了,一個個收戟後撤,閃開了大門。
她微微一笑,低頭對公子侶說道:“走。”
誰知,腳還未曾挪窩,呂伋大跨兩步,擋在門口:“這宮你不能進。”
她一臉不解道:“為什麼?”
呂伋冷哼了一聲說道:“汝當吾等全是三歲小孩呀!什麼清君側?自從太子命吾等取代了守衛宮門的衛士那一刻起,吾等便犯下了滅門之罪,就是大王肯赦免吾等,楚法定也不會饒恕。這反,吾等是造定了!念汝為我大楚老公主,在下不便動粗,在下還是勸汝早些離開為好!”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江羋氏自知進宮無望,默想了一會兒,將公子侶拉到一旁,小聲問道:“侶娃娃:當地風俗,男孩稱娃,女孩稱妮。皆是一種昵稱。,姑奶問你一句話,你爺對你親不親?”
公子侶回道:“親。”
“姑奶再問你一句話,你可要實話實說,不能欺騙姑奶。”
公子侶點了點頭。
“你爺親你,還是你爹親你?”
公子侶回道:“我爺。”
“說瞎話是要遭龍抓的,你剛才說的可是真話?”
公子侶回道:“是真話。”
江羋氏滿麵淚花,照公子侶的額頭上重重地吻了一口道:“好孫孫,你爺沒有白疼你。”
她朝宮門口望了一眼,見那些甲兵大都在竊竊私語,並沒有注意她,便壓低聲音說道:“你爹要造反呢。造反你懂嗎?造反就是要砍你爺的頭。現在能救你爺的,隻有咱倆了。”
公子侶哭喪著小臉說道:“我這麼小,又不會武功,就是想救也救不了。”
江羋氏道:“你別擔心,我不是讓你去和那些要殺你爺的人對打,我是讓你給你爺送個信,他自有辦法平叛。姑奶問你,這信你敢不敢送?”
公子侶道:“我敢,可是……”他扭頭朝宮門口望了一望說道,“他們不讓我進門呀。”
江羋氏道:“你放心,我有辦法叫你進去。走。”
她拉著公子侶,二次來到宮門口。呂伋皺著眉頭說道:“你咋又折回來了?”
江羋氏滿麵賠笑道:“將軍,太子既然有令,老嫗也就不再難為你們了,露宿街頭就露宿街頭吧。可他……”
她輕輕拍了拍公子侶的頭頂說道:“他還不到七歲,您也忍心讓他露宿街頭嗎?”
“這……”呂伋犯了猶豫。
她立馬變了腔兒,用威脅的口氣說道:“將軍,這公子侶可是太子的嫡長子呀,太子要是做了大王,他就是太子。請將軍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絕!”
這話把呂伋給鎮住了,他滿臉堆笑道:“老公主,您不要生氣,末將聽您的。”
江羋氏目送公子侶走進宮去,方才轉身,徑奔令尹成大心家。
成大心又叫成嘉,因其姓鬥,又叫鬥成嘉,楚之原令尹成得臣之子。聞聽老公主到了,成大心親至大門口相迎。
他朝江羋氏深深施了一禮道:“老公主大駕光臨,滿院生輝。請,堂上請。”
當時,達官貴人住宅的建築是有嚴格規定的,它是將一組地麵建築組合成一個封閉的院落。院落前麵中央為門,係麵闊一間的明間。門兩旁有兩間小屋,各麵闊一間,稱為塾,門內有庭,即院子。庭後便是院落的主體建築——堂室。所謂堂室,實際是一棟分為前後兩大部分的建築實體。堂在前,其左右有東西廂;室在後,堂大於室。堂和室同建在一個台基上,台基根據主人地位的尊卑,有高低的不同,從而台階的數量也有多少的差異。在堂下的前方有兩階。堂和室,同為一個房頂覆蓋。堂室之間隔著一堵牆,牆外屬堂上,牆裏屬室內,堂上不住人,是達官貴人議事、行禮、交際的處所。
江羋氏心如火燎,哪還有時間登堂呀,氣喘籲籲地說道:“鬥令尹,出大事了,太子要造反,你快快調兵前去救駕!”
成大心驟聽此言,吃了一驚。但他很快便平靜下來,將頭使勁搖了搖說道:“不可能,不可能!太子是有名的孝子,他能造他爹的反嗎?況且,他已貴為太子,這大楚的天下遲早是他的,他造的什麼反?”
江羋氏帶著哭腔說道:“真的,我不騙你,他連守衛王宮的武士都換成他的甲兵了,這是我親眼所見。”
成大心沉默了一會兒說道:“誠如老公主所言,太子真的要造反,這兵我也調不成呀!”
“為什麼?”
