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那枚繡著蓮花的香囊時,我正在院落中哄著重孫。
原來我的夫君辭官歸隱、回到故土,隻是為了和他的摯愛再續前緣。
所謂的同鄉老友相會見的便是她。
回來時滿麵紅光、意氣風發,也是因為與她日日你儂我儂。
我放下京城繁華,脫去華冠麗服,陪沈自清一起回歸田園生活。
可他卻巴不得我留在京城。
我恍然驚醒,兜兜轉轉中,我竟是失了自己。
1
這是我陪夫君回鄉歸隱的第八年,我已至艾服之年,膝下也算兒孫滿堂,我的小重孫也已至蹣跚學步的時候。
人生至此,該是安享晚年的時候。
我憶起京城貴女口中的繁華美景,還是想出一次遠門,去看看四處榮光,去瞧瞧世間百態。
夜裏,我對沈自清說:「夫君,兒孫已各有生活,我們去遊曆四方吧,就像年輕時我們期待的那般。」
沈自清輕撫我鬢角的發絲:「夫人,近些日子我和老友有約,我和老友尚有一盤棋沒有解出來,等得空定陪你出遊。」
這是沈自清第三次拒絕我了,每一次他都有自己講不通的理由。
我知他久經官場,身心俱疲,隻願在田野鄉間體會安逸舒然,對他的萬般敷衍理由全當是他前半生疲倦所致。
我貼心服侍他,親手為他煮羹添湯,盼著他能淡忘過去的爾虞我詐。
我也偶爾跟在家的兒孫提起出遊的想法,他們說我已年老,出遊顛簸,怕我身子扛不住。
久而久之,我也放棄了這四處顛簸的想法,隻讀著書中美景,畫心中所想。
直到一日,我陪重孫玩耍時,他忽然衝進屋去,拿了一個香囊出來。
他興致勃勃地將香囊遞給我:「祖奶奶,這個好看,我把這個送你!」
我蹲下身摸著他的腦袋誇他懂事,小小年紀還知道給我這個老人家送禮物。
我接過香囊,放在眼前端視,香囊上耀眼的蓮花刺痛了我的眼,香囊中的梔子香也嗅得我頭疼欲裂。
上月趕集,我瞧見一個賣貨的老婦人在無人買貨時拿著繡針繡著一朵蓮花,我瞧著稀奇,上前去問婦人是做給誰的,是否是做給子孫輩的。
那老婦人抬頭看我,麵上竟是泛起一陣紅暈:「是繡給我心愛之人的。」
當時我並未多想。
倒是思及婦人和夫君多年情深,同我和夫君極像,便與她聊了許久。
聊完後,聽聞他夫君病重在床,更感慨於他們的伉儷情深,於是我買了她的瓜果,多給了幾分銀錢。
我極力壓製自己的情緒,盡量使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告訴祖奶奶,這個香囊從哪裏拿的。」
重孫摸著腦袋:「祖爺爺給我玩兒的,好看,給祖奶奶。」
我笑著哄著玩累的重孫去睡覺,讓奶媽好好看顧著。
我握著那香囊坐在長椅上,嘲笑自己的愚蠢。
我早該發現的,回鄉以來,他每次整日出門,回來時身上總是染著淡淡的梔子香。
彼時,我還笑他的老友身為一個男子,竟會喜歡這般的花香。
沈自清笑著說人各有所愛,眼底的慌張一閃而過。
正是梔子花開時,那婦人身上淡淡的梔子花香,竟是讓我暈了頭腦。
2
夕陽西下,沈自清終是歸家。
他笑著脫下外衫為我披上:「夫人,夜裏風涼,怎麼還坐在門口吹風?」
他還是一如既往的體貼,讓我有一種亂想了半日,猜錯了人的錯覺。
我緩緩從衣袖中拿出那枚香囊:「夫君,你的香囊掉了。」
沈自清目中驚詫,隨即他又急忙解釋:「哎?這不是我昨日新買的香囊,一回家就被慶兒看到,拿給他玩兒的嗎,他這年歲,瞧什麼新鮮都喜歡。」
沈自清笑得不自然。
他從前也總是這樣笑,那時他叱吒官場,與各色各樣的人打交道,回到家中時,總是掛著不自然地笑同我說他今日過得極好,和各位大人聊得愉快。
沈自清的報喜不報憂,每每都令我沉淪。
我淺淺一笑:「這香囊裏麵的梔子香,倒是與夫君友人屋中的一般無二。」
沈自清拍了拍香囊上的浮灰,才慢慢將它掛在身上:「夫人心細,倒是發現了。」
看著他對一個隨意「挑選」的香囊如此愛護,我心中的懷疑算是徹底被證實。
我不願再與他虛與委蛇,直言道:
「沈自清,這香囊我趕集時看過一婦人在繡,她說是繡給心上人的。」
沈自清掛在麵上的笑終是停住了,但他仍是語氣溫和,他一攤手:「香囊確實出自芸娘之手,隻是芸娘她情深義重,我也不好不收,怕與夫人說了生氣。」
他說得坦然,卻氣得我怒火中燒,他在官場的那些三分真七分假,終究是用到了我身上:
「你每日出去與老友相談,到底見的是誰?這香囊中也放了梔子,你每日回來身上也是梔子花香,沈自清,你要把我蒙在鼓裏多久?」
「這不還是怕夫人生氣,我一直把芸娘看作妹妹,她如今日子過得不好,我這當哥哥的總是要開解開解她。」
說罷,沈自清走到我身後,輕輕為我捶背捶肩。
我總是很吃他這套,可如今我推開了他的手:「我累了,今日早些歇息吧。」