成大心雙手一攤道:“沒有大王的詔書,這兵我不敢調,也調不動。況且,我雖為令尹,但真正掌兵權的是司馬,您不妨去找一找鬥司馬。”
江羋氏欲說又休,轉過身去,急匆匆地找鬥司馬去了。
成大心望著江羋氏匆忙的樣子,撲哧一聲笑了:“好,造反好,你們熊家擅長窩裏鬥。熊惲殺了熊艱熊艱:楚成王長兄。楚文王駕崩,依禮由熊艱做楚王,熊惲不服,遣刺客殺了熊艱,自立為王。,商臣又殺熊惲,一報還一報。好,好,我得好好慶賀慶賀。”一邊說一邊折回室中,命膳夫炒了四個小菜,邀夫人一道歡飲。
楚國之先祖姓羋,乃顓頊帝之後,至西周,其後人鬻熊,為周文王和武王之師,遂從熊為姓。八傳至熊儀,生有二子:霄敖、鬥祁。熊儀繼君位後,便稱“若敖”,這也是楚國曆史上的君王第一次有了專門的稱謂。熊儀之幼子鬥祁便以若敖為氏。又因封於鬥邑鬥邑:地名,在今湖北省之鄖西。,亦稱鬥氏。
熊儀傳霄敖,霄敖傳熊眴,是為蚡冒。蚡冒卒,其弟熊通,殺蚡冒之子而自立,是為武王。武王傳文王,文王傳成王,成王傳莊王,此為王族。鬥祁生三子:鬥廉、鬥章、鬥伯比。鬥伯比傳鬥穀於菟。鬥穀於菟傳鬥班,鬥班傳鬥克黃;鬥廉傳成得臣,成得臣傳成大心(成嘉);鬥章傳鬥克,為楚莊王滅族。鬥越椒,一說為鬥廉之孫,一說為鬥章之孫,史無考。凡姓鬥者,皆稱若敖氏。在若敖氏一族中,尤以鬥伯比一支,對楚國貢獻最大。
鬥伯比在楚武王,也就是熊通時期,為助楚武王稱霸,功不可沒。他曆經三朝,可謂德高望重。楚文王之子楚成王尚在年幼之時,楚文王之弟子元,為非作歹,不僅覬覦王權,而且對王嫂桃花夫人極盡勾引之能事。
若敖氏家族在參與平定子元之亂後,便貢獻了第二位相國鬥子文,鬥子文便是鬥穀於菟。鬥穀於菟是一個私生子,是他老父與表妹鄖女所生,同時代的聖人孔子和偉大的史學家司馬遷均對他讚譽有加,“若敖鬼餒”“狼子野心”“毀家紓難”等幾個成語,就起源於他。
楚國在鬥伯比父子的鼎力相助下,由一個蕞爾小國,發展成為一個擁有中國半壁河山的泱泱大國了。
城濮之戰前,鬥子文以年老之故,力推堂弟成得臣做了令尹。楚成王雖說拜成得臣當了令尹,但在內心深處對成得臣是有看法的,他性格暴躁,剛愎自用,不堪當令尹之大任。但又不忍駁鬥穀於菟的麵子,勉強同意。
成得臣走馬上任。一上任便與楚成王發生了衝突。這衝突還得由晉文公重耳說起。
在春秋五霸中,單論人品,晉文公是比較差的一位,故而,孔子說他“譎而不正”。他流浪了十九年,在秦穆公的幫助下剛剛即了君位,便想稱霸天下。特別是在他主持了一場“勤王”運動之後,更為強烈。
為了達到稱霸的目的,重耳先拿楚之盟國曹、衛開刀。若照楚成王之意,“晉文公九死一生,在外流浪了十九年,備嘗艱辛,通達民情,年逾六旬,方才得國,此乃天之助也,非楚所敵。不如避之”。也就是說不同意出兵抗晉。成得臣不幹,誇下海口,此去,“若不能擊敗晉軍,甘伏軍法”。
既然成得臣有這麼大的把握,你楚成王還有什麼理由不同意?
他雖然同意成得臣出兵抗晉,但在兵力配備上做了手腳,“少與之師,唯兩廣、若敖之卒與申息之卒實從之”。——楚兵二廣,東廣在左,西廣在右,故又稱之為左廣和右廣,凡精兵俱在東廣,西廣之兵,不過千人;若敖之卒,實是成得臣的私人武裝,約六百人;申息之卒,乃申邑和息邑的地方武裝,數目不詳,但估計不會太多。如此之師,去抗擊士氣高昂的晉軍,未曾開戰,勝負已見矣!
楚軍敗了,敗在城濮,但失敗的僅僅是左、右廣二軍,成得臣所率領的楚之精銳——中軍,並沒有多大損失,可謂過中有功矣。法不當死,可楚成王非要成得臣自裁以謝三軍,連晉文公都感到有些意外。此後,為了緩和王宮與若敖氏的矛盾,在鬥勃自殺之後,楚成王遂拜成得臣之長子成大心為令尹。
殺父之仇。
殺父之仇呀!豈能用官爵交換?成大心雖然做了令尹,對楚成王卻並不領情。他巴不得商臣造反,假商臣之手快意仇敵:“哼,想讓我成大心發兵平叛,沒門兒!”
成大心不肯調兵救駕,鬥司馬呢?
鬥司馬也不肯。
鬥司馬者,鬥班是也。鬥班乃鬥穀於菟長子,平息公子元之亂時,他一馬當先。成得臣自殺後,這個令尹應該由他來幹,楚成王卻把這一職務給了鬥勃。給了鬥勃也罷,鬥勃當了沒有多久也自殺了,這一次可該輪到我鬥班當令尹了吧?可你又把它給了成大心!這不是欺負人嗎?如今用到我了,晚了!
江羋氏白跑了一趟,哭哭啼啼地返回王宮,遠遠地站在宮門之外,不時朝宮門裏張望著。
公子侶呢?
也不知道公子侶把信送到了沒有?
她把她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公子侶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